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言从未经过如此**裸的难堪,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烧,只敢将半颗头露出水面,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岸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文伦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大眼睛,平常看你瘦瘦的,没有三两肉,谁想到……”闭上了眼睛,像三月不食肉的人突然吃了一整盘红烧肉,咂著嘴回味无穷。
若只是平常看到也就算了,但此情此景,尤其林文伦还一脸意犹未尽,不怀好意的戏谑之下,赤身裸体突然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羞愧的事情,羞得少言无地自容,情急之下,抄了一捧水甩手摔了过去。
林文伦听到风声,机灵地闪过迎面而来的点点银光,知道心上人脸皮薄不敢真的惹恼了他,转过身背对著他说道:“好了,不闹你,我给你放哨,快上来吧。”
少言犹豫再三,看林文伦确实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摸上岸,抱起衣物一溜烟地躲到了树丛之後。
林文伦听著身後唏唏索索的声音,想像著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到少言的身体上面,心里像是被几只耗子用小爪子东挠一下西挠一下,痒得让人恨不得把手伸到喉咙里抓两下才解气。
少言换好了衣服,再三确认身上已经打理妥当,这才走出树丛。看见林文伦单手负於背後,宽宽的肩,细细的腰,健壮的腿,方才的三分流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沈稳与凝重。看著他挺拨的背影,少言心中忽然想到,纵使有一日林大哥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恐怕也能七进七出全身而退。走到他身後,低声叫道:“林大哥。”
林文伦回过头来,见少言耳根底下仍有一丝潮红,心照不宣地笑笑,当先迈步而行。
少言紧走几步,顶著秋天的太阳与林文伦并排漫步在空旷的草地上,眼角里带了一点他的衣服与移动著的脚,男子淡淡的汗水味缭绕在鼻端。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少言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安心,有时候,沈静是更妥贴的安慰。离瀑布越来越近了,一阵风吹过,数不清的小小水珠闪著光,像一天一地的星,再一阵风,又是一天一地的星。
“大眼睛?”
“嗯?”
“你想通了是谁对不对?”
少言脚步一窒,两年前在石室中的记忆又回来了,那时八爷被他抵在墙上时也是这样问“你也想通了是不是?”无数个夜里,这句话在耳边一直回响一直回响,像一条湿冷而又滑腻的蛇,在浓重虚无的夜色中蜿蜒而来,盘踞在他的胸口,!!有声地吐著鲜红信子。然後,他就从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全身绞痛,睁眼直到天亮。
现在,林大哥又这样问。只是他的眼中没有八爷的得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有的只是一丝沈痛与怜惜。
这一丝怜惜让少言发了疯,“不是,”平静的秋日被他声嘶力竭地喊破,“我已经离开了京城,远远地,不见他,不管他做什麽喜欢什麽人,这样还不行?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他有这世界,我已经没用了,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费这麽大力气来对付我。”
将心疼深深地藏起,林文伦的脸平静到近於残酷,“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两年你遇到什麽人做了什麽事我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仇家,也就不可能会有人设局来对付你。虽然不知道他要什麽,但除了丁寻,你能想出别人吗?你能的话,说给我听。”
这些都是实话,少言确实想不出别人,听到李铁描述的时候他就猜是丁寻,虽然面貌变了,可那是太熟悉的是他的狠他的绝,除了他,没人有这麽大手笔,岭南与杭州,设了这麽大一个局。没对人说过他的疑惑,是因为总还抱有一丝期望,难道过去的情分在他心中真的一丝不剩?难道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寄余生於山水也不行?在绝望中他忽然开始发足狂奔,一路跌跌撞撞,满坑满谷的绿色在眼中溶成模糊一块,铺天盖地罩过来,无处可逃无法呼吸。
林文伦追上去,握住他的肩膀。少言拳打脚踢,虚弱地又企盼地反复念著:“你胡说,你骗人,我都走了,我都心甘情愿地走了,他还要怎麽样?”
林文伦摇晃著他,吼道:“不对,你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你是被他伤透了,所以你连提都不敢提。你认为自己走得决绝,其实根本是逃跑。我问你,他把你送给敌人,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报复的念头,没有对不对?凭你手里掌握的东西,给丁家戳几个大大小小的漏子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压抑在心底的忧伤痛苦与寂寞忽然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出口,像决了堤的河水,翻滚著呼啸著,惊涛拍岸,每一次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他开始疯狂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报复他。你要我怎麽样?去和他作对?把他赶下台让他一无所有然後去嘲笑他?”
