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雷久久凝视那里,任凭雨丝化做万千根闪亮的银针轻轻刺进眼睛。雷云在天空中轰
响,屏息伫立的人却恍若不闻。湿黑的碎发以扭曲的姿态伏於双肩,映衬著一张有些绝望然
而依旧执拗不放的面孔。
“在世为罗刹,出世一样为罗刹。庆离,这是你我一开始便选择的路。”
满身烟雨的寻雷喃喃说,鹰隼的眼睛重新绽开锋芒。
“已经无法回头了……”
17
七月流火,与兴州主要街道的喧闹比起来极显冷清的隆兴塔,此时迎来了三个客人。
登上木梯直达九层,方形塔室内有四道拱券通向四面,极目远眺,巍峨远山,绵绵河
水,暮雨里塞上江南的景色尽收眼底。
“你是说没藏庆离眼下在度门寺?”细封昂沈吟片刻又问:“有何异常没有?”
黑影中的男子迅速回答:“世子是在送没藏庆离到达後第二日傍晚离开的,随即整个寺
外便被天都王的近卫军司兵士牢牢把守。属下至今尚未能找到机会进去细查,只知没藏庆离
的确独自留在寺内已有月余,所居之地除了方丈和一个叫雀梨的行者外,其他僧人行者一概
不得靠近。”
“雀梨?可是专门负责往宫中和没藏部送药的那个男人?”
“对。他是度门寺方丈的至密行者。”
细封昂眉头轻轻一皱。
“一概不得靠近?如果真如外界所传是软禁……为什麽不用专门负责这类事情的司宪卫
而调用赫连惟亮的人?况且还是在度门寺……”
身旁的卫慕元庆插嘴道,“攻陷平州当晚,那几个世子党人举止也甚是奇怪。有军士说
没藏庆离像是得了失心疯,寻雷更是生怕一个述律女人说出什麽似的当众一刀杀了她。”
细封昂猛想起件事,连忙问:“颖川!那个药的用途查出来没有?”
“属下请好几位医生看过,都不能详细说明此药用途。不过有一点他们可以确定,药中
含有大量紫丹等寒凉药草成份,可起到避孕作用。”
两个人不约而同惊讶地重复道:“避孕!?”
细封昂心一转念,眼角不自觉地绽开了,来回踱步朗声笑道:“避孕!看来──那件事
可能是真的了!!”
“什麽事?”
“相传被囚平州时,述律可汗曾派人将他绑在城门处白天随意让男人同其媾和。後来又
传说没藏庆离的身体曾有多次变得像个孕妇一般,还有军兵趁夜从他所在牢中抱出未成形的
死胎扔到可汗的猎狗场里。当年平州城门口的确发生过这件事,但那名男子带著下贱的女戏
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现在想来……”
“你说那人会是他!?”
卫慕元庆难以置信地惊嚷:“他可以像女人一样生孩子不成!?”
他的询问没有得到回答,仅仅隐约可闻阵阵森然笑声。片刻之间那笑声越来越大,满溢
著惊喜恶毒的波涛。
总是无法睡安稳。
腹部隐隐作痛,每到深夜便心慌气短到难以平躺。
雀梨守在榻边为他揉胸抚背,一遍又一遍。庆离死死攥住衣襟大张开嘴似要呼吸,却闻
不见半点喘息之声,整个人如遭受刮骨削肉苦楚般痉挛不休。
脑海里似乎有人粗野大笑,身体在无数狂乱撕咬揪扯中分崩离析,那些人的呼喝,汗
水,奇怪的味道,异物撞进自己下体时痛彻百骸的收缩,一切的一切,仿佛从来就没有消失
过。
──别让他喊出声!掐住脖子!听说这样干才能爽到极致!
──你这身子不像是第一次嘛!赫连寻雷跟你做过吧?那孩子想必也是他的!?
──仔细看好了当心他偷偷自尽,这可是我们述律对付夏国的一张牌。不过也别善待了
他,留口气让人骑就行!
──给老子狠狠的打,用压杆把孩子压掉!明日再送回城门口!骨头断了可以接上!出
血怕什麽?沥血这阵子可以不收钱!日後再出现此种情况,照例处置!
──男人怎可能生孩子!?你肚里养出来的分明是该杀的怪物!刻上经文就是要镇住邪
魔恶祟!你这个妖孽!妖孽!!
