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by 白起【完结】(10)

2019-04-03  作者|标签:


想到这里,嘴角抿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这次来兰州,五爷确实是不同意的。平西王已然回京,尚未面圣,

打算先出去巡察自己的领地,要五爷同行,丁府需要一个坐镇的人。
他是私自离京的,离开的第三天,才让手下的商号将消息捎回去,这样一来,就是他想追亦不可能。
丁府现在怎麽样?五爷应该已经动身。自己不在,不知道二爷八爷有没有窝里斗,借著自己与五爷都在外

抢著向上爬,可那都不关他的事不是麽?金银也好,权势也好,谁爱要谁就要,各凭手段,就算斗得头破

血流,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他关心的,只是五爷的茶叶生意。更何况,就算五爷人在丁府,但积威犹存,

二爷和八爷也不敢闹得太离谱的。
难得可以借这个机会出门散散心,在丁家呆得太久,他怕自己也就跟著腐烂了。
在京城时,听那名中年人说这次出钱买凶的是丁府的某位少爷,具体是谁却不知道。他本不想离京,可是

茶马会日期已近,若是交由手下去办,又如何比得上自己亲自打点。
丁府少爷,是哪一位买凶杀人?说实话,每个人皆有可能,但最有嫌疑的还要数二爷与八爷。
二爷一直对丁家主事的位置虎视眈眈,欲除五爷而後快。八爷一向不动声色,表面上兄友弟恭,实则将六

爷九爷拢络在身边,对二爷五爷的生意或是明抢或是暗中存坏。
那麽这次暗中帮助石家的又会是什麽人?
不知不觉间夜色更深,已经是将近三更时分,他起身换上一套夜行衣,穿窗而出,如一楼青烟向黑暗中掠

向城东。
这座别馆是石家产业,少有人住,只三四个仆人负责打扫维护。轻轻翻到墙上,四处打量,整个院子死般

沈寂,黑黔黔的,惟有远远的东南角上一间房子透出点灯光。
悄悄掩过去,在屋檐上来了个倒挂金钩,从窗缝向里张望。
只见一盏油灯,一张八仙桌,独坐於桌边的正是石诚,油灯的火焰随风轻晃,将他的脸映得一明一暗。看

他伸出手指不断轻叩著桌子,似是心中烦乱之极。
石诚坐了片刻,忽然长身而起,开始在屋里踱起步,不时望向窗外,脸上既焦燥又不耐,犹如一头困兽。
少言抑住呼吸,小心地隐藏著自己的形迹。
他在等谁,那个神秘人?少言心里摇摇头。十几天内,便助石家重新立起,这不光是单单砸下大批银两就

能办到的事,更需要高明的策略、绝佳的手腕,有此能力的人物就是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是难事,无

须在深夜亲自来见石诚这种不重要的角色。
脑中一转,少言愈加小心,不论来的是谁,肯定都与那神秘人脱不了关系。只要自己在此守株待兔,一定

能有所获。
两人一屋里一屋外,各有各的心思。“梆梆梆”,三更了!
有破空之声传来,少言腰部用力向上卷起,在两根屋椽蜷成一团,单单用手脚撑住了。刚做完这些动作,

只听咿呀一声,石诚从屋里走出来,正立在少言下方。
一个低沈而嘶哑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颇带些颐指气使,“姓石的,当初主子给石家大批大批的银子,可

不是用来做善事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怎麽说。”
石诚胸膛起伏,努力压低了声音,“我没料到点子如此扎手,确实是我的错,我无可推脱。还请麻烦你回

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我一定会想个万全之策,必定会要了他的命。”
庭院中的人似乎是在估量石诚这话有几分真心,沈默了一会儿又接著道:“你可是已有计划?”
石诚点点头,走到院子里,两人低声交谈几句。
嘶哑的嗓音又起:“这次我便信你,只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再让主子失望了。否则,不但你,就连我难也

向上交代。你自己思量著,我走了。”说完,纵身而起,越过墙头消失了。
石诚看著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恨恨不已,“狗仗人势的东西,呼来喝去,总有一天,让你见识到本少

爷的厉害。”转身进屋了。
少言见四下无人,伸手攀住滴水檐,一个“雁落平沙”,轻轻落在地上,飞身便向院外追去。
院落又变得空无一人,惟有月光匝地,寒风料峭,那场谈话便仿佛没发生过。

