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掌门有点暴躁 by 藤斗【完结】(12)

2019-04-03  作者|标签:


  终于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雕栏画栋之相明显与他处不同,殿内的童子衣饰也有着细微的变化,显得更加庄重恭谨。这次只有沈雪隐一人走进里殿,依旧没有净手,仅由一个年长女官领路,珠帘也很快被放下。在场另一个女官走过来向乌莲微微屈膝行礼,道:“请莲剑侍在三殿稍等片刻,谷主吩咐下来,自会领剑侍入内。”
  原来还是在三殿啊,难怪沈雪隐讥讽乌莲,他果然是个千年老三,即使领功也还得排队。乌莲看了一眼内殿,噙笑道:“等了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莲剑侍对谷主忠心不二,谷主看在眼里,自有奖赏。”女官稍稍压低了点声音,“不神谷空悬右护法之位多年,论谷内能与沈护法比肩者,非莲剑侍莫属,此次奖赏,听谷主的意思,有意提携莲剑侍补上右护法的空位,莲剑侍从首殿出来后,可别忘了小女子的通风消息。”
  乌莲闻言后不动声色,女官也极为聪明,很快就退避开了。我看乌莲那副瞧不上沈雪隐的模样,其实心中大抵嫉妒得很,右护法的位置,想来觊觎了许多年,却偏生连首殿都不曾进去过,不忿心态可见一斑。他平日对沈雪隐阳奉阴违,上位之后多半是个利害角色,沈雪隐若也忌惮他几分,估计过几日我就可去见识不神谷的囚房了。
  罩阳神功,只有见到不神谷谷主才有夺回的可能。若我只能止步于此,日后成为砧上鱼肉,也是迟早的事。
  我心中烦思,走了几处宫殿,腿上已经累了,便寻了个椅子坐了上去。这一坐立刻引来一声怒斥:“大胆!三殿之物,岂容你下等之人脏污!”
  我早就瞧这些唧唧歪歪的金丝雀儿们不爽了,进个殿都得分三六九等,也不见谁比谁高贵,我理也不理,抬脚往扶手上一踩,便整个人向后仰着,开始闭目养神。
  有人挑战不神谷的权威,对于他们这些等级观念深重的侍者来说自然不能忍受,一见我态度粗痞,女官秀眉一拧,厉声斥道:“混账!即便有沈护法的令牌,也休想三殿容你!”
  话音一落,便有三个拂尘童子扬袖而上,势要将我驱逐出去。
  啧啧,我虽不是什么武林魔头等级的高手,但若对付这些小鬼还是不济,那也未免太逊了点吧。我按膝坐起,抬手用气指一震,便将三个拂尘击去了空中。三小童失了武器略一惊愕,但很快凝神聚气,以三角列阵,同时那名领头女官足下一点,执着花掌玉柄迎面而来。
  这女官有些内力,脚力空灵,怕是极善轻功,这一点有些克忌,我略微凛神,手上真气凝聚,气指频发以扫射之力捕捉她的行迹。女官避身之能的确不凡,很快便近至身前,我立刻一跃而起,就见原处的座椅被那削铁如泥的花掌玉柄击得四分五裂。我在几步之外单手抓地,抬起头来戏谑笑道:“这可不是在下之过,仙女力大如牛,倒真让我大开眼界。”
  “放肆!”被我言语轻薄了的年轻女官怒目圆睁,脸上的愤恨表情可比失贞,我抓住机会横腿一扫,手上真气则稍等一拍往空中震去,果然女官在躲避下方偷袭之时凌空一跃,不偏不倚被后至的真气打到腹部,顿时一掌被击落到三小童的列阵之中,花掌玉柄当啷坠地。
  与人打架,最重要的可不是力气,这道理,不神谷的仙女们定然是不懂的了。
  我往前一步,感觉肩膀忽然被一阵大力制住,侧头看去,乌莲阴森森一张脸近在咫尺。此人是这阴阳怪气的谷中最阴阳怪气的人,我没跟他客气,干干脆脆地接下了他的挑战。两人对接数招,他与我同是善控近战,又是剑士,再没有比这更加筹码相等的对决了,而且仿佛是天生的仇视者,如同我厌恶他一般,他出手的狠辣程度,根本就是在骨子里恨透了我。三殿内一时剑花四溅,破坏之力把一干人等气得鸡飞狗跳,我挡下乌莲极为奋力的一剑,脚步向后退移数丈,不由咬牙一踏,用内力将他全力震开。
