耶律昊等了很久才得到接见许可。
他踌躇了一下,仿佛狠狠下定决心般带著随从快步走进世子牙帐。等左右禁卫按吩咐退
出去後,男子忽然转身将门口的帐幔放下来,一把拉住随从摘掉头盔布巾将他推到满面愕然
的寻雷面前。
日逐王的脸灰白得吓人。
“火臣?谁让你回来的?”
年轻人露出同他兄长一样淡如秋水的笑容,“我来做交换。”
见寻雷愕然瞪著自己,他解释道:“别忘了,你有两个弟弟。”
你疯了吗?
知不知道在说什麽?
霍然看向耶律昊。部将低下傲然头颅,铁青面孔慢慢退到外面。
“交换?什麽交换?”
“劫狱。”火臣以寻常口气回答。
“这种事根本办不到!”
“可以的。只要今晚你想办法让宫廷禁卫和兴州守军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耶律将军的
人就可以将庆离救出来!”
生怕稍一停歇会出现变故似的,他用不容打断的口气迅疾地说下去。
“当然,若要堵住贵族们的嘴必须有人去受死,否则就会立刻有人怀疑到你身上。我来
代替庆离!我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最初认识温柔华的人是我!让她来兴州的人也是我!协助她刺杀夏主的主谋也是我!”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散了後面的话,红色指印浸透了寻雷的瞳孔,所有言词统统消失在焦灼空气中。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继续像往常那样雷霆发作,只是收回手,额角血管轻轻跳动。
火臣默默擦了下嘴角,走到桌案前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看第一眼时便已有些吃惊,再看一眼,神经被绷成了极限的弓弦。
寻雷推开他,一把抓过纸细看。
火臣在一旁淡淡地说:“就算写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能分辨出这笔迹究竟是庆离的还是我的。夏军每次行动的人员调配、队伍部署、作战方案和实际结果我也可以详细讲出来。”
这番话中的每个字之间都维持了可怕的距离,在一种阴森森的肃穆气氛中变成利刃,疯狂砍削所有接触到的东西。
听见自己血管深处彻底坍塌的轰鸣,嘴唇已经完全僵硬成了石头。寻雷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恐惧,而且这种恐惧在如占卜羊骨上不祥的纹路般扩大蔓延,完全无法阻止。
32
第32回 狼之眼
更新时间: 11/27 2006
火臣用惨淡笑容回答对方惊疑的神情。也许,这才是他真正必须为之努力的愿望。
小孩子的记忆有时是很可怕的。
父母是怎样活活烧死的,兄弟二人又是怎样进入夏国宫廷……
没有一件被选择忘记。
所以,当庆离被夏主以协助寻雷稳固王权为由封任没藏部族长时,他就开始做种种准
备,为了应付可能会出现的恶梦。
假如说庆离是寻雷的影子,自己便是阿哥的影子。
阿哥的命运是成为寻雷的翅膀;而自己,是代替他去死。
谁也没有注意或怀疑这些,又有谁会怀疑一个满脑子只是画画的无用之人。
既然,寻雷选择成为魔鬼的起点,现在就让我来做魔鬼的终点吧……
“庆离的真正梦想其实是自由;我们三个此生永远不敢奢求拥有的自由。”
年轻人看著自己冰冷的双手,上面隐约现出斑斑猩红的颜色。
“但你知道他的个性,只要我们活著,他宁肯放弃一切可能心甘情愿去做自己根本不喜
欢的事。成为我们的守护神,当一个战场上的屠杀者。为了让你做皇帝,为了让我做个安心
画画的百姓。”
“火臣。”
“你切断了同他的一半联系,我来切断另一半,他就再没有什麽可牵挂的……这是最小
的牺牲也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你向必将属於你的王位继续前进,庆离有机会去做个真
正自由的人,而我……去另外一个世界和我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火臣!”