“但他有,或许是你知道得太多,他忽然意识到你的存在是个危险,或许他只是想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或许他只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你惊惶失措的表情,他是什麽人你最清楚。”
迟了两年的泪,终於一滴一滴地开始落下,被背叛的痛,被毫不犹疑舍弃的痛,变成清澈的液体从眼里溢出,映著太阳,凝成了一颗颗的珠子,是鲛人的泪,是杜鹃泣血。
林文伦将他搂在怀里慢慢坐到地上,腾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抚著。少言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有些混乱地喃喃自语道:“他把我送到八爷那里,虽然鞭子打到身上很痛,可我没死,我不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其实我是松了口气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他这样对我,我终於有了离开的理由,终於可以不用一个人在夜里傻等。他把我送到八爷那里,我没想过要报复他,毕竟是喜欢过,我不想报复他,我不想报复他让他一无所有让他後悔,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却会让我喜欢的心情变得不堪,我不要我的感情变得不堪!”
“我明白,我明白。”林文伦轻轻摇动著他,像哄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迟到很久的生日礼物,给ZAQ(The most brilliant girl Iˇve ever seen)
五:有情风,万里卷潮来
“我明白,我明白。”林文伦轻轻摇动著他,像哄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要我的感情变得不堪。”怀中人幽幽地诉说著,乍听不过轻愁淡恨,细细思量,却是**入骨,微微的凄楚与固执。纯净无暇的人,曾经有的全心全意,就这麽收场了,仍是不肯恶言相向。只是,人心易反易覆,焉知别人也是如你一般?
电光火石间,心中的愤怒更深了一层。以前想到丁五,不过是视做横在他与大眼睛之间的阻碍,而现在,仿佛被斩去了一条胳膊,在心口上捅了一刀似的仇恨,怀中的这个人,合该是被珍惜被呵护被捧在手掌心上的。
两人先是大吵,然後少言哭得颇有几分惊天动地,这一番动静怎麽瞒得过霍浮香。早在第一声嘶喊传来之时,便已经长身而起,穿花拂柳一路奔来,疾如奔马,到了河湾处立於树後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少言脑中激荡,於身外之事浑浑噩噩,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林文伦却是时刻警惕著周围,见霍浮香向他做了噤声止步的手势。霍浮香脚步一滞,心里思绪万千,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也了然,如果今天换一个人,少言绝不可能这麽肆无忌惮,将心底积郁发泄出来。
这一番耽搁,少言情绪不稳,眼见今天是不能再赶路了,打个商量,便决定在夜宿荒野,两个人分头去拾柴生火。
林霍二人虽然久经江湖,但霍浮香身份尊贵,白衣如雪,林文伦身为镖头,但凡出门会客押镖,前呼後拥一呼百诺,这庖厨之事都是不做的。仗恃著上乘轻功各自猎了野味,回来後将手中猎物不约而同向对方面前一扔,异口同声地说:“交给你了。”说完,两人面面相觑。
少言在下午大哭一场,慢慢收声之後就一直坐在河边石上,看著天边的晚霞先是色做橙黄,再後来是浅红、深红,终於暗下来,一轮明月已初上林稍,风生袖底,月到波心。察觉到身後两人尴尬境地,你怂恿我我怂恿我,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来打扰他,悄不可闻地叹口气,站起身提了野味走到河边。霍浮香本待帮手,但见少言熟练之极地将猎物开膛去内脏剥皮清洗,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滞怠,相比之下,自己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林文伦可没想这麽多,也不管少言是否愿意,腻在他身边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拿著刀子剥皮,手劲大了刀子一滑不小心切下条後腿,去清洗,在水里涮两涮就算完事。少言赶他几次,他也不恼只是咧开了嘴笑,依旧献殷勤。被他缠得恼了,伸手推开他,又嘻皮笑脸的靠回来,到最後,少言也懒得管他了。