  此人熟悉我的武功路数,如同之前在刘府夜袭之时一样。我敛了敛眉,这些套路,若非沈雪隐传授,是不可能让人知晓的,为了不神谷的任务,沈雪隐可以不计前嫌地对竞争对手倾囊相授,这可当真符合他的心性。
  乌莲见我神色有异,脸上竟是笑了,那种神情,仿佛是在嘲笑我识人不明,有此下场,活该自作自受。
  我将剑一收,右手执起一团气火。
  既然灵霄剑法受制于人,那么便只有罩阳神功了。余光中,我瞥到手心里那一拢跳跃着的熟悉火光,心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阵刺痛。没有凤啸剑,没有那个人,却仍有这团火焰,陪伴着我。
  乌莲瞧了瞧,冷笑一声:“你想赢,就凭这半吊子的罩阳神功?”
  我扬手而上:“那便试试!”
  掌门当日传功给我,让我身负罩阳神功的内功,但是招式心法无一修炼,致使神功残缺,并不完整。只是,即使此功并不圆满,乌莲却也是小看了我。大殿内,罩阳神功升起的火焰灼灼燃烧,我想象着,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模样,如他一般抬腕扬手,向着面前敌人挥出阵阵火镖。乌莲轻功不实,被压制到大殿后方,巨大的帷幔被火星溅到,慢慢开始被火焰吞食。
  “三殿宝物被毁坏了!莲剑侍,不可再战了!”
  乌莲紧蹙了眉心,显然也明白利害所在,但是此人的意志,却也清清楚楚地表明着,他不想输。
  阳火乱斗之时,忽然在大殿里穿行出数帐白纱,那些轻薄蹁跹的纱绫犹如富有生命的活物,在三殿内肆意横行,白纱所过之处,寒风阵阵,烈火湮熄。我仍手执气火,从台案上一跃而下,眼见面前瞬间七零八落地跪了一地,所有人贴地叩首,女官小童瑟瑟发抖,而乌莲,则弃剑跪地,神色恭敬地低下了头。
  莫非是……
  我不由得转过身。
  白纱的尽头,一抹暗金紫衣。
  众人屏声敛息,不敢求饶,不敢恭迎。那人不疾不徐的脚步踩在殿堂的玄色石阶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寒气从看得见的地面上袭来,仿佛会侵蚀到皮肤之中的刺痛,我听到那人忽然古怪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那种诡异的悚然之气,逼近着近乎震慑的压迫感。
  我没见过什么人能让人未见形容,就从心底里感到惧意,那一瞬间,听着那快要让人产生斑斓幻觉的魔音,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些只差昏死过去的侍者们,究竟为什么不能动弹了。
  “太清——”
  大殿中回响着空茫的回音,与未散去的笑声交缠在一起。
  “太清——”
  右腕猛一剧痛,隔着右手的阳炎,我忽然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半面烧伤的,近乎狰狞的脸。
  他咧开嘴,对我说,太清。

  三十六 右护法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撤了,在不老歌ww
  在直阳宫的经法阁,悬挂着历代掌门在位时的画像,宗祖画像面向后世弟子,多是威严庄重的正襟之作,不以他物喧宾夺主。但是唯有一幅是特别的。此画以烈焰为熔,不似肖像,倒似颂咏炎火,画中人手执火种,负剑而来,形容间正气凛然,却又逍遥不驯。此人,正是我的师祖,太清。