盘旋在心底的狂风席卷了整个身体,寻雷怒喝著抓住肩膀把他狠狠撞到书案上,双手如
同在风雨中颤抖的树叶。
有很多想说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出口。一如明白火臣的心意,却不愿意面对。
“你以为被我叛离,再失去唯一弟弟之後,他真的可以获得自由吗?不!不会的!他将
和我一样!被悔恨愧疚的火慢慢烧死!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气!”
“寻雷你从不需要亲人!”
火臣紧紧扳著对方的手腕,一字一血,沸腾激荡在即。
“你是世子!拥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事实证明得够清楚了!到最後你选择的不是他而是
权力!现在还有什麽资格谈悔恨愧疚?”
“为了该死的夏国!为了你的皇帝梦!你让他背著报恩的负担活了那麽多年!现在我用
命来交换还不行吗?在你吃掉自己全部良心之前,赫连寻雷,把庆离还给我!把阿哥还给
我!”
他们用压倒雷电的目光望向彼此,眼睛深处燃烧著烈焰,呼吸就像深邃黑夜里山中的枭
鸣般异常凄惨。
寻雷一声不响放开手。那张石头似的苍白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鬼魂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光
芒。
他抿起嘴唇,背脊又开始挺的笔直,听著自己的心跳变成滚落高崖的巨石,把所有意识
彻底埋葬进黑暗里。
梅林里到处轻轻响著枝条被积雪压坠断裂的声音。
一下,一下。很像爆开的血管。
女人的眼睫抖了几下,摇曳阴影遮住了阵阵濒死的气息。
“走投无路……”她微声回答,“我没有办法……”
“我想你还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走投无路吧!?”
男人垂头冷笑起来,似乎有晶亮刺眼的水光在眼角闪烁,转瞬就灰飞烟灭。
“如果夏主德明知道了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他还会继续爱你麽?如果赫连惟亮知道你用
那种不齿的手段欺骗他,他还会对夏国献上愚蠢的忠心麽?”
他抬起脸,沈寂阴沈:“赫连寻雷,还能接受你这个母亲麽?”
卫慕後下意识地瑟缩起手指,那似曾相识的表情让尘封的记忆重又回来了。她清楚知
道,面前这个一辈子几乎如幻影般倦怠寒凉的人,其体内隐藏著多麽强烈决绝的感情。
过去她曾经亲历过一次,那可怕的情景令人永生难忘。
本以为二十多年隔绝生活能平息这个人全部的心结纠葛,现在看来怨恨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更加汹涌的咆哮怒海。
过去对他的孩子所犯下的罪孽,如今难道要拿自己的亲人和整个夏国去偿还吗?
卫慕後不顾一切扑过去抓住他,失声惨呼道:“苏裔!你可以无视我的丈夫孩子,甚至
杀了我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能害了惟亮啊!这个夏国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在里面!你不能把它
毁了!!”
“王後,没藏苏裔早就死了。”男人的笑容里泛著血腥,“活著的,只是个叫雀梨的游
魂野鬼而已。”
彻骨的恐惧袭上胸口,牙齿不停地颤抖,“你要做什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很简单。”
雀梨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淡淡一笑。
“把地狱还给你。”
子夜时分雪终於停了,然而兴州城上空还是压满黑云,又高又重又厚。
恐怖的呼号从南传到北,从东传向西。仿佛披著流星光芒的魔鬼从地底苏醒,到处寻找
用以祭奠新黎明的鲜血。百姓们大半没有睡,惶惶坐了半夜,听著四处响个不停的轰鸣。
轰鸣声非常杂乱,有人的,有马的,刀枪兵器碰撞的,还有类似野兽的叫喊,强大又遥
远。
听说有人劫狱了!