在林文伦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终於将两只兔子处理好,少言折了根树枝削尖了将猎物穿起来架到火上,细细地转动著,涂上调料。过不多时,浓香四溢,金黄色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混著松柴的清香,只是鼻中闻道,已是令人食指大动。拔出匕首将外面熟透的一层割下来分给两人,林文伦接在手里也不嫌热,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嘴里还连连呼著“过瘾”!少言见他吃得急,到溪里取了一杯水递过去。心上人亲手调理,再加上悉心服侍,连霍浮香都破例多吃了几块。
晚饭後,少言从树上折下大捧还带著绿意的树枝盖上去,火苗慢慢地被压了下去,最後只余一股浓烟。
霍浮香选了根树枝盘膝而坐,担当警戒,其余二人则在地上各找合适的地方安歇。
静谧中,忽然一缕笛音悠悠然拔地而起,趁著这明月清风,天空地旷,更增几分凄凉。少言和衣而卧,刚才有林文伦在眼前打岔,无暇分心倒还不觉得怎麽样,如今乍然听到这呜呜咽咽的笛音,婉转**,不由得一段心事都涌上来,胸口又有些酸疼。
林文伦在一旁暗骂,自己先前一番心机,不惜扮小丑插科打诨,就是怕少言仍停留在伤心事里转不出来,你还偏要吹这发丧的笛子,不是故意招惹麽。听得恼了,干脆起来伫在河边,一脚跨在石上,挺胸抚腰,放开嗓子引吭高歌起来,口音古怪,不知是何方小调,少言只听明白两句“想你想到星子落,泪落地上好作田。”林文伦的声音粗犷中略带沙哑,但静夜中听来,另有股荡人心魄的味道。
霍浮香吹笛本意不过是打发时间,刚吹几个音节,少言伏在林文伦怀中的画面不期然闯进脑子,那调子便不由往凄凉哀伤的路子上走,陡然间听到林文伦歌声一响,立刻便猜到他为何如此。正在心下懊恼,忽听远处极轻极细的一声响,是有人踏断枯枝!一按身下树枝,借力而起,三闪两闪不见了踪影。
在树梢轻点几次,身法轻灵纵掠无声,奔出几丈外沿著树身缓缓滑下。刚踏到实地,青光闪动,电光火石间扭身错步,剑锋自眼前堪堪而过,“夺”地一声钉到了树上。“好快的剑!”心中惊诧,反手一掌拍向对方胸口,这一掌轻若飞絮,去势无声,但若教他拍实了,免不了骨折筋裂内腑尽碎。
持剑之人伸出手和他对了一掌,两人各自飞开。
“敢问阁下是谁?”
没人回答,惟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阴森惨厉。
对方既然默不作声,霍浮香也无心与他缠斗,事有轻重,当务之急还是赶到少言身边。向外走了两步,凌厉的剑气又直奔胸口而来。
“死缠烂打,好,就陪你玩玩!”
“是谁?出来!”同一时间,林文伦也向树林深处喊道,全身戒备,连发根都竖起来。
一个身影自林中慢慢踱出来,轻袍绶带,立在二人面前,眼中闪过一抹刀锋似的光芒。瘦削身材,鹰勾鼻,斜斜上挑的眼梢,不是丁寻又会是谁?
少言仿佛被谁在头上打了一闷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紧促,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头去。一段段的往事,刻意打散忽略,零零星星藏在连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却又被他的出现串联成章;也像闯进的不速之客,大剌剌闯进抢占主位,倒逼促著自己狭路失措,眼神躲藏。
林文伦伸手将少言扯到身後,双目灼灼地盯著他,“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丁寻掸掸衣袖上的细小树枝,“东西丢了,当然要自己找回来。”
少言猛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霍兄呢?在哪里?”霍浮香这麽久都不现身,想也知道肯定是被什麽人绊住了。
“他啊,”丁寻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已安排了几个人去招待他,不劳费心。”
