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满 by 三摇【完结】(2)

2019-04-05  作者|标签:


欧阳北时隔五年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来得及说了一个“操”字便打算落荒而逃。

林子最后一球居然投出了三不沾,浪费了我精妙的助攻,于是比赛结束时附中的那帮痞子找我们握手,表情牛逼地让我差点上了拳头。林子冲过来拖住我说算了,我看他一眼然后把球收进书包里找到自己的车骑着先回了家。

把单车踩成风火轮,耳旁的风却怎么也吹不掉那点郁闷。

其实也清楚是自己忒小气了点,不断给自己做着不过是一场球赛而已这样的心理建设,还是觉得郁闷得慌。

我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郁闷。我们校队只有我一个高一学生,而且还是主力。林子跟他们老师推荐我的时候心里其实特高兴,可进队的那天还是故意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直到打进决赛,终于放开自己人前人后嚣张了一回。

可这次结果是输了。我郁闷,但还是习惯性装出睥睨的样子,真他妈的累。

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性格就这么别扭,明明在乎的要死还习惯性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后来和欧阳北分开的时候他以为我至少也得哭上那么两声,结果我冲他笑着说“成我知道了”的时候他一脸“点解”的表情,让我差一点笑出眼泪。

欧阳北,欧阳北。这个人在我视为之前的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打击到来的那天出现在我面前,我没能逃离他的**,从此万劫不复。

进了家门的时候爸和二叔还有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聊着什么,看到我时爸指着我说这是我儿子程晔,那个陌生男人冲我笑着点头然后指着我的球衣说“香港”。

球衣上面有97的字样,还有谁都认识的紫荆花图案。那一年是1997年,我在我家的沙发上见到欧阳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香港”,因为字数太少,没有听出来在春晚小品里声名狼藉的口音。

我低头看了眼那图案,刚蹬着脚踏车风没吹走的那点郁闷莫名其妙地又回到脑子里,于是朝那俩人勉强地点头致意。

老爸介绍说欧阳叔叔是香港人,来我们市投资。我霎时有点尴尬,觉得这件球衣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如同球场边那群露大腿跳啦啦操的女生一样,有够丢人。我嗯了一声然后把书包扔椅子上,两只手扯住球衣下摆脱了下来就进了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看到从一开始一直盯着我的欧阳叔叔把视线转了开去。

欧阳北说自己是个天生的Gay,所以看到我脱掉球衣露出背部的时候只能转过脑袋以免由于视觉原因导致生理的变化,我呆了一下,骂你真**我那时才16岁你也能发情。

他抚弄着我的背说程晔你难道不知道那天下午我对你一见钟情。

吃饭的时候老爸往我杯子里倒可乐,说晔子给欧阳叔叔敬酒,我举着杯子朝向他,“叔叔”两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下午见到的那位“阿姨”开玩笑说程总要晔子叫我阿姨我可不答应,叫名字就好。

欧阳北举着酒杯看我,似笑非笑。

和他分手的那个下午我在房间里挺尸,一边用力回想当时他给我的那个笑容,是他口中对我一见钟情的佐证,还是我们终于分手这一结局的预告,找不到答案。

吃完饭我跟老爸打招呼说去林子家,出了门准备往二叔车的副驾上钻的时候看到那位叫林茂的阿姨已经在对着镜子细致地补着口红。后座上的欧阳北从里面给我开了门,还是挂着那样的神情冲我笑,我看了他一眼,坐了进去。

林子窝在房间里玩俄罗斯方块玩的聚精会神,留我躺在他床上百无聊赖,伸脚踢他说喂你家有啤酒不。

林子眼皮都懒得掀,说自己去冰箱找,小心点别被我妈看到。忍着对他乌鸦程度的忌讳,结果才摸进厨房就看到婶婶拿着杯子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罐可乐扔给我。