少言出了石家的别馆,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起身急追,片刻间便发现了前方的人影。不敢过分迫近,在五

六丈外悄悄缀著,越走越是心惊,想自己的轻身功夫在江湖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连霍香浮当日都自愧不

如,但看前面之人,纵然还比不上自己,也只不过略逊一筹而已。那神秘人到底是谁,竟能驱动如此高手


前方黑衣人丝毫不觉,只一迳向前奔著。
两人一前一後,片刻间便已走出十几里路,涉过小溪,步上一处林木葱茏的高地,一座古庙突然出现在眼

前。那黑衣奔到古庙前,更不停歇一闪身进去了,随手掩上庙门,夜深人静,庙门开关的声音分外刺耳,

几只宿鸟被惊动,扑愣愣地飞起。
少言藏身树後仔细打量,但见此庙残瓦颓垣,十分破败,处处杂草丛生,檐间雀粪斑斑,想来因为此庙位

於山上,地处偏远,所以香火不盛。悄悄绕到一侧,腾身而起,落在屋顶之上,揭开屋瓦向下窥视。
空落落的一个大殿,惟有供桌两侧布幔轻轻飘动。
悄悄将屋顶拆成一个堪可容人的洞,少言头下脚上钻过去,在空中一转身,伸手攀住房梁悬在半空。
供桌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土,布幔也已陈旧得分辩不出本来颜色。再向上,倾倒的神像,青面凹首,腰围树

叶,手里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状,正是尝百草的神农氏。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除了正门外,这里一定另有供人出入的机关。正要落下仔细探查,只听“嘎吱”一声

,少言反应极快,手一用力,人已平平躺在房梁上,侧身露出一只眼睛向下窥视。
只见地面一块石板向上翻起,从洞中伸出一只手来。
正待有所行动,忽然听到门外响起沈重的脚步声,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大眼睛,你在这里麽?”
是林文伦!少言一个翻身,从来时的洞又钻了出去,站在屋顶上向下喊:“林大哥,我在这里,别进去。


林文伦依言停在殿外,仰头问:“大眼睛,和人动手了麽?有没有受伤?”
少言掠下地来,摇摇头。林文伦又问道:“里面是谁?”
“不知道,我跟著他来到这里。然後他就消失了。”自地上拾起一枚石子,中指用力弹出,打在门上,“

当”的一声,在静夜中传出老远,一扇门咿咿呀呀地打开了。少言道:“这座庙下面有密道,不知谁在里

面,林大哥小心。”
进了大殿,只见那只手仍如方才一般搭在地上,林文伦一扯,将少言挡在身後,顺手撕了一块衣襟垫著,

将那只手抓住提了上来。却是一个发髻高挽长裙曳地的女子,人事不省,背上有个血窟隆,鲜红的血汩汩

地流出来,伤势颇重。探她鼻端,尚有呼吸。
两人看著地上的入口,沈思半晌。少言还是决定下去探查一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将大殿上的布幔扯下

做成火把,少言交待:“林大哥,你先在上面,我不说话别下来。”
“让我先去!”林文伦便要向下跳落,却被少言挡住了,“林大哥,洞中狭窄,你下去多有不便,还是我

来。我身形较细,又擅暗器,比较有利。”林文伦一想确实如此,窄洞之中手脚施展不易,少言轻身功夫

他是见过的,方寸之间辗转腾挪趋退若神,由他下去确是比较有利,但还是谆谆交待著:“情形不利马上

後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天明再来。”
少言点头答应,先将火把扔了下去。只见一团火苗不住下落,砰的一声在洞底炸开,散出一地繁星,估算

距离,两丈有零。两人互看一眼,少言便纵身跳了下去。
只有两丈的距离,但身子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只觉这个过程奇长无比,一颗心空荡荡地无所凭依。直到脚

踩到了实地,少言才一定神。抬头向上看,林文伦的脸还在洞口关切地注视著他。
身前是条高宽都仅可容纳一人的长长甬道,两侧石壁光滑如削,地面平整如刮,每隔几步便有一盏油灯立

於突出的薄石上,此刻油灯俱已点燃,将整条甬道照得通亮。
少言向前方走了几步,凝神细听,悄无声息。向上面喊道:“林大哥,下来吧。”
待林文伦庞大的身躯落地,甬道内顿时显得狭小起来,两人手叠著手脚叠著脚转身不易,林文伦忽然咳了

