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了多久?”
在那片虚无之中人很难感觉到疲倦和饥饿,因此时间的流逝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穆离鸦越过薛止的身影朝他身后看去,看到一点隐约的暮色自上而下倾斜进来,在雕琢而成的岩壁上留下大片赤色。黑暗中是没有昼夜之分的,太久没见过这般景象的缘故,他禁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薛止再度开口说话。
“你进去了半个月,”薛止像是才看到他怀中的东西,简略地问道,“完成了?”
“大概是的。”穆离鸦将剑匣换了个角度,方便薛止看得更清楚一些。
狭长的剑匣上刻着繁复的花朵纹饰,薛止伸手摸了一下,隔着冰冷的金属他也感受到了混着雨水s-hi气的剑意,一如很久以前他曾在幻境中感受过的那般。
“现在回去吗?还是说……” 在看清穆离鸦脸色以后,他自觉咽下了后半句话。
其实这里是有地方供人歇息的,但从小的时候起穆离鸦就极其抗拒在这边过夜,所以明知道天黑下山容易碰到野兽他也要悄悄溜回去——他自己的屋子跟父亲的挨得近,生怕碰见外出归来的父亲,就专往偏院那边跑。久而久之住在偏院的薛止就养成了夜里给他留门的习惯,哪一天他不来他反而觉得哪里不对。
“我在这边待得够久了。”穆离鸦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嫌恶之色,显然是不喜欢这里的石床和y-in森森的氛围,“正好回去将这个交给那伞郎,免得夜长梦多。”
“那就快些走,再不走太阳就要下山了。”
两个人赶在太阳下山以前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剑庐。
下山的路是过去走过千百回的,哪怕闭着眼睛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那些人还是没有死心么?”
穆离鸦说的是那些想要趁火打劫得到传说中穆氏宝剑的人。哪怕灭门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仍旧不死心,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家剑庐所在,所以常常会带着精通风水堪舆的能人异士上山来寻找。
对穆离鸦来说,既然他做了这个家的主人自然就不能让这群人乱来。他在屋宅附近施加了一重重结界,别说一般人,就算是颇有些修为的人到了这附近也只会绕着正屋兜圈子。若是有人想要用些不堪手段,那些法术都会加倍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上次就是有人想要烧山,结果还不等泼下火油自己的衣角就被燎着,要不是离水源近就要被烧成一具焦尸。
“又来了两次,一次什么都没找到,一次碰见了外出的伞郎,被吓得落荒而逃。”
“哦?”穆离鸦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那伞郎做了什么?我记得像他那样的小妖怪就算有心害人也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更别提对面来者不善了。”
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那伞郎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他又用了当初那一招?可是最近没有下雨,单靠他自己的本事是做不到的。”
薛止嘴角上扬,说话的语调都带着一两分难以克制的笑意,“是这样的,其实他也没做什么,但是架不住对面更没出息。”
这伞郎跟着他们来到了江州,等待白容归来的日子里他找穆离鸦借两间空屋子,说是用来打发时间。
哪怕加上伞郎,这里也只住了三个人,除了偏院外基本所有的屋子都是空着的,穆离鸦指了两间靠前的屋子给他。
在得了主人家的准许后伞郎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在外面也听不到什么动静,问他的话也只说是在做自己的老本行——他是制伞匠人所化的妖怪,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明。
知道他要做什么以后,穆离鸦想了下又借给他几样东西。每隔一段时间,伞郎就能够在夜里化出实体,拿着穆离鸦借他的短刀和斗篷出门砍用来做伞骨的竹子。
“事情就要从这个地方说起,那日他出门正好碰到了鬼鬼祟祟的一行人。”
为首的那人是从西南那边来的富商,垂涎穆氏宝剑,特地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一群人在这山中迷路好几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看到个人自然不会放手。但如果他们只是要伞郎带他们下山,伞郎嘴上讽刺两句就带了,谁知道他们缠着伞郎不许他回去,非要他说出穆氏剑庐的所在,伞郎不说还故意将他砍好的竹子扔下山。
“之后呢?”到这个地方都和穆离鸦想得相差无几,那伞郎看着瘦弱实际上脾气没好到哪里去,这群人这样得罪他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薛止继续说,本来伞郎忌惮那穿蓝白道袍的老者,就没有贸然出手,可这群人得寸进尺,他自然要还以颜色。
“他用了自己最熟练的幻术,想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察觉到周遭突然y-in暗下来,为首的富商当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连绵的霪雨,潮s-hi的风中带来了血的腥气,远处是飘摇的红灯笼,他们抬头正对上“姜氏衣铺”四个大字。
这不是别的,正是薛止当初经历的那雨夜梦魇,破绽却远比那时多,只要稍微懂点风水之术就能轻易化解。
伞郎本来想趁他们破阵的时候悄悄溜走,哪想到那个老道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居然是一行人中最先被吓得厥过去的那个,害得一群人怕得要死还得给他掐人中。
“之前那幻境难以破解有三个原因,你是凡人之躯,正好碰到雨天,有白容的妖力在帮衬,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全,他们连现在这个都破解不了还想找什么剑?我布下的阵法哪个不比伞郎这点小把戏复杂?”