  在直阳宫的历史中,师祖太清是唯一一个与罩阳神功完全匹配的旷世奇才,人火契合的程度,就如同是神功在沉寂中一直等待他来临一般。罩阳神功在师祖手中发挥到了极致,不仅破至九重,更是史上最为年轻的化境之人,神功对于师祖的意义,只怕远远超过一般的门派圣物,它是火剑,是武器,更是知音。我想我家掌门之所以对罩阳神功敬畏有加,极大程度上是来自师祖太清的影响,练功不能松懈,神功要发扬光大,每每进步,必定要去灵位前与师祖交代分享。
  如此一个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人,已经变成了后世门徒懵懂向往的神话。只是这样一个名字,理应存在于后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但如今,它却被一个面目扭曲的怪物般的男人反复咀嚼,仿佛要把它嚼着撕碎一般,我承受着这个名字带来的阴暗吞噬感,那一瞬间,觉得也许会被当成太清误杀了都说不定。
  但是那个男人,却是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他的眼神里溢满了阴寒,兴奋,和煞气,如同那一直咧开的嘴角一般,无法掩饰的程度,是一种从骨子里按捺不住的巨大快感。
  我对杀意十分警觉,这种蠢蠢欲动的嗜血之气不仅近在咫尺,还极具压迫感。这个人想杀我,从他的视线里强烈地传达着这一讯息,我不由将左手缓缓运气,随时准备接下攻击,正欲发功,却见他猛一扬手,不远处立时飞扬起一个黑色物体,定睛一看,竟是那名年轻女官鲜活的头颅。
  “刺啦”一声,趴在原地的纤细身体后知后觉地喷溅出血液,源源不断达数拍之久,周围一地雪白的侍者没有一个抬头,只无动于衷地跪得更为低矮,卑劣自保之态,在血涌中尤为刺眼。
  对面的杀意随着头颅坠地变得消减,那种抑制不住的快感略微松懈了些,我感到些恶心,把右手的阳火收起,罩阳神功用在这里,可真是玷辱了它。
  但是那人却因为这个动作忽然暴怒起来。
  “谁允许你灭了它!”
  我并不怕人发火,再大的嗓门都曾日日聆听,他这么一恼火,我反而不惧了:“谷主见谅,只是在下火球耍得并不精深,在谷主面前班门弄斧,太过献丑了。”
  不神谷谷主舞人头的功力,我自然是及不上的。那人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好,很好!雪隐,雪隐。”
  “雪隐在。”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沈雪隐微微欠身,面对现状丝毫没有惊奇,他面色淡泊自矜,已是许久未曾露出过以往温煦的笑容了。我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沈雪隐,冷如冬雪,隐如岚,与我记忆中的他,已是越来越远了。
  “此人是你带来的?”
  “正是。”
  “你觉得他有资质?”
  “全凭谷主的意思。”
  男人微微一笑:“赏。明日起,带他一同来首殿。”
  首殿,便是这六重殿的至高之境么,拼凑之前听来的只言片语,此地应是不神谷最难进入的地方,除了沈雪隐,无人有此权利。那么允许我进至首殿的理由是什么,罩阳神功?可是明明,罩阳神功已经在不神谷手中……我没有琢磨出这背后的意思,却见那群跪在地上的侍者们忽然双手交叠,齐身叩首,恭敬整齐地朗声道:“恭喜谷主得右护法——属下恭迎右护法——!”
  右护法?的确,只有沈雪隐一人可至首殿的缘由,便是直阳宫只有一个护法。我诧异地望向那毁脸谷主,他不是真的神经质,脑筋搭错了吧?我前一刻还是人质,被他颠三倒四地叫了数遍太清,现在他状似正常了过来,却是任命我为不神谷的右护法?
