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曲凡间恋
纵是神鬼殊途
逆天又何惧
一夜秋凉,空旷野地里只见暗火一簇,烧得枯枝哔啪作响。冷风呜咽,似恶鬼低吼而过,树影斑驳,隐隐绰绰,无数爪牙撕裂暗夜,朝火塘边那抹青衫伸去。
“今夜没功夫陪你们玩,滚!”青衫人横躺在野草上,轻擦指尖,抬手一挥,一撮银灰飘洒开去,凌空激出几点火光,方才似哭似笑的声音化作一阵尖利惨叫,须臾间,四周归于平静。
一
咽下清清口水,只求五脏庙能老实一晚。
桃花镇,尹府门前一早便炸了锅。
管家匆匆忙忙踱向老爷房间,朝候在门口的小翠一努嘴,示意她退下,随即轻叩房门,缓了缓气,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
这老爷有起床气,天大的事管家也不敢擅闯,奈何眼下火烧眉毛,要搁平时,日不上三杆,尹府上下谁敢叨扰老爷。
果然,一只花瓶砸向房门,管家后背一激灵,差点儿吓出泪来,
“老爷......尹府出大事儿了,”
“何事?”老爷沉着脸推开门,刀子似的眼睛扎在管家身上,头顶乌云密布,
“大大...大小姐......”管家着急上火,口齿打架,冷不丁咬到舌头,“史了......”
“什么?!”老爷一把钳住管家肩膀,“你说清楚,大小姐怎么了!”
“今儿个一早有人发现大小姐的尸身,就在...府外......”肩膀一松,老爷瞳仁霎时黯淡,朝大门奔去。
管家动了动肩,长舒口气,实在不是不伤心难过,大小姐那模样着实把他吓得够呛,眼下还没回过神儿。
尹府门前早已聚满了人,有好奇的娃儿钻进人群,看了一眼便尖叫着跑开了,惟剩几个长相彪悍的男人站在近处指指点点,神色皆是凝重。
却见那躺在地上的人儿原本一张粉嫩桃花脸,此刻惨白如雪,双眸微张,只露眼白,鼻腔内流出两股黑水,细细看去,竟是红得发黑的血渍。最可怖的还是半张着 的嘴,腥红舌头似被生生扯了出来,悬在唇边。脖颈一道深痕,头身几欲分家。一袭红衣甚是刺眼,光天明日这般景象连胆大的张樵夫都打了个寒颤。
“莲怡!”尹家老爷推开人群,见那具骇人的尸身真是宝贝女儿,大嚎一声,昏了过去。
那日傍晚,尹家大殿铺设灵堂,白衣缟素,大作法事,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一青衫人沿着桃花镇曲径深幽的小巷轻踏而来,待到尹府门前,忽地停下脚步,两盏白蜡扎花灯笼高挂,门内隐隐传出法器呜鸣,右眼皮跳了一跳,怀中桃木剑亦呲呲作响,心下叹声不妙便上前敲门去了。
小翠红着两颗水汪汪的桃花眼打开门,见门前立着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只这道长左眼蒙了一个黑罩,想是瞎眼道士,又念及小姐不过二九便早早去了,伤感之情涌上心头,
“道长可是知晓我家小姐逝了前来作法的?真对不住,老爷已经请了清风观的道长,您请回吧,”
青衫人也不答话,绕开小翠,跨过门槛,院内屏风后大殿中央摆着一口棺材,再抬首望了望头顶青天,霎时黑云笼罩,日不透光,乃大凶之兆。
“......道长,”小翠拭去泪水,方觉这道士怎么不听人话,好言相劝他不走,竟这般闯了进来,无礼之极,“诶!道长!那里不能去!”
众目睽睽之下,青衫人径自踱到棺材前,未等作法的道士和前来治丧的宾客反应过来,已然单手掀开棺盖,一股腥臭倏忽扑面,再看棺内,入棺前尚完整无缺的人俨然已腐烂不堪。
“刑天道长?”手握三清铃身着巾褐裙帔的道士见那独眼青衫人,赫然惊呼一声,喝得周围一干宾客纷纷回神。
刑天道长乃凤鸢国唯一一位正一法师,低他一阶的高玄法师寻遍全国也不过三位,其人道行之高,可见一斑。
尹家老爷遭逢丧女之痛,眼下歇了半日,可算能喘顺口气,听闻刑天道长到此,老泪纵横上前抓住他的手,颤巍道,
“道长,道长......小女枉死啊,求道长为小女引魂......”