整件事情过于荒谬,穆离鸦听得连连摇头。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居然能有所谓的高人被伞郎吓得屁滚尿流,“这是碰到江湖骗子了吧。”
如果不是江湖骗子,但凡通一点鬼神之事y-in阳之理,这伞郎的雕虫小技都不应当被放在眼里,更别提晕过去了。
“嗯,领头的那人意识到自己受骗以后大发雷霆,结果还不等他跟那骗子老道秋后算账,就发现那个江湖骗子偷了他大部分盘缠跑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穆离鸦停下脚步,颇有几分地疑惑看着薛止,在他的认知中,薛止不是对这些琐事有兴趣的人,“别告诉我是你专程去打听的。”
薛止摇摇头,眼神仿佛在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去了趟隔壁镇,回来的路上在吴伯的酒馆歇脚,听店里的人当笑话说的,回来又听伞郎抱怨了两句。”要不是这事实在太过可笑,他可能听过就忘了。
穆离鸦没有问他去隔壁镇子做什么。隔壁镇子被泽天君毁掉以后便成为了死城,薛止去哪里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那些枉死的冤魂安息,净化每一寸浸透了怨毒的土壤。
“到了。”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不算远的这段路走到了尽头,穆离鸦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匣子,“我去找伞郎,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
暂定两个番外,第一个更完就标完结,第二个去我微博找。
这个故事是鹤之衣乃至整个故事一些细节方面的补完,有些东西正文实在放不下了。
“在吗?”
穆离鸦敲了敲门,许久都没得到回应,便耐着x_ing子又问了一遍。这次门倒是开了,不过伞郎站在门边上看起来也没有让开的意图。
“我可以进来吗?”
伞郎一步不动,“穆公子,我这边不太方便,你有什么事能够在这里说完吗?”
他身形单薄,又比穆离鸦矮了一个头,穆离鸦真想知道的话只要越过他往里边看就是了,“听说你前几天赶跑了觊觎我家宝物的坏人。”
“是那群人太没用了。”想起那件事的伞郎嗤了声,轻蔑之色都要藏不住,“我还以为多厉害,天知道是这种货色,我还没做什么就吓了个半死,反而是我还要重新去砍竹子,差一点天就亮了。”
天亮以后伞郎就无法在凝聚出实体,那样的话要把竹子运回来几乎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竹子就没法制伞,他又不可能开口向薛止求援。
“谢谢你了。”
伞郎颔首,当做是应下了这声谢,“你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吧?”
“嗯,的确不是。”穆离鸦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笑得眼角都弯起来,“我有东西要给你,喏,就是这个。”
伞郎看了眼他怀中抱着的东西当即像被刺伤了一般迅速别开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他低声道,“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你们一定要……”
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什么,穆离鸦收敛了笑容,很是郑重地说,“我和她约好了会把她交给你,至于你要怎么使用是你的事,你要是觉得看着碍眼的话也可以丢掉,这都是……”
“我不会这样做!”
伞郎突然吼出声,打断了穆离鸦未出口的后半句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的他狼狈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你不是想看吗?那就进来吧。”
y-in暗的屋子里,窗户被贴上染过各种颜色的桐油纸,只有一点昏暗的光线被滤了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味道,除开桐油的气味,像是化开的颜料,又像是没有干透的纸张。
穆离鸦没有继续往前走,因为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地方供他落脚。
墙上地上,到处都是一团团的绮丽颜色,就像是无数盛开的花朵一样。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些都是伞,制成了的和没有制成的,桃红柳绿,雪青绛紫,各种各样的颜色,河流一样铺陈开来,将屋子都淹没掉,光是看上一眼就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