  这太没有道理了,我隐隐意识到,这个神神叨叨的毁脸谷主,也许与我那师祖太清有着极大的关联,他为何掠夺罩阳神功,为何容颜烧毁,又为何被罩阳神功的火焰引出嗜血邪性却仍不让其熄灭,种种蛛丝马迹,如果找到核心,说不定就能破解掉如今的局面。
  沈雪隐往乌莲处看了一眼,便看向我,道:“谷主决策,右护法领命。”
  护法,我可完全没有应下这个名号啊。
  是了,看之前女官通风报信的模样,这右护法的位子,原先是留给乌莲的,只等着他这次领功而回便能一偿夙愿。只是,沈雪隐却在暗中推波助澜,一方面夺下罩阳神功,另一方面引我来不神谷,而因为背后的某种连结,不神谷谷主似乎对我颇有兴趣,于是这右护法的位置便落到了我的头上,彻底断了乌莲的反噬之心。
  沈雪隐这一手使得真是周密利落,既利用了乌莲的求胜之心夺得神功,又利用了我来彻底打压了对方的士气。毫无期待的输与从高处摔个粉碎的落差是完全不一样的,后者足以让真正的弱者一蹶不振,不过乌莲毕竟是死士出身,并没有在殿前失态,他低着头,我也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不过大抵他恨我的劲头,已经远远盖过了沈雪隐。我的这位好友,可真是钻心的毒辣啊,若是乌莲将仇怨归结到我的头上,那岂不是给我树一劲敌,我若真应了右护法的位子,也不会有余力去成为沈雪隐的对手来威胁到他。
  沈护法领功受赏一样不缺,又转移了仇恨,更加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正可谓一箭三雕,心深似海。
  我想了想,来到这里,我只为取回属于直阳宫的东西,那么有一个出入自由得多的身份,倒算是利大于弊,总比被押送去不神谷的牢房,每日忠肝义胆地等死要有用得多。我将心头的种种不适压下,拱手道:“承蒙谷主垂青,在下自然却之不恭。不神谷风景如画,能在这里逍遥度日,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毁脸谷主闻言,笑容更深了:“像,这虚伪欺骗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我心中一惊,此人似疯非疯,似傻非傻,阴晴不定,是个棘手的人物,况且武功深不可测,待在这样的人身边,不长出十几个心眼来,只怕活不够几日。
  “你叫什么。”
  我略一惊愕,原来沈雪隐并未说出我的姓名。云华之名是掌门亲赐于我,是我存在于直阳宫的证明,我虽已交出罩阳神功,背叛了师门,但是如今成为不神谷的右护法,则是彻彻底底地投身他派,我不想用这个名字,去背叛那个人。
  “宋庭宣。”我道,“在下宋庭宣。”
  男人蹙眉,脸上明显有些不悦:“宋姓多余。”
  姓氏于我而言,除了血缘,没有任何真正的意义,我从善如流:“庭宣领命。”

  三十七 行如累卵

  自从成为不神谷的右护法,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变脸如翻书,笑脸胜春花。不神谷的花骨朵们不仅个个低头逢迎,把净手规矩忘得干净,还都千篇一律地恭祝右护法福寿永享,仿佛当日把我视作蝼蚁臭粪的是另一帮人一般。沈雪隐对这些阿谀曲从一贯地安之若素,他也许早看透了权力的本质,懂得如何掌握和利用它,我学不来那人的排场,头一天在寝殿醒来,便把那群等着更衣束发的陪侍们赶了个干净。
  来了一月有余,我发现不神谷的谷主极少踏出六重殿,多半事务都是沈雪隐主持大局。此地秘境甚多,自然景象堪称奇特,饶是我以巡视之由走遍各处,也并不确定何处是不神谷的边界。而沈雪隐也有意无意地警告了我,身中幻蟾水,就别再想怀有异心,没有人能够瞒过谷主的眼睛,包括他自己。
  也许他的忠告并无差错,我在月中之时总算明白了为何此物唤作幻蟾水。圆月当空,蟾宫如梦,浑身犹如百虫啃啮,钻心奇痛,我在失去短暂听觉的瞬间出现了斑斓的幻觉,有一个人红衣乌发,赤足坐在雕栏上饮酒,他看向我,眼瞳中盛满了璀璨的笑意,他似在唤我,云华,云华……
  明知是虚假的,但是身体却无法克制拥抱他的冲动,我按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向他,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脸颊,沈雪隐的声音便落在了眼前:“云华。”
  月光之中,周围的景象重新复苏,沈雪隐的脸孔清冷得没有温度,我收回手指,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惋惜。
  “如果选择了沉溺于幻境,会如何?”