夜里的树林像个无底的深潭,大张著口暗藏杀机。霍浮香在黑暗中游走,修长而柔韧的身影借著地势、树干而忽隐忽现,跃起时如狮子矫健,落地时如枯叶无声,隐蔽时有如最坚忍的毒蛇,看上去几乎是赏心悦目的。刚才与那人对了一掌,到现在震得手心还有些发麻,“会是谁,这样强横的掌力?为何而来?”心中思索,脚下也没闲著,时缓时急,乱踪以惑敌。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武功的高低远远不是决定性的力量,要拼的是耐心和机智,看是谁先沈不住气露出破绽,看谁先被人抓住了尾巴,每个人既是猎人,又是猎物。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百丈方圆已经被霍浮香摸得烂熟於胸。扯下袖口的一条衣襟,横系在两棵树离地面半尺处,再用枯叶使它看起来不那麽显眼。
这是最後一个机关,他不期望仓促间布置的简易机关能造成什麽伤害,他要把握的,是敌人中了埋伏後那一瞬的惊慌,胜负只在一线间。
向前急奔五十丈,返回。再向右奔出五十丈,如此来回几次,不远处哗啦啦树叶响,一缕冷笑爬上了唇边,很好,看来这一番毫无意义的举动已经让对方开始急躁了。
看似无目的的在树林中兜兜转转,实则每一条路线都早已有过精心的计算。奔到第五次,身後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有人中了埋伏,霍浮香於疾行中猛然一顿,手中长笛像离弦箭一样反手甩出,人也紧接著脚踏面前的树干借力倒射。
清脆的兵刃交击声,黑色人影一个踉跄,闪进了黑暗里,又是无边的静默。霍浮香跃上空中,擒住仍在空中不断打转的笛子,凑到鼻端,有血腥气。
“身手不错。”霍浮香冷冷想道,“竟然能在笛子及体的一刹将它磕飞。可惜,你身上的血腥气会将你指引到地狱的方向。”弯下腰待要解开布条,只听得风声飒飒,一件沈重的兵器挟开山之力直直砍向他身後,力大势沈。情势迫人,无论是前跃或是转身都已来不及,霍浮香忽然手一松,任笛子直直跌落下去,左手从左肩头快速回拗过去,右手从腋下反背,两只手在身後快速交握分开,从袖中拉出一条绳索,双手各执一端,反弹琵琶。
那人得空偷袭,眼见霍浮香不及躲闪,心下暗喜,手上更加了三分力。本拟一刀将他腰斩,哪知情形却大出意料,刀刃砍到他身上,竟像是砍到又坚又韧的牛皮上,反震得开山刀抡了半圆,险险脱手。“绞龙索!”他惊呼出声。
“不错,是绞龙索。”霍浮香转过来与他面对面,一条小指粗细的丝带在他的手中散发著淡而晶莹的光芒,“已经很久没饮过血了,你运气不错。”说到後来,脸上竟然带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丁五爷说胡话的本领让人佩服,荒山野岭,怎麽会有你的东西?”
“子非鱼,你怎知这里没有我的东西?”丁寻向少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勾勾指头,“你赌气也赌得够了,丁府管事的位子可还空著。”
林文伦双臂一张,挡住他的去路,“先过我这关。”
“不知进退的闲杂人,又凭什麽挡在这里?”
“凭什麽?”林文伦冷笑,“凭拳头。”大喝一声,踏前一步右拳中宫直进捣向丁寻胸口。
丁寻也不抵抗,身子像是风中飞絮顺著林文伦的拳势轻飘飘地向後退去,身形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只余话音在空中缭绕不绝,“有本事的话就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拳头多硬。”
林文伦回头交待,“大眼睛,你在外面等著。”若不是这两年来一心全神贯注在少言,分身乏术,早就给姓丁的一点苦头尝尝,如今他自动送上门,这等好机会怎能放过。
“不要,林大哥。”少言拉住他的袖口,“别跟他打,便是赢了又能如何?我与丁家已是两不相干,何苦再纠缠。”
林文伦拍著他的手,温言道:“大眼睛,别的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但这次不行。没人能在伤了你之後还逍遥自在。”将衣袖轻轻扯回来,给了他一个宽心的微笑,留下少言站在河边怔怔地望著他的身影渐渐走远。
刚接近树林边缘,正巧霍浮香迎面而出,头发稍为散乱,两袖光秃秃的,衣襟上还洒著几点血迹。
“姓霍的,你混得挺惨,被人打到脱衣服。”
“你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霍浮香看他一眼,“狗似的追在人家身後团团转。”
林文伦没花心思与他斗嘴,手一摆,“你回去陪大眼睛,这里有我。”刚走几步,霍浮香又追了上来,“要帮忙?”
“不用,我自己就能踢他几脚,他会哭著回家的。”
丁寻自两人身後斜斜掠过,手一扬,几根树枝飞向两人,霍浮香手腕微转,绞龙索在空中划出大大小小的圈子,将树枝绞得粉碎,“那错过就太可惜了,付钱也要看一看。”
“踢头还是踢屁股,我让你选。”林文伦摩拳擦掌。
“你随意。”
“大话人人会说,希望这不是你的遗言。”丁寻冷峻的声音自暗处传来,忽东忽西缥缈难定。
林文伦不答,侧耳捕捉林中每个细微的异响。
霍浮香玩味地说道:“真糟糕,姓林的,这样就堵住你的嘴了?”