刑天道长默不作声,只细细端详棺中腐尸,尹老爷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半晌发不出声。
“几时发现小姐尸身?”刑天道长见老爷已说不出话,转身问管家,
“辰,辰时,”管家脸色铁青,这等情形吓都快吓死了,满额冷汗不住往下掉,
“死时何状?”
“...脸惨白,唇微张,还有,舌头伸得老长,”
旁边几位宾客皆重重点头,经事多年,实在不曾见过如此可怖的死法,想不记得都难。
“辰时到现在不过三个时辰,竟烂成这样,人若吊死,魂玄三尺,我看还是趁早火解吧,”刑天道长掏出一张符,临空一晃,符燃,随即将着火的符扔到尹家小姐尸身上,一团绛火烧尽,几缕黑烟裹着烧焦的尸体袅袅散去,却见棺内一条紫黑绳索盘绕其中,丝毫未损。
“这是什么?”先前为尹小姐作法的清风观道士探头疑惑道,
“移魂索,”刑天道长眉心一紧,拾起绳索收入袖中,转向惊魂未定的尹老爷,“今夜可否让贫道在小姐房内守一晚?”
尹老爷张着嘴巴木讷的点点头,管家朝丫鬟挥了挥手,几名机灵的婢女便匆匆将老爷搀着朝后堂去了。
“大家都散了吧,”刑天道长扫了眼宾客,众人如得特赦般蜂拥而出,差点把尹府大门挤塌,却闻道长在身后高喝,
“回家前记得拍净身上的灰,”
此时清冷大殿中只闻刑天道长八卦法衣猎猎作响,清风观道长并未随人离去,踱到刑天道长身旁,忧心道,
“移魂索出,只怕此事......”
刑天道长谈然一笑,话里掺了几分快意,“许久没遇到如此道行的妖孽,正好练练手,平日里尽是些小鬼小妖,早玩腻了,”
清风观道长身子一凛,苍老的脸颊乍现一丝愧意,颇有自叹不如的意思。想也是,刑天道长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而自己修行四十余载,恐怕还不及此人三分之一。
“咕噜”一声响,打破了清风观道长的沉思,转眼却见刑天道长风也似的踱了出去,叫住正在院中使唤下人打扫大殿的管家,
“贫道肚子饿了,可有吃的?”
管家眨了眨眼,想这仙风道骨的人,怎的如此直白,方才一把火烧了小姐尸身,眼下又要起吃食来。
“不知道长想吃什么,我差厨娘去做,”老爷留下的人,再不喜也不能亏了他,管家忙换上笑脸问道,
“呃...可有红烧蹄膀?”上回吃这东西,似乎是三年前,
“啊?!”管家瞪大眼睛,道士不是不吃荤腥的么?难不成这位是花......道士?
“清蒸鸭也行,再不济,给贫道弄二两小炒肉,”刑天道长一说到这肉,腹中又是咕噜一声,
“这就去这就去,”管家讪笑着转身。
“对了,通知其他人,今夜务必老实呆在房里,听到任何声响都别出来,”
刑天道长这话交待的,管家一听差点跌翻在地,猪脑子都能猜出来,道士干的就是捉鬼行当,霎时心便凉了半截,明儿个一早说什么都不在尹府干了,忒骇人。
入夜,家家户户门庭紧闭,不大的镇上出了这么一件事儿,接着大名鼎鼎的刑天道长便到了,若说事小,谁也不会信。
尹府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有几位家丁趁天没黑便收拾行李逃出桃花镇,连工钱都没来得及结。
偌大的院落虽不闻一丝声响,尹府上下却都人人自危。偏房的下人们藏被窝里瑟瑟发抖,一只蚊子飞过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尹家小姐闺房内燃着一只红烛,烛蜡似泪,仿佛那个娇若桃花却命丧黄泉的可怜女子正在宣泄她的不甘和委屈。
袖中移魂索簌簌抖动,一股凉意袭来,刑天道长转手一握,两指一扯,绳索便又安分下来,却闻刑天道长幽幽叹道,
“知道你恨,待会儿贫道自会为你报仇,”
移魂索又倏忽一震,突如其来的力道竟在刑天道长腕上生生划出一条血痕,惹得道长龇牙咧嘴大声嚷了起来,
“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精!死便死了伤老子有屁用!再胡闹把你扔出去让那妖孽吸了你的魂,看你如何超生!”