一声,少言问道:“怎麽了?”林文伦示意无事,脸色一红转过头去。
走了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两人竟置身於一间美仑美奂的石室中。
屋顶一颗巨大夜明珠,乳白色的光芒投下来,将整间屋照得如玉一般光滑晶莹。一架四季花鸟六折大屏风

立在正中。绕过屏风,锦帐绣床,四壁悬挂著几十幅字画。少言仔细打量不禁一惊,吴道子画的一幅“送

子天王图”,韩干的“牧马图”,又一轴是南唐李後主绘的“林泉渡水人物”。长长短短共有二十余轴,

无一不是大名家大手笔,价值连城,寻常人只怕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
林文伦啧啧称奇,说:“想不到这地下竟然别有洞天!”
少言漫步室中,“我亲眼看见那黑衣人进了大殿,殿内没有其他出口,他究竟去了哪里?”
“没有出口,那黑衣人就一定还在,会不会是那个女的?”林文伦脱口而出。
“不可能,”少言摇头,“我虽未见过,却听到过他说话,低沈沙哑,应该是男子的口音。难道殿里另外

还有我没找到的出口。”随手掀起壁上的书画,“在这里了。”只见一幅书画後是一尺见方的洞口,一丝

微风从洞里吹出来,“是活路!”
少言正要仔细查看,忽然听得“喀”的一声,似是机括响。在洞口的右上方出现数十个指头大小的洞,一

股股似青似黑的烟流出来。
说是流,是因为寻常的烟质轻上升,这股烟却十分怪异,似是十分沈重,沿著墙壁流下来,十分快速。
“佛手!”一把拉住林文伦,扯著他飞身後退。
出了秘道,少言犹惊魂未定,飞起一脚,青石板在空中转了几转,落下来严丝合缝地盖住了洞口。
林文伦问道:“佛手是什麽?看你如此惊慌失措。”
“佛手,天下奇毒之一,中者双手麻木,色呈金黄,一柱香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林文伦脸色一变,苦笑著举起手问道:“是不是这样?”只见火光映照之下,林文伦双手隐隐泛黄,便如

镀上了一层黄金。
少言大惊,身如鬼魅转到林文伦身後,一掌击在他灵台穴上。这一掌用了八成内力,林文伦猝不及防,一

股血箭从口中急射而出,喷射於布幔之上,斑斑点点,红色之中杂夹著一丝金黄。
林文伦摇晃几下仰天摔倒,只觉麻木的感觉自两只手臂向上蔓延,一寸一寸,这具身体便也一寸一寸地远

离了自己。他心头却犹自清醒,看少言眼中泪光莹莹,心下不舍,大著舌头说道:“我真是蠢,刚才在洞

中不小心吸进去了一点。大眼睛,别哭。”
少言制止他,一滴泪珠终於流了下来,“林大哥,我一定会治好你。佛手虽毒,也不是无药可解。我已经

帮你驱逐了心头毒血,接下来……接下来,只要有九神丹。”
林文伦的心渐渐冷了,九神丹,天下只有丁老爷手中才有,京城与兰州几千里之遥,一时三刻又如何赶得

及!”看著少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滚落,“大眼睛,你还是离开丁家的好,那个地方……”一句

话没说完,连嘴也麻木了,两瓣唇翕动几次,失去了知觉

 十五

 见林文伦失去了意识,少言稍显安心。佛手之毒禀性怪异,进入人体便会一分为二,一阴一阳。阳者上

行极快,沿血脉而盘踞於心头,待汇合了沿经络上行的第二股,交互为用,药石罔效。他已经帮林大哥驱

逐了第一股,现在最紧要的便是静卧从容,血气缓行,方能将时间拖到最长。
 察看倒在另一侧的女子,尚有呼吸。但失血过多,脉搏已十分微弱,若不立时加以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少言思前想後,一狠心抱起林文伦便向外走去,心道:不是我见死不救,林大哥比你重要得多,你若怨

便怨我好了。
 将林文伦打横抱在胸前,在旷野中提气急纵,奔向兰州城。

 方默已然睡下,忽听外面一个急促的嗓音不停地叫著自己的名字。披衣下床打开门检视,只见十三爷小

心翼翼地抱著一个人向自己房里走去,急忙跟上。
 少言一脚踢开房门,将林文伦放下,三下五除二,林文伦古铜色的身躯便宛如初生婴儿般**裸横陈於

床上。方默忸怩不安,心中暗想,原来十三爷也好这个调调。只是这十三爷也太大胆了,上床就上床,竟

然还找人来在一旁观看。不由得脸红耳赤,低声说道:”十三爷,小的先告退了。”
 “少废话,掌灯!”少言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冷酷,方默这才注意到床上的人面色灰败,呼吸细微到