  “会死。”
  月圆之日是一月之劫,听起来,还挺雅致的不是。
  后来在六重殿的温水池,我作为忠心耿耿的右护法替不神谷谷主沐浴守卫,魔头懒洋洋地湿手一挥,我便接到了一颗五彩明丽的丹丸。
  竟是劫火金丹。
  “一月取一回,”他也不转弯抹角,只从水池中走出来,任侍女替他披上**,“若是忘记了,次月便也用不着取了。”
  原来劫火金丹出于不神谷,那么刘正旗当日将它视作珍宝,并非痴迷医药内丹,而是因为自己受制于人,只能依赖于幻蟾水的续命药。
  之前的一切,是在把我当白痴耍么,为了掌门的安危,出卖直阳宫,甚至离开他,就为了一颗,在他们眼中根本不足为奇的金丹。
  魔头看我神色有异,嘴角扬起一抹畅快的笑意,他浑身半湿,**被水汽氤氲出里头的肤色。那人被烧伤的半张脸孔与他惨白的身体格格不入,鬈曲的头发绕在肩上,衬托之下更加诡异,狰狞,和刺眼。
  “庭宣,”他慢慢走过来,湿漉漉的手臂挂在我的肩头,像一条滑腻的蛇,“罩阳神功交给你练可好?”
  我只维持着按剑的姿势,略微低下头表示服从:“谷主之物,庭宣不敢。”
  他大笑起来:“很聪明。”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暗杀太乙派掌门。不神谷处决了刘正旗,致使武林盟主之位空悬,太乙派没有按捺住性子,打算抢占先机霸占空缺。我知道这是那鬼谷主考验我的一道关卡,他在看我忠不忠,逃不逃,其实答案并不困难,我不可能走,也不可能走得了。
  服了数次劫火金丹,功力已经增长得今非昔比,太乙派的老头被斩在剑下,头颅由一名刀卫割下收进木盒之中。我并非没有杀过人,但是在走出大堂之后,看到角落里躲藏着的身着道袍的年幼弟子,竟也觉得,自己是那么肮脏。
  重回江湖,若说没有任何动摇,那只是在自欺欺人。太乙距离平湖城很近,山脚下望去,远处那些层峦叠嶂的险峰中,也许就有着直阳宫微弱的一角。但是最后,没有想象中的情难自禁,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回到了不神谷,在首殿递交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做得好,庭宣。”魔头用手腕懒懒地撑了撑脑袋,眼睛里似笑非笑的。我听不出这是称赞我任务完成得出色,还是嘉许我没有昏头转向地妄图逃走,也许两者都有,无论我最后有没有回到六重殿,他似乎都很乐见其成。
  停顿片刻,那人从座榻上站起来,繁复衣角拖曳至地,腰间插着的明丽宝剑立刻脱颖而出。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知道之前所有的决定,都没有做错。
  凤啸剑。
  在百日之后,我终于重新见到了它,这一瞬间犹如忽然亮起的明灯,照亮了多日以来晦涩的阴霾。正式取得了魔头的信任,那么距离最后的目的,也更加接近了一步。
  “听雪隐说你擅使剑术。”他将凤啸剑缓缓抽出来,眼睛却盯着我,如果我不是确定着自己已经完全掩饰住情绪的话,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以左右他人的情感为乐。
  “灵霄剑法,舞来我看看。”
  冬去春来,不神谷的繁花开出更加妖艳的颜色,我除了外出执行任务,多数时间都是在六重殿守卫那根本不需要保镖的鬼谷主。左右护法司职不同,比较下来,沈雪隐的护法当得才算正统风光,以维持正法为责,俨然不神谷的二当家。
  我许久没见过乌莲,听六重殿的监官八卦,他当日错失护法之位,追到沈雪隐的寝殿跟人凶神恶煞地打了一架。胜负还用说么,我刚想让监官把这一节略过,那人却偷偷压低了声音,颇谄媚似的挤眉弄眼道,右护法不知,莲剑侍赢了。
  赢了?我难掩惊诧之色,这开玩笑呢吧,就算沈雪隐中毒瘫软智商下拉五十个百分点,他光凭剩下那五十点阴谋诡计,也足够把人吃剩下白花骨头了,乌莲能赢的话,那我这个当初输得全无反击之力的手下败将,岂不是太情何以堪了点?