管家本就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忽闻吸了你的魂几字,终是不经吓,倚着墙嗷的一声厥了过去。
子夜时分,尹小姐的房门轻轻动了动,清风袭来,裹着一股甜腥,再一闻,却如尸臭般让人作呕。
刑天道长打了个哈欠,悠悠然睁开眼,一伸懒腰,埋怨道,“别躲了,你那股骚味隔十里地都能闻出来,”
“呵呵呵......”倩铃般的浅笑跃然浮现,刑天道长脸一沉,翻手捏一把散精沙附上左肩,沙落处顿时烧出一抹掌印,掌五指,长九寸,皆如筷子般细长。
“竟敢弄脏老子的八卦法衣,”刑天道长强忍怒意,隔空甩出一张道符,只闻一声嘶哑惨叫,凭空掉下一鬼,青衫白襟,长发凌乱缭绕,抬首间却见一条长及胸口的舌头吊在那儿,眸中寒意升起,眼看就要扑过来,
“......把那玩意儿收回去,”刑天道长指着她胸前摇晃的东西皱眉道,“我下午刚吃过猪舌头,”
那鬼闻言,头发猛然竖起,五爪白骨森森扑将上去,长舌一卷,发出凄厉的叫声,吓得刚从昏睡中清醒的管家又嗷的一声厥了过去。
刑天道长侧身一避,指尖三张道符轻点,于阳白,睛明,迎香三穴制住那鬼,见她戾气顿减大半,腥红长舌也透出一抹淡淡的青。
“垂吊鬼,滋味如何?降是不降?”刑天道长拍了拍打满补丁的衣袖,扬眉看她,心下叹道,若是把舌头收回去,当真算得上是一美人,可惜可惜......
“刑天,你知我从不伤无辜之人,为何阻我?”垂吊鬼脸上三道符贴着,不敢轻举妄动,收回利爪藏于袖中,咬舌问道,
刑天道长凝眉沉思片刻,道,“你所谓的不无辜,便是信了你罢......骗人将你的移魂索带回宅内,好端端的人便会自个儿吊死,于是你这不伤无辜的鬼再来收取魂魄,好一个不伤无辜,”
垂吊鬼嘴角轻颤,冷笑道,“若非心存贪念想独吞移魂索,又岂会答应我的请求,若不答应,又岂会丧命,刑天你真好笑,世人皆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我,”
“哟,请君入瓮的事儿,可不止你会干,”说罢,刑天道长一抬手,散精沙飞舞开来,烧得垂吊鬼拧眉惨叫,长甲嵌入青石地板,抓出两排深印,
“那些小鬼一把散精沙便能让他们魂飞魄散,你却耐打,好玩,”
“刑天......”垂吊鬼低着头咬牙道,两字似恨得挤出血来,忽一抬头,脸上三张道符竟被她震碎,面目狰狞,青牙龇裂,翻身跃起朝刑天道长飞去。
刑天道长见她使出全力相杀,也不再懈怠,桃木剑出鞘,迎面而上直插对方天突穴。
只一盏红烛熄灭的时间,门倏忽被风吹开,空中洋洋洒洒有白色粉末飘散。
刑天道长一抹桃木剑,收回鞘中,掐指一数,九百九十七只,再杀两只,便能回去了......
天晓鸡鸣,刑天道长横卧在床上,眯着眼睛捻一粒散精沙朝墙角弹去,只见一点火星绽开,有人嗷嗷叫着跳了出来,却是个黄毛小鬼,屁股被散精沙烧出个洞,漆黑一团,甚是可笑。
“蹲了一夜,腿可酸?”刑天道长自顾笑出声,自他进入这房间便察觉墙角有鬼,只念他并无恶意且独自一人守那垂吊鬼颇为无聊,便任小鬼赖在那儿,不想这一赖竟是一夜。
“......酸,”小鬼挠挠头,捂着屁股跑了过来,坐在刑天道长身旁,睁大眼睛端详,
“不怕我杀了你?”刑天道长又笑了,自他出师那日起,善鬼恶鬼见他便绕道而行,今日倒遇见一个不怕他的鬼了,难得难得,
“为什么杀我,”小鬼腆着脸凑上前问,“是我救了尹大小姐,”
“嗯?”刑天道长眼里闪过疑惑,
“她刚死的时候我把她拖到尹府门外,要不昨夜早让垂吊鬼找到吸了魂魄去,”小鬼说着,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那你为何还躲在屋内?”