稍微知道些情况的人惊慌不定地互相交流著消息──
有人从牢中劫走了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没藏庆离。
监狱守军虽然未能消灭这些暴徒,却抓住了指挥劫狱的火臣。
另外,赫连惟亮在调查中发现了新的重要线索。原来通敌行刺事件的策划者并非没藏庆
离,而是他的弟弟火臣。
没藏大人之所以会有那些奇怪举动,全是为了避免真相暴露。
那个年轻人将被处死。
死刑命令由寻雷签发。
就在数天前,他也同样签发了自己另一个弟弟的判决。
至於庆离,禁卫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他。有人说他逃进了沙漠,也有人说他去了汉宋边界。
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在这个夜晚一件又一件发生。
靠噬咬灵魂生存的命运之轮慢慢向前滚动,无人阻止,也无人可以阻止。
耶律昊蹲下身,向四周望了望,到处静得怕人。他用头盔装了点水走回沙滩,那个人躺
著没动,好象还陷在混沌泥潭里不能自拔。
在狱里和火臣被守军冲散之後,他就伏在自己背上一直昏迷,声息皆无;如今虽然清醒
过来,眼神却仍然是空空散散的。
“庆离,喝点水吧。”
扶起对方将头盔送过去,有些焦虑地看了看他隆起的腹部。据说是有六个月的身孕了,
这样的身体还能不能经受住将来的辛苦跋涉,实在让人想都不敢想。
庆离直盯住他,冷汗布满额头。
“火臣……在哪?”他喘著气,急迫地道。
该告诉他麽?
火臣是刻意求死。明明可以和他们一起逃出大牢,却偏偏滞留在原地。
耶律昊的犹疑没有逃过庆离的眼睛。他慢慢撑起身体,带著了然惨淡表情困难地点了点
头。
少顷,又点了一下头。
“寻雷同意了?”他哑声问。
耶律昊无奈道:“庆离,殿下他只是想……只是想……”
迎接自己的是袭风暴戾的拳头。
不等耶律昊反应过来,没藏庆离已然将他打倒在地。突如其来爆发的力量,经鬼火舔食
的身体凶猛如狼。锋利划痕一道一道,被愤怒绝望挟制的意识此刻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要让火臣代替我?
你们为什麽要救我出来?
守在山坡上的耶律光跌跌撞撞跑下来,把野兽般厮打的两个人死命拉开,扶住倒下去的
庆离。
年轻人咬紧嘴唇,抓著衣襟的手节青白吓人,眼神晦暗而不祥。
“庆离!你清醒一点!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他咆哮著,汗和泪溶成难看的泥土颜
色,扑在脸上沟壑纵横。
“各部全在盯著,只要夏主和寻雷稍微流露出半点袒护的意思,搞不好就有政变的可
能!庆离!你当初之所以主动承认自己身份,为的是什麽?火臣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为的又是什麽?难道你想不明白吗?”
攥著对方的胳膊,恨不能就此把他彻底摇醒。
“他希望你活著!就像你希望寻雷平安活著一样!别再问为什麽了!这世上本来就有太
多事情没有理由!你该做的就是把一切都忘掉,到没人知道的地方生下孩子重新生活!听我
的话吧!庆离!离开这里到西域去!走得越远越好!把我们都忘掉!”
刀重复割在心头流血的伤口上,完全没了知觉。
耶律光垂首从怀里掏出一包又旧又破的锦帛。
“这是火臣托我交给你的,他希望你能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它们埋起来。”
庆离认得那些东西。
当年遇到夏主德明时,弟弟身上穿的就是这块锦帛制成的小袍子。火臣十五岁时,夏主
把衣服残片又还给了养子。
那个人是不希望他们遗忘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是希望他们能以崭新的魂灵活下去?
锦帛里裹著一绺乌黑头发,渗出微微梨花香气。
温柔华。
那个拥有清雪横波的女人,从出现到逝去,始终恍惚得近乎春天里浅淡嫩绿下最美丽的
梦。
指尖在那些发丝间轻轻滑动,仿佛嗅到从骨髓里散发出的来自地底的死亡气息。
握著锦帛,走到穷途末路的庆离莫名地笑了。
“耶律昊,行刑的时候……你的军队会在场吧?”
身旁军人突然醒悟到某些事,警觉的目光。
“庆离,别做傻事!”
