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天策心中一片茫然,就连什么时候,名忧尘抽手轻轻抚拍他宽厚的后背也不察觉,只能迷迷糊糊凭着本能再次沉入名忧尘的怀中,更加用力地抱住宽慰他之人的腰腹,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青宁生性淡泊,最厌阴谋诡计也不喜欢讲究排场,他那样的人不适合永居皇家,受世俗之见约束,如今西去,说不定是解脱。我们应尊重他的喜好,遣散服侍他的侍婢,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栾天策静静听着,感受名忧尘怀中的温暖,没有说话。他与栾青宁的感情虽无栾竣泓那般要好,但在皇室众兄弟姐妹中也算亲厚,此刻才从听闻秦王突然病逝的恶耗中恢复过来。
「青宁生前颇受先皇疼爱,他的陵寝就建在距离先帝陵附近的郡县吧。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栾天策听到名忧尘初次以商量的口气同他说话,而且还似乎将他视为自家人,提到了「我们」这样的字眼,他只觉如在梦中飘荡,脑中空白,恍然不觉周身之事,亦无心再追究和责怪名忧尘之前的冷漠,甚至忽略了怀中人异常的冷静。
栾天策恍然又记住先皇宾天之时,名忧尘没有流露丝毫情感的刻板神情。面对那样的名忧尘,他能说对方不在乎,能说对方凉薄无情吗?
此刻被他紧紧拥着的人应该也非常难受吧?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栾天策烦乱矛盾的情绪渐渐平息,他想到栾青宁性情温柔,生前不爱铺张浪费,深觉名忧尘的建议符合逝者的喜好,便点头应允了这些提议。
「你从凉国与我方的边境赶回,不要太劳累,午膳还是得按时按量吃的。」栾天策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转了话题,同时不忘让杜成憬吩咐皇宫内务府与礼部安排栾青宁下葬一事。
「皇上让微臣处理此事即可,请不必担忧。」名忧尘淡淡说道:「皇上不要只顾着说臣,你也需时时保重龙体。」
「朕知忧尘说得在理,但此刻心中难受,真的没有胃口用膳,只想看着你用些菜肴,不要和朕一般不饮不食。」听见名忧尘又将对他的称呼改了回去,神色也如以往那般淡漠平静,栾天策心里泛起苦意,「我知你也对二哥的事难过得紧,你身体向来不好,好歹也喝些参汤吧。」
说着,皇帝不让名忧尘反对,径直让人备参汤去了。
门外躬身等候传唤的人见状,心中都明白,今晚圣驾又要歇在掖鸿宫了,因为栾天策绝对不允许名忧尘一日两顿都不进米粒。这些人都知没有什么办法比皇帝亲自盯着、能让天都日理万机的相国不再废寝忘食好了。
栾青宁突然离世,名忧尘这一日没花费太多精力批阅奏章。他在栾天策的劝说下服了参汤,也让沈夜为皇帝送来一碗,两人商量着决定了如何办栾青宁的身后事。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情形果然和弧灯等人预料的一样,栾天策还是让御膳房备下清淡可口的精美菜肴,逼著名忧尘吃了些。
今晚的掖鸿宫特别宁静,宫中的每个下人都乖巧地保持缄默,不到不得不请示皇帝与丞相的地步,他们都不愿说话破坏此刻难得稍稍收敛了伤感的气氛。
栾天策与名忧尘洗漱完毕,像往常那般相拥入眠,四下的人早已见惯不惊,拨暗烛光退下了,名忧尘今日没有拒绝栾天策的亲密接近。
或许是名忧尘觉得皇帝只是很想抱抱他,从他那里汲取到相互慰藉的温暖和力量;也或许是栾青宁离开的事发生得太突然,皇帝无意识在他耳边低喃天有不测风云,反常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以预料。
所以名忧尘安静地任由皇帝圈搂,两人默默相拥,听着各自有规律的吐息与心跳,渐渐陷入梦境。
入睡前那一刻,名忧尘心中依稀滑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不知这样和栾天策平和相处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竟有些微微动摇。不过这种想法转瞬即失,因为他向来不会多想没有发生的事。
将来的事……看事态与时局如何变化再说吧。
二更时分,守在殿外轮流休息的杜成憬与弧灯沈夜等人被几名神色惶恐、匆匆赶来的内廷命妇叫醒。他三人只听得赶来的命妇说了几句就神情大变,急步进入宫内。
「何事喧哗?」栾天策和名忧尘原本睡得不踏实,他们听到外面有响动,皆披衣而起,皇帝当先不悦发问。
「启禀陛下,绾梨宫的命妇来报,刘美人之前误服药物,流下一位已成形的小皇子,她也中毒薨了。」杜成憬战战兢兢地回话。
「什么?」栾天策先是一惊继而大怒,厉声喝问,「朕下令让你等小心看护,为何还出此大事?可有查出是何人送来的药物?」
名忧尘见皇帝脸上轻轻颤动,知其心痛愤怒到了极点,他伸手握住栾天策的手,感到皇帝掌心发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从刘美人怀上龙胎之后,栾天策没有再宠幸嫔妃,每晚不是待在御书房便是宿在紫霄宫,要不就是来他的掖鸿宫休憩。
名忧尘明白栾天策为什么这样做,他知皇帝不是真心对那位美人,但对方好歹曾经与其头颈亲密交缠,又怀上皇子。如今栾天策听闻他有一个已成形的皇儿被人毒害,难怪会勃然大怒。
皇帝定是早做好若那刘美人诞下皇子,便不会为了履行帝王职责去违心拥抱别人的打算。谁想如今收到这个噩耗,此事又发生在栾青宁去世之后,皇帝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老奴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保重龙体!太后听闻此事后……」
「你们为何深夜惊动太后,不先报给朕?」栾天策反手握紧名忧尘的手,用力捏着才勉强压下涛天怒火。
「因刘美人快要临产,太后吩咐宫人每隔几个时辰向她汇报情形以便关照,谁想遇上这桩不幸之事,那人便在第一时间向太后回禀了。」
杜成憬的脸色更加谨慎,他垂头低声说道:「太后动了真气,下令杖毙照料刘美人的所有宫人。谁想临刑前,绾梨宫中有名小宫婢哭着说见过下毒之人,她们是冤枉的,请圣上和太后明鉴。」
「那名小宫婢如今被押在何处,将她押来见朕……唔,她一定还留在绾梨宫,待朕亲自去问她,即刻摆驾!」栾天策嘴中说着,脚下不停,与名忧尘并肩飞快奔向绾梨宫。
进入宫门,昭华太后也带人赶来了。栾天策匆匆见礼,来不及理会太后见他与名忧尘携手走来的不悦脸色,亲自审问那吓得脸无人色、不停啜泣的宫婢,却得到她看见安宁公主的贴身女官段雨孜悄悄出入绾梨官的供辞。
「大胆贱婢,你为了活命竟将罪名推到公主身上?」不等听到这话深深皱眉的栾天策发话,太后已气得浑身乱抖,「世人谁不知安宁公主与皇上最亲厚,公主在平息赵王之乱中为皇上领军杀敌,出生入死!你胆敢污蔑她,暗示公主是毒害小皇子的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