“怕垂吊鬼找我算账,”小鬼回答得老老实实,
刑天道长心下苦笑,这家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鬼的天敌在眼前倒不怕,竟怕起同类来。
当下想起正事,从袖中取出移魂索,凌空一抽,七道往生符附于索身,一抹火光燃起,口中念道,
“白鹤飞来下九天,速如缭绕通玄关,双手拨开生死路,翻身跳出鬼门关,法侣慈悲,引亡安位,”
引魂曲颂罢,尹大小姐的魂便可安息了,经三途川,喝孟婆汤,堕入轮回,其后自有天命。
二
桃花镇一案终是了了,刑天道长双手负于身后摇曳的走在出镇小道上,可惜道旁无人赏识他这般羡煞众生的风姿。
虽心生敬畏,却是畏大于敬,一怕道长至,厉鬼随后便至,二怕道长吃,平素小菜入不了眼,偏生爱吃大鱼大肉,可平常人家哪比得上尹府,小气便小气罢,总比让他吃穷的好。
刑天道长长叹一声,世态炎凉啊......
刚踱出几步,却听身后也有人学他长叹,一回头,竟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跟着我作甚?不收了你不舒服?”
“你收不了我,”小鬼虽小,话却噎人,“无常鬼都收不了我,更何况你,”
“哦?”刑天道长来了兴趣,捻起一张往生符贴在他脑门上,果然毫无起色,不甘心,又掏出几张通通贴上,邪了,半晌过去一丝动静也无。
小鬼满脑袋道符,憋得透不过气,“道长你使的哪门子法术?”
刑天道长脸一黑,扯下道符揣进怀里,扭头便走,却让小鬼一把拖住衣袖,奇了奇了,这弱不禁风的小鬼竟连他的八卦法衣也不惧。
“你什么来头?”刑天道长问道,
“不知......”小鬼撅着嘴回答,眼里透出点点光芒,倒像普通小娃儿一般可爱,
“怎么死的?”刑天道长说话向来直白,也不管伤不伤人,
“不知......”
“叫什么名儿?”有名就好办了,回头问冥帝那老家伙去,
“不知......”
“你干脆叫不知吧,”刑天道长一甩袖,气得牙痒痒。
出了镇便是羊肠小径,刑天道长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路逍遥,小鬼撑着片荷叶遮阳,时不时让烈日刺到,烧起一股黑烟,小鬼也不叫,只抿着嘴躲来躲去,紧紧跟在刑天道长身后。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刑天道长不悦,堂堂一名道士,竟让小鬼牛皮糖似的黏上,传出去实在有损声威,
“不知,”小鬼歪着脑袋咧嘴笑,“道长你要去哪儿?”
“捉鬼!”分明是废话,刑天道长淡然半生,竟被这小鬼惹恼,幸得不远处有座茶肆,喝盏凉茶解解暑也好。
“拿去披上,”刑天道长见这小鬼难缠,怕一会儿到茶肆他还顶个荷叶,那不把人吓死才怪,从腰间拿出个空皮囊扔给他,
“真丑,”小鬼展开皮囊,不情愿的往身上一套,原本只有道长才能看到的魂魄有了身形,倒当真像个人了。
“等我有空,再找法子超度你,”刑天道长微微一笑,小鬼穿上皮囊还算好看,
“道长肯让我跟着你了?”小鬼雀跃,已获形态的身子自然能抓住人间的东西,白嫩的小手伸了出去,握住刑天道长的小指,一股暖流从那人指尖传来,小鬼倏忽觉得,修道之人,也没传说那般可怕。
七月十五,三途川边,彼岸花满目盛放,烧出一片火海绵延数里,那是冥间最繁华妖娆的日子。
冥帝斜倚榻上,玄黑袍袖轻拂过阴阳镜,凝眸处,青衫道士牵着一个小鬼,不由浅叹一声,阴冷唇角绽放一抹戏谑的笑容
“刑天,你还真是爱玩......”