庆离摇头,手脚都是冰冷的,怎麽暖也暖不回来的冰冷。
“寻雷和火臣都在那里……我要看看,黄泉路是什麽样子……”
他的嘴角还是挂著笑,像是拼了性命,刹那极致,让人心生恐惧。
寂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耶律昊怔怔跪了片刻,抬头看看地平线上鲜血淋漓的太阳。
33
第33回 殁之眼
更新时间: 11/27 2006
马缓缓踏出几步,停在耶律昊身後。
穿著耶律部军中仪仗官的盔甲斗篷,旗林遮挡住了脸,相信周围甚至城头的那个人,也
注意不到自己。
然而即便如此,耶律昊仍旧不放心地叮嘱:“别出声,否则──”
没藏庆离从齿缝里传出一声笑,默默伫立。
欢呼声起在每个角落。赫连寻雷坐在城头,寒冷的眼睛。
风早停了。
庆离看向握住缰绳的双手,幻觉中,血肉白白红红一块块脱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
快了。
他告诉自己,快了。很快地,连心都会在这阵咆哮中变成粉末被吹得无影无踪。
四周狼烟腾地跃起,在半空扭曲蜿蜒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模样。紧接著鼓声隆隆,穿著火红长袍的行刑队从城门深处走出来。
火臣被押在中间,如同沈思一般平静淡然地垂著头。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城门两旁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阵阵嚎叫怒骂。
该死的述律人!狼心狗肺的家夥!!
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城墙上,寻雷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指,遮掩它们越来越厉害的痉挛。
木栅後,耶律昊用眼角余光望向身边的庆离,那个人除去嘴唇在微微发抖外,完全成了
一块僵硬的雕像。
这支笼罩在阴沈凄惨氛围中的队伍慢慢走到被木栅和城墙拦出的巨大通道正中,鼓声嘎
然而止。中书令细封昂站在高台上宣读判决,行刑队则开始捆绑犯人的手脚。火臣微微抬头
看了看天空,嘴角若有若无地扬起来。
鼓声二度被敲响。急促沈重,像逝者最後的一阵呼吸。
刑官牵出一匹做为行刑导引用的头马。耶律昊刚看到那匹马,立时惊得直挺挺从鞍鞯上
站起来!
踢雪乌骓。
没藏庆离的坐骑。
是谁!
是谁干的?
寻雷蓦然推倒椅子怒视身边的贵族臣子,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俨然事外的模样。
为什麽到最後也不肯放过我们?
他绝望又悲恨地想。
你们──
你们非要让我彻底变成魔鬼才肯罢休吗?
马群被集合在一处,鬃毛纷乱,咆哮鼻息。
当鼓声停止的刹那,刑官高高举起一只折掉尾羽的断箭,把它狠狠插进踢雪乌骓的肩胛
上。
马儿疯狂嘶鸣著向前冲去。其他刑官也挥动带刺的铁鞭开始狠狠抽打其它的马,血的气
味和恐慌气氛迅速传遍整个群体。它们争相拔足狂奔,大地开始颤抖,简直快要被翻个底朝
天。
军队的旗林突然不安晃动。在人海中似乎发生了什麽骚乱。
许多声音朝著一个方向。
啊啊啊啊──!!
寻雷听到那阵奇怪的雷声,一个箭步跨到垛口探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眼睛的归宿,在冲出军阵跃过木栅的身影。
纵然看不到面孔,他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火臣显然也看到了这个奔向自己和马群之间的人。
於是,在这片变成野兽的海洋里传出一声最悲惨凶暴的呼号。
“阿哥!!不要啊──”
在庆离刚刚奔出军阵的同时,原先整齐静寂的人海也迅速陷入了恐慌。
不能让庆离被发现!
耶律昊急红了眼,未等喊出话肩头忽然一紧。有人在他耳边飞快说道:“翻倒栅栏让队
伍冲进去!!”
“雀梨师父!?”