小时候开始我最怕的人就是我婶婶。上小学那会儿惹了祸我爸拿皮带抽我我也犟着一声不吭,一听说把你送婶婶那去我就能马上嚎出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要多怂有多怂。林子一直说我是因为母爱缺失因此对女性长辈有天然的敬畏,我由于想不出来理由姑且将之视为正确解读。

二叔二婶对我特好,也因此我和林子从小便比亲兄弟还亲,虽然他遵纪守法成绩优秀,这个十足的好孩子与我这种爱玩又不用功的人这么要好在别人眼中很奇怪,可是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亲密无间的友情。

我对他从来没有嫉妒,尽管可能有些许的羡慕。比如在我们一大家子聚会的时候长辈总是会做出悲痛的表情看着一无是处的我,然后在看到林子的那一瞬脸上马上就能写满欣慰,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林子去客厅晃了一圈回来,没话找话地开口说晔子那个欧阳北挺帅的啊,穿的也挺有气质的。我也顺口接话问有我帅么。

林子上上下下打量的我有点发毛,然后下结论说你一未成年怎么跟人比。

我懒得答理他,伸手掏他的书包。林子继续玩弱智的俄罗斯方块说别摸了没了,要抽自己去买。

靠,你知道我今天郁闷也不备着点。我伸手想去拔他游戏机电源。

林子嘿嘿一笑说这不是快高考了么爹妈管得紧,你不怕你抽着的时候我妈进来给我送爱心宵夜?

没劲,走了。我看了下手表想去哪个游戏厅打发时间。

林子按住我说晔子你不是吧,输一场球而已。

我冲他乐,说没事,怕耽误你学习。

林子臭屁劲儿上来,冲我得瑟地抖着腿说,你快耽误吧别让我独孤求败了,长这么大就没尝过被耽误学习的滋味儿。

懒得跟你贫。我拉开房门冲叔叔婶婶打招呼说我回家了,正准备拨脚走人的时候欧阳北说程局长不早了我们也告辞了,在玄关的时候林茂靠着欧阳北的肩往脚上套高跟鞋。


出租车在面前停下的时候欧阳北叫住我,问去哪儿我带你一段。其实白天那场球实在是有点消耗体力,我也乐得省劲于是点头答应,可看着座位时才有点不知所措。

身为一个高中生,我口袋里的闲钱只够去游戏厅买几个币打发一下时间,因此在知道坐副驾要付钱这样道理的前提下,我打一开始便紧盯着后座的门,可看到欧阳北与林茂站在一起的亲密模样时,我还是犹豫着说要不我自己走吧。

林茂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拉开前门,坐上去之后便靠住椅背闭上了眼睛。

欧阳北拉开门把我让进去,嘴里小声解释着说晚上喝得有点多,我对这里不熟,锦宁饭店和你顺不顺路。我点点头,汽车发动之后他摇开车窗侧过脸看着窗外。

我转头看他。夜晚的小城街道人流很少,司机将车开得很快,风往我们的身上撞,他的眼睛有些微的眯起,不时地用手指拨弄一下吹乱的流海。

我努力回想林子的品味,在他的定义里,李连杰是帅,巴蒂斯图塔是帅,乔丹是帅。我想这三者对于他而言,更多的是对于偶像的仰慕而比单纯对于外表的评价多了份主观。但是他今天对我说欧阳北长得很帅,就是我身边的这个人,五官在夜色中只有浅淡的轮廓,瞳孔也没有像电影明星那样会在夜晚发着光,鼻尖那里稍稍耸起,有一些稚气,嘴唇很薄,脸颊不够丰润,显得颧骨更加突出,风吹过他的头发,那张本已模糊的脸更加看不清晰。

但那天晚上坐在我身边一直没有再说话的剪影,与他彼时散发的酒气一起让我醉了那么长时间,甚至想过干脆不要再醒过来的好。

车在饭店门口停下,他的手捏起拳头狠狠地敲了自己脑袋几下,然后抬头对我笑说好像喝的有些多,掏了钱下车后绕到前座,皱着眉看了下林茂然后将她的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我指指旁边亮着彩灯的游戏厅说欧阳叔叔我去那儿玩。