白光刹那滑过混沌污浊的黑暗,所有喧嚣突然没了声响……
“庆离!呼吸啊!庆离!听见我的话没有?快点吸气!快点!庆离!快点呼吸─
─!!”
雀梨急得眼睛通红,不断按压胸口连声叫著。方丈连忙扶起庆离湿冷僵直的身体,在他
背上几处穴位抬手连按数下,又将银针深深刺进去。半盏茶的功夫,庆离呛咳出几口血沫,
新鲜空气终於火烧火燎地冲进喉咙里……
瓷青的雨滴滴答答沿房檐落到萱草花砖上,淋漓的声响。
听听庆离微弱而平稳的呼吸,雀梨小心地舒了口气,慢慢从房中退出来。回身未走几步
就见方丈入定一般立在青色的石阶上,连忙上前躬身而立。
耳边传来方丈淡定的声音:“雀梨。”
“是。”
“如今我已能断定,他腹中确实有了寻雷的骨肉……”
行者悚然叫道:“方丈!”
“我本以为如此轮回不会再有。也许你我竭力想要阻止的事,终无法避免。现在孕期尚不足四十天,用药下胎还有几成把握。只要不发生血崩,虽有旧疾纠缠,庆离或许还可以勉
力活下去。”
“方丈您说过落胎必须要在心智清醒时才能实行,否则必将加重旧疾。庆离小时身子羸
弱久病成医,稍尝药味便可洞悉内情!他知道自己怀上寻雷的孩子,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啊!”
望著面色惊惶的行者,老和尚摇首微微叹息一声。
“雀梨你是知道的。如果留下胎儿,他日孩子落生之时,便是庆离的死期……”
“方丈!”雀梨重重跪在地上,叩首痛声道:“求方丈救救他们!寻雷世子天性孤冷,
幸亏有庆离扶佐相佑,那孩子方才有今日这样的宏图作为!倘若庆离有个三长两短,寻雷
他……寻雷他……”
举目望一眼漆黑不见一丝杂念的穹苍,雨丝绵绵,带著被淹没的星光,心下顿时阵阵恻
然。转手搀起雀梨,黯淡言道:“我知你爱这两个孩子甚过生命。可是雀梨,世上有些事是
不能两全的。既然当年你决意舍弃俗缘做了行者,就应该明白一国之君命中注定便是个孤家
寡人。”
“雀梨只求方丈救救庆离性命!寻雷不能没有他啊!!”
正欲开口劝解雀梨,屋中隐隐传来簌簌响动,间有杯盏掉落之声。方丈心内一惊,未等移步,跪在地上的雀梨早已起身奔了过去。一眼看见庆离强撑坐在榻上似要下地,赶紧慌忙
上前扶住。
“庆离!不好好躺著休息,起来做什麽!”
散乱的黑发里,神情如从前一般安然柔和。他抬头按住雀梨笑了笑,低声道:“不要
紧。趁现在脑子没乱,我想问方丈一点事。”
冰凉的手贴住腹部的衣衫,感觉掌心的冷意一点点渗进去,寒到五脏六腑。他看了看站
在铜枝灯旁的方丈,老和尚缓缓颔首。
“可不可以,帮我留住孩子?”
“庆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一阵翻涌的辛酸让雀梨紧紧抓住他的手,望著那
双闪烁虚幻光彩的眼睛。
就是这个眼神。自小便未曾改变过的隐忍而透明。过分干净,过分纯粹,也因此而活得
分外辛苦。
孩子,可怜的孩子。
明明还有一线生机,怎能眼睁睁看著你步上死路?
“你的身体若不是靠冷药护著根本坚持不到今天!若是强行产子,你会没命的!”雀梨
急急说道,试图把命运之线重新抢回手中。
庆离闭上眼睛,仍然笑著。
“即使落胎活下来,我也只会变成一个半死之人。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
“不可以!庆离!你不是答应过寻雷,要一直留在他身边的麽!?听我一句话,落胎
吧!或许这样还有希望!”
……答应过。
是的……我曾经答应过……
那年从苦苦纠结的恶梦中重新苏醒,迎面最先看见的人就是寻雷。如六岁初见时一样表
情,清冷里藏著压抑的温暖,小动物般欣喜和慌乱。
後来呢?後来呢?