“嘿,我可不是泼妇,我是用拳头来说话的。”
右前方两丈处黑影一闪,林文伦飞身而起,人未到,拳劲如怒海狂潮,层层叠叠涌过去。霍浮香紧接其後,手中绞龙索抖得笔直刺向丁寻右眼。
丁寻伸出两指,闪电般挟住绞龙索向上一带划了个弧形,将霍浮香自头上甩了出去。右手成拳,硬生生接下了林文伦,只觉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心中忖度,“一对二果然吃力。”
霍浮香在空中轻轻巧巧翻了个身落於地上,与林文伦一前一後遥遥相对将丁寻夹在中间。
丁寻微微皱眉,来之前对霍浮香的实力已经有过充分的估计,所以才安排了两个一流的杀手在树林中截杀,没想到竟然仍是被他脱困,现在处於下风变成是自己。
林文伦向霍浮香打著眼色,希望能霍浮香能先退後一步,让自己来独自与丁寻对阵。大眼睛的仇,在今夜也该做个了断了。霍浮香又何不是这样想,这次与少言久别重逢,悔恨就一直啮咬著他的心,後悔两年前没有更坚决,後悔这两年中让少言形只影单浪迹天涯。今天他要除去丁寻这个心魔,让少言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三人各怀心事,一时间竟是谁也没动手,成了僵持之局。“姓霍的,你退下。同时对上我们两个,傻子也知道讨不了好。姓丁的虽然小人,却不是傻子,肯定有什麽阴谋,你去大眼睛那里。”
霍浮香在心里掂量著,姓林的对姓丁的颇有食皮寝肉的味道,肯定是不会缩手的,还是护持住少言更重要一点。
“想走,来不及了。”随著话音,丁寻忽然欺身到霍浮香面前,骈指如刀削向他咽喉。
PS:这章写得很急,以後再改吧。
六:小舟从此逝,江湖寄余生
“想走,来不及了。”随著话音,忽然欺身到霍浮香面前,骈指如刀削向他咽喉。
霍浮香头一侧避过他的指锋,丁寻跟前两步,招招不离要害。“姓丁的,别忘了还有我。”林文伦见两人动手,只觉心里热血澎湃不能自已,大喝一声加入战团。
刹时,只见三条人影此起彼落你进我退,打得难分难解。这一番龙争虎斗,直打得沙惊石起,周围树叶簌簌而落,满天宿鸟乱飞。丁寻招数精妙,阴狠小巧,霍浮香施展轻功攸忽来去,手中绞龙索寻隙抵暇。林文伦却出手笨拙,招式缓慢,一招一式都教人瞧得清清楚楚,但身在局中的丁寻却暗自皱眉:“没想到最难对付的竟然是傻大个,大巧若拙。”
三人斗得性起,从林中打到空地,趟过溪水又跃到树上,一路打下来,恍若暴风过境,满目创痍。
丁寻身形旋转,左掌斜斜劈下,右掌却隐在身後。霍浮香知道他这左掌本是虚招,随在身後的那只右掌才是真正杀手,对方招架左掌时,他身子已转过,右掌就会忽然自肋下穿出。这一招虚虚实实,连消带打,而且出手的部位奇秘诡异,算得上是江湖罕见的绝招杀手。
但丁寻却忘了这招他已使出过一次,林文伦方才避开他这一招时虽曾遇险,但像他这种境界的高手岂会受困於同一招式两次。正待手掌自左向右斜切上去,忽然一个念头重重撞击在脑中,像丁寻这样的人怎会轻易授人以柄,想到这里与霍浮香打了个眼色。
两人心意相通,林文伦後退半步让位於霍浮香。纵使姓丁的有什麽阴谋,姓霍的仗著一身天下无双的轻功自保也是有余。
丁寻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右手手指喀喀轻响几下,一枚黑黝黝的圆球自袖中滑落到手上。
“都住手!”清亮的声音传来,三人攻势一缓,只见不远处树梢上有人悄然而立,夜风带起他的衣角,孤寂清绝。三人互看一眼,各自跃开,林文伦喊道:“大眼睛,再等片刻,等我解决了他。”丁寻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少言的目光在林文伦身上停留半刻,又掠过霍浮香,最後定在丁寻,眼色复杂,悲喜莫名,本已略显苍白的脸色更是近於透明,看来就如被寒雾笼罩著的白冰。
这一段错综复杂纠缠不清的恩怨,终归是要有个结尾,谁爱过谁谁伤过谁谁又辜负了谁,要清算已於事无补,曾经的心动等待失落终究是曾经,从今天起,丁寻,是死亡的过去。
“丁五爷,当日在丁府我说从此两不相干,你未曾反对。我现在只希望能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生,你又何苦再来与我为难?”