赶了两日路,刑天道长站在十字路口,手掌八卦盘,指针转动,停在东南方。
“小鬼,下来,”刑天道长一抖肩,颇为不满,这家伙又懒又馋,走神间竟爬上他的肩头赖着不走了,
“道长,我刚睡着,”小鬼揉揉眼,吸了吸鼻子,道,“你的衣服该换了,一股酸臭味儿,”
刑天道长嘴角抽搐,大步流星朝前迈,“下个活儿一定得收钱,等老子有了银子定要吃上三天三夜,再做它七套八套衣裳,”
“我呢我呢......”小鬼嬉笑,这身皮囊也该换一换了,
“扯把野草扎个草裙给你穿,哈哈哈,”刑天道长仰天大笑而去,斜阳反射,映着那张俊逸脸庞扬起人间清风一缕,褪尽天上颜色三千。
小鬼看得痴了。
鹤鸣镇,七日之内连死七名男子,皆七窍流血而亡。不仅如此,连下身那物件也流出褐黑浓稠的血水。四肢被抽尽筋脉一般,蜷缩成团,不辨人形。
待刑天道长和小鬼赶到那里,已是入夜时分,街上空空荡荡,几片落叶凋零,本该花树漫天的时节,却不见一丝生气。
小鬼攥紧刑天道长的衣袖,眼珠滴溜乱转,瑟瑟发抖。
“你到底是人是鬼?”刑天道长挑眉看他,“怎的比人还怕......”
“鬼长得可怕,他们欺负我,”小鬼撇嘴,脖颈处确有几道抓伤,想来道行不高,便总让恶鬼欺了,恃强凌弱,这一点人间阴间似乎并无区别。
“这桩案子了了,我便替你超生,”刑天道长心下不忍,小家伙吃了不少苦头,还是早早投胎做人的好,到时再和冥帝商量让他投个好人家。
小鬼并不答话,低着头,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你的鞋子破了,”
刑天道长顺势看去,果然,上月刚纳的鞋底生生破了个洞,拇指已然探出头来,像出生不过三日的耗子。
“咳,修行之人,注重的是内涵,”
“可道长为什么吃肉喝酒,”
“......酒肉穿肠过,”
“还盯着飘香院的姐姐看,”
“贫道忧心其中混入女鬼,”
“张口闭口老子,”
“胡说,老子分明自称贫道......”
刑天道长目色暗沉,扯住小鬼胳膊,一把塞进腰间葫芦里,“老实呆着吧,烦人的小鬼,”
鹤鸣镇不过二十户人家,眼下出了这般诡异可怖的怪事,一时间更显清冷寂寂,连打更的都没了影子,街头巷陌,只闻喑哑风声呜咽而过。
刑天道长打了个寒颤,按下三节中指,掌风灵动,一股真气霎时流过全身,总算暖了一些。
正碎步前行,忽闻街头一声尖细女声轻笑,带着几分魅惑,让人骨头酥了大半,心下狂乱涌动,忙闭目暗压真气,过上仙穴,冲至阳点,待穴位打通,只觉道不出的畅快。
“道长......”罗纱掠过胸前,丝丝撩人清香轻抚刑天道长脸颊,三分妖媚便让他颤了一颤,右眼微闭,蛊惑人心之术丝毫不亚于眼前这妖孽,
“骨女,好久不见,”
“呵呵......难得道长还记得我,”骨女半边酥胸微露,白脂般的玉腿悄悄缠上刑天道长,莲花俏手探入八卦法衣内襟,忽觉他腰间葫芦一震,骨女愣了一愣,却闻刑天道长幽幽开口道,
“骨女还是这般心急,也不怕老子千年道行一口气噎死你,”
“哪里的话,”骨女敛袖笑得越发妖娆,“道长的阳气......哪个姐妹不想尝上一尝......”