他显然知道了孩子的事。四个月,生生被用棍棒打了下来。也不知道男女,尸体被喂给
了述律可汗的猎狗。
还有很多……寻雷他都知道……
平州城门口每一日的折磨,从自己肚腹中接连离去的那些小小生命,背上无法痊愈的刀
刻伤痕,他都知道……
想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出征前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冰河都未能将其夺走,却在刚刚发现的时
候便彻底离开了我。
对不起,寻雷,对不起。
昏乱里好像说了许多许多话,最後全被那两片淡白清凉的嘴唇堵在舌尖。有咸苦味道流
进嘴里,还有寻雷埋进自己怀里的哭声。那是长久相伴以来,唯一一次见他哭到如此摧肝裂
胆。
泪中沁血,声音都碎了。
从此心上便被挖了个大洞,装满自己一辈子的眼泪。总是满满盈盈,永无干涸的时候。
他要他活下去。他也想陪著他活下去,所以才有了那个誓言:
别怕。寻雷……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不会让你变成孤单一个人……
我要助你实现君临天下的梦想……
我要……
可是──
可是!!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包括寻雷。”
有点寒冷的夜风拂进房间,湿漉漉的水气覆上微微发烧的额头。庆离沈静地声音听不出
丝毫波澜,“假如到时我有什麽变故,就算剖腹取子也没关系!”
那双毫无杂色的漆黑眼睛,闪过一抹澄澈的微亮,犹如烟花绽放尽头的灿烂。
“请……保住我的孩子。”
18
第18回 水之眼
更新时间: 11/16 2006
就在这一年,夏主德明发出了册封世子赫连寻雷为日逐王,其母卫慕氏为皇後的诏令。
顿时,不少原本潜伏於深渊中的沈默声音在一夜之间突然沸腾激烈起来。
夏国不设太子位,历代新主都是从各世子及赫连部宗亲王族中择良继任。但由於新君人
选中十之八九皆有日逐王头衔,朝野便渐渐有了凡为日逐王必成新主的说法。
由於德明近年来身体多病,差不多国君应做的大大小小政务都交给寻雷经手掌管,俨然
已是个监国了。在部族廷议会中,他也逐渐拥有了属於自己的一派力量。无论对外作战还是
处理内部事务,每件都办得干净漂亮;但寻雷的多疑和冷酷残忍,征讨述律时所攻之处皆放
火屠城不留活口的行径,也在不知不觉间引来诸多愤怨。
如今,贵族或是外戚,夏国或是其他国家,都因为册封日逐王的事情而蠢蠢欲动。有什
麽东西自朦胧深处的水纹皱褶内苏醒,凝结变幻出未定的冰凉姿影,充满不祥的血腥味。
寻雷心里很清楚这些波涛暗影下的异动,只是目前的他根本无暇顾及国内。连绵不断的
战事从来就不曾中断过片刻,更棘手的麻烦又已经迫在眉睫。
将述律驱逐出平州後,对於夏国而言西北最具威胁的敌人就剩下以骁勇狡黠著称的蕃
国。
早在一月以前其大首领素庭便频频调动兵马,与夏国在边境的交锋也日渐多了起来。人
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夏国与蕃国为了西北的最终归属,早晚还会有几场大仗要打。
上至各部将领下至黎民百姓,几乎众口一词认定统帅三军的非没藏庆离莫属。这想法不
包含任何感情因素,就连素日与他敌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
但是──那位曾经叱吒西北的雷霆军神,如今究竟在哪里?
入秋,寻雷终於在廷议会上代夏主德明正式宣布,收回没藏部族长庆离的一切在朝职
权,六万前军由天都王赫连惟亮代理统管。至於理由,则是简单的不遵军令并身染重恙。
因为不遵军令,故停职查办;既身染重恙且怜其昔日军功至伟,遂改为不予追究,但不
得离开出连山方圆三里以外。
此项命令连同宣布册封寻雷为日逐王的诏令一起被送到了度门寺。
宣诏使是耶律昊,伴著夜色,单人独骑。
接了那两道诏令,庆离拿在手里看过,点一点头,没有说话。
旁边的耶律昊仔细端详半晌,满腹狐疑地问:“庆离,你……到底得了什麽病?”
不等开口,端坐蒲团上的方丈代为答道:“耶律将军不必担心,庆离只是旧伤复发。”
看面容确实相当憔悴,似乎病已日久。但纵使这样,他却依旧站得挺拔傲然,一如过去
在军中的模样。
显然不想让耶律昊过多提起那些他希望掩盖的事实,庆离主动问了问卫慕後的情况,以
及自己的弟弟火臣。
“王後一直在须弥山离宫侍弄梅树,想著明年早春能够开花。你也知道,那些江南过来
的梅树要想在这塞外活下来谈何容易。火臣还在王家伽蓝,听说壁画细样图稿已经完成,马
上就要动工了。”
耶律昊踌躇一会又道:“世子他……仍然不允许火臣见你麽?”