刚刚意识过来,那人己纵马去追进入行刑马群的庆离。
耶律昊向身边的几名亲随使了个眼色,部下会意地各自带人驱马奔到其它队伍里,大叫
著“马惊了!马惊了!”将栅栏撞了个歪歪斜斜。
因为一个人而造成的骚动在片刻之间演变成巨大、崩溃性的混乱。仿佛突然出现了座喷
发的火山,不断将燃烧的石块和沸腾岩浆抛洒在每个人的头顶。
行刑马群和队伍的边缘越来越不清晰,到最後完全混成一团。
尽管如此,行刑马群还是在左冲右突的同时继续向前奔跑。没有人能预料它们之後的举
动,被绞进去的人只能被动地跟随,如同微不足道的泡沫,在暴戾海浪中忽隐忽现。
马群变成了世上最锋利的尖刀,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迅速疯狂地毁灭掉脚下每一寸土地。
庆离躲闪著撞过来的马,一边拼命想赶在马群到达之前救下自己的弟弟。
火臣就在那里,只要再跑几步便可以抓到他。
弟弟好象在叫喊,可庆离什麽也听不到。世界异样安静,连呼吸、心跳声都没有。
他只是,一心一意地,伸出手──
把哭花小脸的火臣从地上拉起来一起去找娘亲;
参加族长任命仪式後看到跑出城门迎接他的弟弟;
还有许多次出征归来时会在营地路边出现的身影……
伸出这只手,总能得到响应。
温暖,坚决,宛若归宿般的响应。
这次也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
一声巨响,天地霎时倒悬。
庆离被惯性撞的飞出去,重重摔到地上。他本能地向外滚躲开马蹄,绊倒的坐骑被後面
的行刑马群毫不留情地践踏过去,连叫都来不及叫一下就瘫软如泥。
火臣!火臣!!
他嘶声喊起来,却奇怪地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刚跑出几步,便再度摔倒。不少身不由己卷进来的兵士也在冲撞中纷纷落马,越来越多
的哀嚎震耳欲聋地响起来。但庆离还是什麽也听不到。
他只是在缝隙里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
远远能看到火臣青色的衣角,孤零零伏在沙土里。
天哪天哪……
所有人都在**,地面颤抖激荡。
什麽死去了?什麽苏醒了?
头盔铁甲千斤压在身上。
爬啊爬啊,不停地爬啊……
手指挣扎著,再长一寸,再长一寸,抠进沙石中渗出了血。
天哪天哪……
马群在遇到斜奔过来的队伍後,又立刻掉头往回跑。
躲闪不及的骑兵在挤撞中踩踏著身下草芥一般的人。
庆离──!
城墙上的刀锋眼角蓦地炸裂,纵身攀住砖石,飞扬的衣角几乎跌坠下去。禁卫们仓皇而
上死死拉住,牙齿碰著牙齿。
“殿下!会摔死的!会摔得粉身碎骨!”
天哪天哪……
还要向前,再长一寸,再长一寸。横在前方的青色,正被呛鼻雾气陪伴著等待地狱之门
开启。
我的末日,是不是也在那里?
悲叹的山峦瞬间分离又聚合,控制不住,谁也控制不住。马的嘶鸣和人的雷声,掀起万
丈沙暴,劈头盖脸。
苏裔挣开了眼角,奋不顾身跳下马扑到他身上。
别去!庆离!别去!
风灌进气管,嘶嘶作响。
数不尽的沙砾肆虐著鼓膜,尖利刺耳。轰轰震鸣,土崩石裂,堆积在纤细的山涧,淤塞
成泥。
洪水狂奔,刹那间,冲撞开上千上万个孔洞,夹杂著火屑冰凌,呼啸而出。
不要啊……
咫尺的天涯。
听不见身体破碎的声音,听得见风掠过火臣面颊时的发丝微响。
天哪天哪……
看不清耸动腾跃的人影,看得见他最後殷赤如血的身影。
天哪天哪……
天哪天哪……
血泡一个又一个自海底浮上来,劈啪爆裂。
苏裔死死箍著庆离,袖子捂紧他的脸。
旗子东俯西倒,刀枪扬上落下,马踢来踏去,人奔前跑後;沙尘肆意乱窜,大大小小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