几不可闻,十三爷衣服上还溅了几滴血。心知有异,忙取来火石将灯点亮。只见十三爷从行囊中掏出一个

小布包,摊开来,几十枚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整整齐齐地排列,泛著寒光。
 拈起一根针贯入林文伦檀中穴,接下来运针如风,沿著极泉、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郤、神门一

路向下。转眼之间,林文伦身上已经密密插著十几枚银针。方默一缩头,暗自咋舌,十三爷出手又快又狠

,一尺多长的针嗖地一声就扎进过半,床上的人若是清醒,怕是疼也疼死了。
 护住了林文伦的心脉,少言放下帐子,下令道:“取几只火盆放於屋内,越热越好。发告示,谁有幽冥

草,我愿以黄金千两收购。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个时辰内我要整个兰州城都知道这个消息。”幽冥草

极为罕见,发告示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盼哪家药铺恰好有货。想到这里,眼眶又是一酸,忙深吸口

气,心中不断警惕自己,不到最後时刻怎能轻易放弃。
密切注意著林文伦脉息,他又交待道:“派一些人到城北的药王庙,查看是否有一位受伤的女子。若还活

著,便带回来,若已经断气,”想想才续道:“厚敛重葬,庙里其他的东西不要动,免得危险。”一转头

,只见方默还站在屋内,心头火起,沈声道:“还不去?”
 方默应是,却仍不走,有些畏缩地问道:“十三爷,您可是要找九神丹。”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少言破帐而出落於方默面前,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肩膀,一迭声地问道:“你知道

?”
 方默呲牙咧嘴,忍住肩膀传来的巨痛,“小的以前便是负责九神丹的采买炼制,因此知道。不瞒十三爷

,小的当时……一时好奇,私底下留了一颗,原本是打算应急之用,现在十三爷如此著急……”
 少言眉头微微皱眉,但这也只是昙花一现,一转眼间便已神色如常,转身向床榻走去,口中说道:“给

我!日後我会还你一颗,黄金千两也照给不误,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方默满心欢喜地走了,少言这才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抖个不停。当时情势逼人,不及多想,此刻回思,实

在可惊可怖。如果自己见机稍晚,没在林大哥灵台穴上击掌,或是回城途中稍有耽搁,或是下针一个不准

,床上的人此刻早已气绝,任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而最幸运的,莫过於方掌柜竟然私藏了一颗九神丹

 手捧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少言穿行於回廊之中,只见西厢房下,几个夥计聚成一堆。少言一皱眉,这时

辰,天香楼正忙,这几个夥计怎会如此清闲。
 方一走近,就听见一个夥计口吐飞沫,眉飞色舞,“嘿,你们瞧见那位姑娘了没?那叫一个漂亮,我在

天香楼里南来北往的人也算见得多了,就从没见过这麽漂亮的。”其他几个夥计面有羡慕之色,说:“到

底怎麽个漂亮法?曹大哥你给我们说说,我都等了一上午了,连个影儿也没看过。”
 曹大哥洋洋得意,“人家那是教养,一个大姑娘,岂能轻易出门让人指指点点?”
 少言这才想起,他们口中的那位姑娘正是在药王庙中身受重伤那位。据方默说,手下的人到了药王庙,

那位姑娘还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急忙抬回来请了大夫,大夫诊断後,只说都是外伤,虽然受伤极重

,但幸好还赶得及。止住血好好调养便无大碍。这几天他日夜不休地照顾林文伦,竟然丝毫没想起她来。

 林文伦只穿著中衣,在床上围被而坐,看到少言手里捧著药碗进来,不由得抱怨说:“又来?这几天喝

的药比过去二十几年加到一起都多,你看我,像是被药泡过一样,浑身都是药味。”抬起右手闻了闻,说

:“这是当归。”又闻闻左手,“这是枸杞。”
 少言指著林文伦脑袋说:“这是什麽?猴头?”将药送到他嘴边,“知道你不愿喝,这是最後一剂。”
 林文伦大为高兴,接过来一气喝干,擦擦嘴道:“最後一剂,喝起来好像也不那麽苦了。”少言笑笑,