“是我拜托方丈让惟亮大人建议的。就连寻雷也不能来这里,免得有人拿这个质疑主上
徇私。”
嘴上淡淡说著,眼睛仍旧落在诏令左下角压在印鉴之上一行龙飞凤舞的落款。
看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心里紧紧扯的弦便已经断了。用整个身体记忆的种种过往如潮水
汹涌袭来,惊天动地。
赞襄日逐王。
赫连。
寻……雷……
默默念著,指尖反复抚摸那些墨迹。下一刻,他微微露出笑容,不胜痛楚。
出连山顶闪耀著通透的银蓝色,那是千年积雪被天空过分溺爱而舒展下来,现出最开放
的姿态。
形同菩萨偶尔在琵琶上弹出的一个无定的音调。飘在周围的散云时而聚集化为不可思议
的阴影,吞噬下怀中一片又一片或黝黑或雪白的冻土;时而又成为咆哮狂乱的马群,粗犷、
活跃、放荡,隐含著某些背叛的味道。它们昂头拼了命地冲上山顶,彼此压踏、叠加,最终
又在锐利的削割下重新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放开手中的缰绳,让乌骓马自己缓缓行向旁边寻些尚存的青草吃。缁衣风帽的没藏庆离
站在苏耶门林河边缓坡上,一身寂静幽凉的微光。
隐居度门寺的时间已有三个多月,靠著方丈和雀梨的悉心照料身体也逐渐有所恢复。除
了零星发作的旧疾,胎儿倒是难得的安稳。只是孩子成长的似乎异常缓慢,单从外象上看几
乎没有什麽变化。用手轻轻摩挲,才能感觉腹部已经开始慢慢柔软松弛,一团温暖。
回光返照。
方丈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
重新恢复神智,看似正常和健康,没有任何异象的胎儿,停止服用冷药後并未出现的不
良反应。这些全不能说明情况真的在好转──
恰恰相反。
“百足之虫虽死犹僵,庆离你的身体,也是如此。积压时日久了,若有其他诱因出现,
将一崩尽溃无法收拾。即便侥幸躲过,到了临盆之日也……”
河面上的寒意随风荡过来,庆离垂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十指蜷缩成寂寞的姿势,冰凉微
湿。
冬天里年幼的弟兄三人喜欢挤在一起睡觉,仿佛拥抱成团在洞中等候母亲回家的小兔
子。火臣嫌阿哥总是手脚冰凉睡著睡著就缩向寻雷那边。搞得寻雷半夜常常被对方横在肚子
上的脚啊,压在胸口上的脑袋啊弄醒。实在没办法,寻雷只好抓著枕头睡到两个人中间,免
得火臣又滚到他身上。
好像也正是自那时开始,寻雷习惯了把庆离的手揣进怀中帮他捂著。
自己曾经说过:“又不是一日如此,暖不过来的。”
那人挑起飞扬的眼角,手却没有松开。
“还冷吗?”他问,攥得紧紧的。
庆离看著他,笑了。一双温暖的漆黑眼睛。
“不冷。”
……
他明知道他在撒谎。
很多年了,类似的谎言,一直存在。
被宁国军队围困在戈壁的时候,他把剩下的一点水都让给自己喝,还笑著说“我不
渴”。
得知提亲消息的时候,他在雨中的兴州城外站了一夜等出外巡营的自己回来,见面时也
只是淡淡的一句:“没什麽,只是想等等你而已。”
被病痛苦苦折磨的时候,哪怕人未清醒,仍然会不断说著:“别哭,寻雷……我不
疼……”
别哭……
怀里再没有他的手,一颗心空了大半。
想著想著,睫毛上一点点湿起来。好半天,寻雷抬起头,锐利的眼角说不出无奈还是悲
伤的神情,定定注视著河对岸缓坡上背对自己的黑色身影。
不得离开出连山方圆三里之外──诏令上是如此写的。所谓三里的界限,便是指这条苏
耶门林河。
庆离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应该能。
所以稍有闲暇,寻雷就会到这里待上一阵。屏退左右,孤零零地立马河岸,陪伴身边的
只有无尽水声。
而等了三个多月,那个人终於来了。
一个岸南,一个岸北。
虽不遥远,却朦胧如烟雾,什麽也抓不住。
走向河边饮水的乌骓马看见了寻雷,响亮的几声嘶鸣。缓坡上的人回过头,无常色泽的
眼睛,总像是在温柔倾听什麽的表情。身後山麓大片大片血红枫叶,冰冷燃烧著,越发衬出
那人的苍白胜雪。
正午阳光多少有了些热度,河面上雾气越来越大,他们定定凝视著彼此,视线一片模
糊。
翻涌的水沫扑打在青色石头上,发出彩虹破碎前的流光,豔丽无双又不胜疼痛,带著说
也说不出来的情感。
简短禀报之後,伏在地上的下属从怀中掏出火漆封泥木匣,躬身举到半空。
性急的卫慕元庆抢步上前一把抓过木匣扯掉绳子,拿出里面的羊皮纸卷草草看下去,刹
时,又惊又喜的表情以暴风的速度袭上面庞。
他将纸卷掷到站在窗边观景的细封昂怀中,“这个温柔华果然是宁国探子!”