  “莲剑侍赢了后,第二日便自请去黑曜林做监官了。沈护法宽宏大量,想将他调回来重做剑侍,奈何谷主兴致缺缺,后也不再提了。”
  黑曜林野兽凶猛,又瘴气深重,那种地方做监官,亏他倒有胆量。我顿了顿,问道:“沈护法与莲剑侍之前有什么仇怨么?”
  “启禀右护法,并无仇怨,要说起瓜葛的话,莲剑侍少年时由暗刑司训练,是沈护法身边的死士。”
  我了然地点点头,这叫人大心也大,另攀高枝,主从反目啊。
  自从那日使过灵霄剑法,不神谷谷主似乎有了点闲情逸与人切磋武艺,有时仅仅是在下棋对弈,都会忽然将手中棋子飞掷过来,诱我拔剑与之对招。魔头的功力深不可测,我没有那个冒进之心妄图趁机刺杀他,而且他这般举动,若我猜得没错,多半是想逼我使出罩阳神功,无论他是想试探我还是想参研修炼,我都不可能让这喜怒无常的鬼谷主得逞。
  不过次次藏而不发,终有一回忍恼了他。魔头内功叵测,仅仅隔空一个挥袖,就让我手中长剑四分五裂,没有武器更难躲避他的攻击,我被压制得退无可退,在迎面一记风刃中被迫起掌,靠火障避开了头身分离的危难。
  罩阳神功一经触发,魔头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手中劲道全然改变,迎击而上的神情,竟是带着从未见过的快意。四周竹林在斗争中模糊得似是虚像,我扬火而上,在半空向他挥出排排火镖,风中竹叶沙沙,那人足下轻点,林中漫开数道轻薄的白纱,阳炎蒸腾,轻纱曼舞,刚柔之际,砰然的招式碰撞声铮铮作响。魔头的一招一式极为华丽,击打在竹骨清风之间,似游龙而过,呼啸有声,面对源源不断环绕起来的气火,那人褪去了平日里捉摸不定的古怪诡异,在耀眼的火光中,我看到的,只有最为直白的执念。
  太清。在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名为太清的影子。
  “你的罩阳神功倒退这么多!”魔头握紧了手中寒纱,“这样胜你,有何意义!”
  我被绫缎缚紧了双手,指间的火焰逐渐熄灭。要命,这可真是将我活生生当成了太清了,这鬼谷主真是疯魔得很,一见罩阳神功便神志紊乱,他与师祖有何深仇大恨我是猜不出,不过此刻尚且不论陈年旧怨,若再不想办法制止他,我只怕要被他彻头彻尾地勒死了。
  思忖片刻,心中顿生一计。我抬眼看他,凛然道:“我离开直阳宫多年,罩阳神功已然弃下,胜负之论,也早看淡。”
  不就陪着疯子演戏么,这种乔装角色我可没少扮演过,若是能趁机套出罩阳神功的所在,便是意外之财了。
  “休想骗我!”魔头情绪激动,已然面露狰狞,“当日你言说神功被毁,要中秋之后再一战而决,但是十五年了,我已等了十五年!”
  十五年?这鬼谷主,难道不知道师祖已经仙逝多年了么,究竟是怎样的偏执,能让一个疯癫可怖的魔头,为了等待他的对手,坚持了整整十五个春秋?难道说他掠夺罩阳神功,是为了逼迫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死人出来赴约么,这让我如何应对才好,总不能对他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太清的魂魄吧。
  “既已知我神功毁失,那你夺了罩阳神功,岂非更加寻不得曾经的对手?”