说道:“从明天开始是药膳。”林文伦惨叫一声,双眼上翻倒在床上。
 笑闹过後,林文伦忽然问:“大眼睛,你既懂解毒,又有医术,轻功也好,你这一身本领是从哪里学来

的。”
 少言道:“在山阴县之时,我有师父。这一身本领都是他传授给我的。”想到凌云,少言悠然出神,眼

前又浮现那个清臒儒雅的身影,“师父他老人家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医术武功堪称天下第一,只可惜我

资质鲁钝,不能得其二三。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以师父那样的武功,还有什麽事是解决不了的,为什

麽会躲在山阴县那样偏僻的小地方。”
 林文伦摇摇头,感慨道:“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并不是武功高心计深就一定事事顺利的。”又向少

言叫道:“大眼睛,看你把他说得神仙似的,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这种人。我也是老江湖,见过的高手没有

一千也有八百,比你轻功还好的人我就没见过。”
 少言失笑,“我?萤萤之火如何敢与日月争辉!哪天叫你见著了师父,你才明白什麽是人中龙凤天外有

天。”一席话更勾得林文伦好奇十分,大眼睛为人虽然平和,内里却是傲骨铮铮,不轻易服人的。他既然

如此推崇,那个凌云想必自有其不凡之处。
 
 半个月後,林文伦的身体已经将养好近八成,在兰州呆不住,吵著要回京城。
 少言细细思量,自那夜之後,他几番去石诚住处探寻,都不见黑衣人的踪影,也许是已经有所察觉不肯

现身,神秘人的身份自然也无从追查。前两日,石诚又起身回了合淝。此趟兰州之行,只有茶叶生意算是

如自己所期,其余所筹,一败涂地。
而自己一走将近两月,五爷不知怎麽样了?与平西王巡视也该结束。林大哥的身体又已经好了八成,只需

途中别太过劳累,到了京城,应该也就痊愈了。想到这些,便将交待了生意,收拾起帐目辞别方默,下令

起程回京。
 来时双人双骑,回程却多了两辆大车,一辆供林文伦与少言乘坐,另一辆中则是那是在药王庙中救回的

女子。除此而外,两个车夫,三个天香楼的夥计,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京城进发。
 
 林文伦躺在大车之中,懒懒地吃著水果,少言坐在一旁,手执书卷。
 吐出口里的果核,林文伦掀开帘子向前望了望,说道:“你真的要带那个秦燕回京城,我总觉著她来路

不正。”
 放下手中的书卷,少言冷笑道:“正是如此才要带她回京,我还指望著能从她身上查出点东西来呢。”
 林文伦跳起身来,叫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第一次与她笔谈时就知道,太多珠丝马迹。”虎口有老茧,那是长时间握兵器造成的。进房间後,极

快地四处打量,眼神冷冽而警戒。吃东西时总要等别人吃了第一口,她才进食。这一切,都在昭示著她并

不是如她自称的只是平凡人家的女儿。
这半月来,少言与她几度交谈,说是交谈并不贴切,因为那名女子天生不能说话,两人是用笔交谈。
 她自称姓秦,名燕,西蜀人氏,略懂拳脚。蜀地闹洪灾,她随家人到兰州投奔亲戚,怎知亲戚一家竟然

早已搬离,不知去向。一家人只得流落在外,生计无著,无奈之下便要去大户人家做护院,却被黑衣人带

去石屋做了婢女。问及那一晚,她便面带惊慌,只说那天黑衣人回来後,突然刺了她几剑,她装死才躲过

一劫。待黑衣人消失後,她便挣扎著爬到洞口求救。又求少言收留,说既然救了她,她便认少言为主,发

誓忠心不二。
 问她黑衣人的面貌,她也不清楚,只写道那人整日黑巾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

 林文伦浓眉紧皱道:“既然如此,那她与你说的黑衣人一定脱不了关系,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把她带回京

城?可是养虎终为患……”
 “丁家哪一个不是老虎,多她一个也算不了什麽。”少言没说出口的是,这一只老虎她可能还是丁家某

一位少爷饲养的。“林大哥,秦姑娘那麽漂亮,明眸皓齿,芙蓉面柳叶眉,你不动心?”
 林文伦憨憨一笑,没答话,只在心里道:“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出了西北地界,天香楼的夥计回去了,当地商号又派了另外一批。林文伦的伤势已经痊愈,便也将一辆