他冲我板起脸说你不怕我跟你父亲说,我可是你叔叔。

我很想问喂你是在介意你的年纪么,怎么和林茂这个女人一样计较,但懒得多话,只回他一个应该很欠扁的笑。

他看了一眼还靠在他肩头睡着的林茂,说别玩太晚,然后转身进了大门。

在欧阳北离开后很久我才开始去思考有关他的一切,这个人拿着父亲的积蓄来内地淘金,钱不多,因此只能选择在这个小城,两年来开的不过普桑,穿的西装在时装杂志找不到,年纪不够大偏偏必须扮老成,哪怕自己扮得不甘不愿。这些性质与我这样有些出位的爱情履历中理所应当的男主角有很大落差,普通帅,普通有钱,普通品位,他曾经对我开过玩笑说也许自己最有个性的地方是他是一个Gay。

欧阳北大我十二岁,整整一轮。这样的年龄差其实是有些尴尬的,说是同辈,似乎只有林子这样的年纪和我才能称兄道弟,说是长辈,他比起父亲与二叔来说又实在是过于年轻。

我与他的相处也是这样一直尴尬着。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可他知道同志哪怕是在香港也并不见容,何况是我们这个民风保守的内地小城,而他在父亲的期望之下哪怕不爱林茂也会与她恋爱给人看,再者我太年轻,他说我太年轻,而他即使要选择找一个伴儿,也会选择一个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男孩。


那天晚上没过多久我就输光了刚换的游戏币,于是用手中仅剩的零钱在游戏厅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一盒当时很流行的KENT牌香烟。

我蹲在马路牙子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然后看到欧阳北有些蹒跚地走到我旁边,伸手找我要了一支。

他问我你怎么还不回去,很晚了。

我想我露出的应是十六岁男孩该有的笑容,说输球了心情不好。

他在我身边轻声叹了口气,说像你们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连心情不好也是这么可爱的理由。

也许正因为他一直在我面前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在他告诉我年纪时我很是吃了一惊。他苦着脸对我说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我说至少你有三十五岁男人的情绪了。

那你说说看三十五岁的男人的情绪是哪些。

叫人小孩子,总感觉活得辛苦,还有那么多抱负没有实现却开始觉得时间不够,交女朋友也只想做爱不想说爱。

他笑得很僵,说这些情绪我似乎几年前就开始了。


那天他在我和我一样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不时地闲扯几句。他指着一百米外那块被圈起来的空地说那里将是他的摇钱树,表情却淡然地根本看不出市侩的痕迹。

他说我每次越喝酒就会越清醒,所以干脆出来走走,过段时间忙起来之后怕是没有这个时间了。拉拉杂杂地问了一堆,甚至连程林的成绩如何也很自然地问了出来。

我说完他是全校第一名后有些害怕他会接着问我如何。明明在熟人面前关于这种比较我毫不在意的,可是当时我真的害怕了,不想让自己在他眼里和别人所认为的一样一无是处。

他又深吸一口烟,说中国为什么没有长寿烟卖。我很愤怒地指着他说喂香港已经回归了你别说这种分裂言论,他拉下我的手指,念电影台词一般地说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的头。

可惜我不喜欢周润发。我打断他,英雄本色里张国荣比他好看多了。


欧阳北再次提醒我很晚后我站起身,他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想和我握手道别,中途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笑出声,然后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把你当小孩子。

我想说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但想来这样的回答只怕会让人当成只有小孩才会说的话,于是忍住。他帮我叫车付了车资,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敲车窗问我这么晚回去会不会挨骂,说明天还要去见程总可以帮我解释。


回到家的时候老爸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午夜新闻,看到我只是问了句回来了就没有再开口。我们父子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客套而疏离,我想也许是母亲走后他对维持一个家失去了心情,而对我的那一点点抱歉也在我的日益冷淡之下消耗怠尽。