“我没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我。”丁寻说道,话语里有著一丝不甘。
“为难你?我何曾为难你!”少言苦笑。
“东西不听话,我这个主人自然苦恼。”
少言看著天上一勾残照,无尽的惆怅,“还是一样的霸道。丁五爷,这两年我想通了一件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麽求也是枉费。”
丁寻冷哼一声,“我想要就要,若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挡在我面前,就算是满天诸佛,我也有本事叫他烟消云散。”说到最後几个字时,饱含杀意的眼睛在林霍二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般公然的挑衅,连修养颇深的霍浮香也不禁动了真怒,“凭你?不自量力。”
“霍大哥,别!”少言制止霍浮香,又转向丁寻,“你有雄心壮志,大半个天下都掌握在你手里,叱吒负云。我区区一介凡人,何苦为我劳心劳力?你若是担心我会对丁家有所妨害……”
“我用不著向旁人交待。”
林文伦听得火起,“大眼睛,这种人不知好歹,何必跟他多费口舌。姓丁的,让我教教你怎麽做人。”双臂一张大鹏展翅般飞向丁寻,两人又缠斗在一处。
少言看著二人拳来脚往,招招狠毒,非要置对方於死地方才甘心。少言一叹,他万般不愿撕破脸,不断退让,宁愿委曲自己远远遁走。丁寻却不肯放过,步步紧逼,这样下去,事情如何才能有个了局。
林文伦正与丁寻缠斗,忽然耳中听得少言说道:“林大哥,让我来吧。”不由得一呆,扭头看去,却发现少言不知何时将他那把几乎与他纤瘦的身长相仿的巨弓擎在手中,一支银羽搭在弦上,秀美的双手异常坚定,箭尖所指,正是丁寻。
丁寻收了手,直面著他,“你要杀我?”
“是的,如果你还纠缠。”少言双眸清澈,宛如秋水,却透露著不容怀疑的气势。
“那就让我看看!”丁寻不为所动,“姓林的和老八合谋,这笔帐还欠著,我可不会只收本钱,利息是他的人头。”
“不错,“少言喃喃地道,“放高利贷原本就是丁家最擅长。”身形微微後挫,左手一放,银羽带起一溜尖啸声奔向丁寻咽喉。两人原本就相距极近,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箭就已经到了丁寻面前。丁寻急忙侧头,脸上一凉,腮处被割出一道极细小的伤口,几滴血珠飞起。
少言抽出第二支箭,极缓慢地安放於弦上,“丁五爷,你身手比我好,与林大哥和霍兄持平,在我们三人联手下你是否逃得了?你精於计算,这其中利害可比我清楚。”巨弓终於拉到了极限,宛如满月,少言抬眼看向丁寻,我不愿决绝,是你逼迫我。我丁少言何德何能,让林大哥和霍兄二人对我倾心相许,可是你的心思我最清楚,经过今夜,他们也被你列为敌人了,对不对?我必须作出选择。
丁寻仰天大笑,“好,好,我教你谋略武功,你学成之後用它来对付我。”
巨弓禁不住一颤,少言嘴里一阵发苦,在丁家的日子,丁寻悉心教导,他今日所会一切有一半便是学自於他,“我无意对付任何人,但我也不容任何人伤害我在意的人。”
丁寻忽然又扯起了不相干的话题,“你就这麽不愿意回丁府?”
“我说过,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生。”
“如果我说姓林的帐就一笔勾销,你还会将箭对准我麽?”
“如果你是认真。”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当然是最好。
“好,只要姓林的以後不来惹我,我也懒得为他费什麽心思。”
“你……”林文伦听得不忿,但见少言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少言垂下巨弓,五爷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既然他说勾销,那倒也不用担心他会在背後做些小人行径。
“你跟我来,尚有几句话要单独交待一下。”丁寻忽然跃下地,当先向远处走去。
“大眼睛,别去!”林文伦喊道,对丁寻,他宁愿抱著怀疑一切的态度。
少言向他微微一笑,做了个“放心”的表情。
两人一前一後,来到溪边丁寻便背负著双手面向远山,沈默不语不知在想什麽。少言站在他身後,低头凝视著他左掌上缺了一截的无名指,思绪万千。
良久,丁寻忽然转过头问道:“我是因为太想你而来,这个说法会不会取悦於你?”
“会,”少言为之失笑,听五爷说**情话真让人不寒而栗,面无表情地说“我来是因为你欠我钱”更是他的风格。笑过後,少言面色一整,“可是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是个天生的生意人,无论做什麽都是为了这个。”少言伸手在空中比划出个“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