飞溅进来的雨点在焦黄纸卷上留下斑斑暗痕,隐约透出血的影像。
细封昂慢慢收起纸卷,问道:“只有这些?”
“赫连寻雷也派出人调查温柔华的身份。不过属下在中途做了些手脚,想必目前世子手
中关於温柔华的资料只限於她是个四处卖艺的伎乐女。”
略微赞许地点头,淡淡道:“如此一来,或许这个女人可以帮我们一个大忙。”
显然已经多少猜出细封昂的意思,卫慕元庆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垂头想想,小
心翼翼地问:“这件事是不是应该从长计议?毕竟要彻底消灭掉寻雷的势力可没那麽容易,
赫连惟亮、耶律兄弟他们,目前都是朝廷内掌握重兵实权的人……”
“当然需好好筹划。这个温柔华无论对谁而言──”细封昂的嘴角猛然向下一扯,古怪
地笑起来。
“都将是最致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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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魔之眼
更新时间: 11/16 2006
极目那几乎要同天空融为一体的黛色轮廓,温柔华独自向山脚走了一段路。
人与马在旋舞的野草间姗姗而行,尚不见颓废的芒穗轻轻扫过她的靴子,远处因干枯而
开始发红的芦苇在河边无意义地摇曳,哗啦哗啦的声音摩擦著耳鼓,如同刀子切割肉体。
“你倒是很守时。”随著话音,细封昂从芦苇丛中慢慢踱出来。
温柔华跳下马,任风拂乱两颊碎发。“开门见山吧,我不能离开王家伽蓝太久。”
“不奇怪我为什麽会约你见面吗?”
细封昂的笑容掩藏在眼睛阴影中。
“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兴州,你该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海誓山盟而忘记自己的使命吧?”
素来温婉如水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飞快闪过几线冷光。温柔华牵紧缰绳,沈声问:“细
封大人,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说什麽?”
“派你来的人,是宁国的摄政──秦王赤金贺。是他指使你潜入东都刺杀仇家同时也是
宁国的心腹大患。没藏火臣当时正好在场,他亲眼见你杀人,竟然还会爱上你,实在不可思议……”
温柔华沈静眼角蓦地爆开,攸忽即拢了回去。
细封昂负手微眯双眼揣摩著神色不变的女子,施施然地说著。
“你不要以为成为火臣的恋人就可以得到赫连寻雷的信任。不久前我得到消息,日逐王
也在调查你的底细,但都已被我的人掉包了。温柔华,现在你应该清楚我的意思了吧?”
“我只知道,细封大人暗地里一直在纠集各部贵族势力,企图推翻当今夏主另立新君以
便摄政。”
女子的口气异常平稳,话语间还是能听到一丝燃烧的味道。
向前踱出一步,如同狠狠踩住命运的咽喉。细封昂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却字字清晰
地扎进温柔华的耳里。
“我已经修书给秦王,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给你新的指示。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
助我一臂之力。我们现在可算得上是射向同一命运的没羽箭了。”
“我的确是秦王门下之人,但从没有打算为他搭上性命!”
“一个没有多大关系的宁国人自然不会让你为之拼命;但──”细封昂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不明的眼神。“你却很有可能甘愿为了一个述律人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