  对面那人一时不言,乱发遮着他半张面容,只有烧毁的一侧脸孔刺眼外露,教人不能凝视过久。我趁他神志未清,顺势巧言诱导道:“若将神功归还,待我恢复功力,我们再痛快一战可好?”
  “痛快……一战……”他低下头咀嚼了片刻,忽然颤抖着肩膀,频率不一的笑声阴森诡异地传了出来。
  我觉得他此刻和刚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正想着如何进一步骗他入套,却见那鬼谷主抬起头,蛇蝎一般的眼睛锁住我,嘴角却是在笑着的。
  他说,太清,你说得出我的名字么。
  我一愣神,在那人深不见底的笑意里,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背后凉意。
  沈雪隐说过,没有人能够瞒过谷主的眼睛,包括他自己。而我,竟也在此刻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我竟然不知道不神谷的谷主,姓甚名谁。
  这是一个套,或者说,这是一把钥匙,一把让一个疯癫之人,随时保持清醒的钥匙。

  三十八 裂天池群召天下

  被轻而易举地试探出异心,魔头将我冷落了两天。我对能不能去首殿拜谒并无可惜之情,只是缺少了接近凤啸剑的机会,不由后悔起自己的急躁来。
  我终日在寝殿闲置,急坏的却是殿中陪侍,右护法忽然失势,他们这些跟随之人自然祸福同根,整日愁眉苦脸,生怕会随我一同前去黑曜林。殿中总领闻妥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墙头草,当日我初来不神谷,他便是头一个争抢来做殿侍的“忠心人”,如今风头大变,闻总领整日在外头打探消息权衡利弊,大有趁机跳槽之嫌。
  其实我并不担忧魔头会真的将我扫地出门,罩阳神功是他的邪瘾,他戒不掉,我便永远具有利用价值。如今的冷落,是高深莫测的谷主大人为了控制瘾头,在给我警醒立威呢。
  “哎哟喂我的右护法!您怎么还在这儿啊!”闻妥领了一帮子童子进来晨扫,见我一大早躺在榻上擦剑,急得眼睛都要冒出火了,“谷主宣召了沈护法和一干剑侍在三殿议事,这会儿都进去多时了,您迟到了可怎么好!”
  说罢朝着身边童子狂赶:“你们快去将前日新做的裘衣取来,那颜色庄重些,手脚全都麻利着来!”
  我看着寝殿里面一瞬之间鸡飞狗跳,便边擦剑边出声道:“谷主未曾宣召我,只怕闻总领要百忙一场了。”
  “什么?!谷主没宣召右护法?”闻妥两眼一突,“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今日是何大事,需得总领如此忧心?”
  “谷中已经传遍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言说裂天池上要祭出一样宝贝,谷主之意,是要将它昭示天下!不神谷何曾曝于世人,谷主此举,已让全谷上下众说纷纭!”
  这人一惊一乍地让我好笑,需要昭示天下的东西就绝对不是宝贝,魔头让世人知道自己怀有奇宝,摆明了是做诱饵之用,昭示天下,指不定是要召擒谁呢。
  我笑道:“不神谷珍宝繁多,我竟不知谷主要祭出的,是哪一样宝贝?”
  闻妥瞧我仍旧不上心,气得言语泛酸:“还能是哪样,当然是沈护法领功回来的那样了。”
  “什么?”我惊坐而起,“你再说一遍!”
  “哎,属下也不想此事是真,奈何沈护法办事得力,谷主身边的大红人呐。不是属下多嘴,右护法这样的样貌,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多穿得俊朗些,那也不至于把献祭罩阳神功的任务,派给沈护法啊……”
  我已懒得听他说下去,拿过佩剑就往寝殿外面走。罩阳神功,魔头居然想用罩阳神功来引诱群雄争夺,难怪唯独没有叫我前去六重殿。距离今年中秋还有三月,那个疯子,是想让全天下都陪他一起疯魔么。这件事我该怎么去阻止,能不能阻止,江湖中会有多少人为了罩阳神功来到不神谷,而那个人,更是毫无疑问地会冲动前来,到那个时候,我该如何去面对他,我甚至连他的容貌,都不敢去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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