大车打发回去,与少言两人并肩而骑,谈谈说说观赏沿途景致。

 一出西北地界,空气变得十分湿润,路旁的绿色也明显增多,不再是赤地千里,一眼望去郁郁葱葱。
 将近黄昏时,一行人落脚在清风镇,要三间上房。旅途劳顿,吃过晚饭後便各自安歇。
 小镇之上,生活简单,不到亥时,家家吹熄了灯火,上床就寝。
 少言梦中惊醒,只听得头顶“喀”一声轻响,睁开眼睛向上看。屋顶上的瓦被揭开一片,有人影闪动,

少言手一撑翻身滚落床下,只听得“噗噗噗”轻响,三只飞锥穿过了锦被,钉在床板上。
 少言手一挥,身旁的小凳随势上飞,将屋顶击出个大洞。人也跟著飞身而上,立於屋顶,东北角有条人

影极快地一闪而没。
少言没追,从屋顶跃下来便向外走。打开门,正与林文伦打了个照面,两人不约而同,转身到了秦燕的房

门前。少言轻声唤道:“秦姑娘?”
屋里的灯火亮起,秦燕走过来开了门,似是刚醒,睡眼朦胧询问地看著两人。
 “客栈里招了贼,特地来看看秦姑娘。”
 听到有贼,秦燕花容失色,却还是强自镇定地比划著,“贼可抓住了麽?我没事,谢公子关心。”
 “那就好,秦姑娘,这里不安全,你今晚去林大哥房里,我们二人轮流警戒。”
 秦燕匆匆收拾了随身衣物跟随少言去了林文伦房里。林文伦自去安抚客栈掌柜。
安顿好秦燕,少言自房中走出,於转角处与林文伦会面,低声问道:“是她?”
 “不是,”林文伦摇头,“刚才你们走後,我去了她房间查看一遍,没任何可疑的东西。而且,你从房

顶下来再到秦燕房前,时间上她来不及。”
 少言点点头,跳上了屋顶,说:“林大哥,上来。”
 林文伦轻功只算二流,落於屋顶之上时踩碎好大一片瓦,身子一晃便要栽下,多亏少言伸手拉住了。
 与少言在屋顶并肩坐下,林文伦道:“这里是客栈最高处,四周若有动静一定看得到。”侧过头看著少

言,只见眉毛下两泓清泉似的眼睛,鼻梁直挺,上唇微微翘起,带些倔强,林文伦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伸

出手去,什麽都是**──令人晕眩的瞳孔,抿起的嘴角,在夜风中轻轻浮动的衣角,如烟的月光……
 少言忽然转头问道:“林大哥?”
 林文伦讪讪一笑,收回手在自己後脑勺搔了两下。
 清辉之下,高高矮矮的屋顶连绵不绝地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万簌俱寂,只偶尔有一两声狗吠远

远传过来。
夜风刺骨,少言蜷起腿,双手抱膝望向远方,神色迷茫,幽幽地叫了声:“林大哥!”
“嗯?”林文伦侧过身,为他挡住寒风。
“林大哥,还记得七年前麽?”
“怎麽忘?”林文伦仍沈醉那一双比天上星子还要亮的双眸中,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带我游天桥、千方百计哄我开心、与我一同去丁家求药,我为你临贴、帮你做功课,我也没有忘,忘

不了。可是,”他突然转过头来直视著林文伦,有一抹痛苦之色在脸上掠过,“林大哥你为什麽要骗我?


林文伦脸色一变,干笑了两声,“你都知道了。”
“嗯,”少言点点头,目光又投向远方,“你做戏做得十足,方掌柜亦是,可是他那日一番话中却有个绝

大的破绽。药王篇上说:幽冥草,生於悬崖峭壁,异香,必有毒物守护。种籽在土中蜇伏十二载方始发芽

,一秋而枯,解百毒,圣品无双。但世事无十全十美,幽冥草最忌光热,炼制药丸却如何避得了火。因此

九神丹的只可存储三年,三年後药效尽失,天下间知道这件事的屈指可数。方掌柜确实曾负责采买,但算

来那最少也是八九年前,即使他私留一颗,到现在也是毫无用处,更不用说解开佛手之毒。你不明白此中

关节,自以为这个谎天衣无缝,但在我却是一戳即穿。”
他将下巴支在胳膊上,淡淡地思索语气,“这半个月来,我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九神丹恰可解佛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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