“这么说,骨女也想尝尝咯?”刑天道长抽手狠狠拍了一下葫芦,那聒噪的小家伙终是不动了,抬眼望向妖冶的美佳人,手指缓缓触上她的脸,一下一下爱怜摩挲。
骨女见刑天道长这般动作,喜上了天,暗暗骂道,哪个老妖妇道惹不得这家伙,还不一样拜倒在老娘裙下。正欣喜间,却觉脸颊一阵剧痛,惨叫声罢,娇美面容俨然被刑天道长撕下半边,血肉模糊,一只黑瞳眼珠悬于颧骨上,破烂不堪。
“可惜,骨女长得太丑,老子看不上,”
刑天道长狠狠甩开人皮,似笑非笑等着她施展法术,见她气急攻心,竟自己撕了剩下的半张皮,在掌心化作一滩腐水泼过来,刑天道长忙后退几步,捻起三张道符燃着火轻弹而去,刚触上骨女的脸便烧得她龇牙惨叫。
刑天道长不敢轻心,当下拔剑一劈,剑气及处,骨女哀嚎一声,跌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凄哭,声音哀怨绵长。
“呜呜呜......道长好狠的心...我不过,不过惩戒那些好色之徒,有何过错......”
“好色之徒待他日下了地狱自有冥帝惩戒,还轮不到你妄夺人命,”刑天道长收剑入鞘,这女子倒也是可怜之人,生前被凌 辱致死,怨气不得解,便寻那些好淫意之徒出气,世间因果,谁是谁非,只怕无人道得清。
“呵,”骨女停止呜咽,抬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纵是婀娜美貌不再,妖媚气息也不输方才,“那么道长当年铸下大错,冥帝可曾惩戒过你......我们做鬼犯错要受拔舌放血,石磨刀锯之苦,道长只因身为......”
话未尽便被刑天道长一掌封喉,魂飞魄散,空余一具白骨转眼化成一地灰。左脸黑布眼罩下红光熠熠跳跃,似要挣脱出来,刑天道长忙吸气旋坐于地,二指轻点六下,狠压六华炙穴,片刻后,真气方才舒缓下来,似涓涓流水蜿蜒而行。
九百九十八只,刑天道长轻笑出声,伸个懒腰,抬首望向天际一抹鱼肚白,目色浅薄,街旁花树忽地次第开放,花瓣簌簌落下,乱了那一场醉花阴。
“小鬼,出来罢,”取出葫芦晃了晃,一缕青烟扭扭捏捏飘了出来,却半晌不化人形,似在赌气一般,绕着刑天道长不肯散去,
“好了好了,憋坏了你,贫道赔个不是,”不知为何,对这小鬼竟生不出气了,反而日日相伴,对他的宠溺更甚往昔。
“嘻嘻,”小鬼闻言,取过刑天道长怀中的皮囊套上,两腿一缠,抱住他的脖子,“背我,”
“你怎的也学会妖精那套了?”刑天道长嘴上取笑,双手却朝后一揽,背起小鬼朝前去了。
小鬼伸手捋一捋刑天道长鬓上青丝,轻声道,“刑天的头发真好看,”
刑天道长抬手一拍他屁股,嗔道,“没大没小,叫老子道长,”
“刑天,”
又是一下,打得小鬼嗷嗷乱叫,却还是笑着嚷嚷,“刑天,刑天......”
小桥流水人家,陌上苍狗吠,道旁炊烟绕,乘风不再独游,得一小鬼相伴,余下时光倒也无憾。
迎着初升斜阳,谁也没有提超生的事,不知是有人忘了,还是有鬼不愿。
三
那年倒也太平的出奇,自骨女后便不再听闻何地闹鬼,要是从前,即便没有鬼,刑天道长也要逮几个来练手戏耍。而今年......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刑天道长咬一口烤鸡腿,望着窗外幽幽道,下一刻却让一肥婆掀了酒杯,大骂道,
“你这臭道士!天天上群英楼吃霸王餐,今儿个再拿不出钱,便不是刷锅洗碗那么简单了!王五张六给老娘抄刀子上,”
说话间,两彪形大汉手握杀猪刀跃上前来,眼看就要动粗,刑天道长心叹不妙,扔了鸡腿抱起一旁还在啃鸡屁股的小鬼从二楼纵身跳下。不待众人看清,一溜烟便逃的没了踪影,只剩群英楼老板娘隔着栏杆探出身去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