林子在我妈去世后那段时间和我一起上学放学。那时候我们家还住一个大院,早上他会敲我的窗子然后站在门口等我,放学后我们一起去他家,婶子变着花样做菜给我吃,然后我们在他的房间里一起写作业,看篮球杂志,有时候晚了便会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并没有太多话想说。

后来我们个子一起往上蹿时他带我与高年级的学生一起打球。老爸似乎也有些安心,觉得我没有把精力花在当小混混上已经满足,对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抱过多期望。我和林子一起长大,一年前我们一起开始抽烟的时候他问我说晔子等我考上大学离开之后你会和别人成为我们这样的好朋友么。

怎么会。再也没有人能像林子那般让我心安,哪怕在与欧阳北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一个电话就能让我坦然地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二天放学后二叔打电话叫我和林子直接去饭店,那天欧阳北拿到了土地使用证还有规划建设等许可证,于是坐东庆祝他和我老爸的合作终于可以正式开始。林子席间情绪不高,一直低着头吃饭没有多话。

在我们家那个小城,二叔的职位算是很有油水,我爸下海之后由于有他的关系办起事来的确也简单了不少。这时候我们并没有察觉似乎事情有些失控,欧阳北这个凭空冒出的香港商人搅乱了我们两个家庭的生活,然后他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

欧阳北有些刻意地找林子搭话,语气中有些许的谄媚。林子分寸之内的回答,如同他一贯表现的那样不失礼数,但我总觉得当时他的表情有对这种世俗的男人隐约的不屑和敌意。

这顿饭我们俩都吃的心不在焉,完了之后二婶带我们一起先回家,路上状似无意地对我说欧阳年纪不大,为人还挺老道的,刚开始还怕你爸吃亏呢。

林子哼了一声,问她说你怎么就不担心我爸?

婶子笑笑说担心也没办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那天之后欧阳北开始在我们两家频繁出现,林子对他一直不咸不淡的态度,倒是和我开始能更有话聊,我想也许是第一天,这个我本该叫叔叔的人愿意和我坐在一起抽烟的原因。

那天欧阳和爸爸在房间里聊天,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只薄薄的日本牌子的随身听,旁边磁带盒上是叫王菲的女歌手,轮廓很像小时候听的唱容易受伤的女人的王靖雯。

欧阳出来后把那盒磁带留给了我,那是我除了Beyond和宝丽金合辑之外第一次听的广东歌专辑,约定这首矫情的歌成为我以后很长时间的最爱。


欧阳北曾经跟我说很多Gay都喜欢王菲,也有很多Gay喜欢张国荣。说完这句话之后看着我笑,毫不心虚。我觉得他是努力用这些细节证明其实我与他一样是个天然形成的Gay,他与我的相遇没有任何谁勉强谁的成分存在,这样就可以消减掉一些他心中虚伪的愧疚感。在他这样不遗余力的解读之下,我仅用两个歌手的名字便决定了自己的性向,甚至之后也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


在欧阳北林茂以及我父亲因为合作缘故形成了三人行的局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被二叔形容为“铁三角”的组合后来竟然真的成了俗套的三角故事。在得知我父亲投入到与林茂的感情中去的时候,我开始努力回想他们的所有蛛丝马迹,但这三个成年人行动如常,至少对我而言根本无迹可寻。

直到那天林茂与老爸一起并肩回家之后再没有离开,而他房间的门锁响起了数年未曾听过的咔哒声后,我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林子打开门看到我的脸色后没有多话,自己偷偷去厨房拎了两瓶啤酒回来然后锁上了门。我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么多年来与他一起可以说的话题那么多,这件事却无法开口。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两个人一个家的结构,当发现这一平衡可能会打破的时候,我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在母亲刚走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想过如果正值壮年且条件不错的父亲能找到第二春,我断然不会横加阻拦,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丝毫这样的情绪显现,我也默认了也许我们俩父子会这样过一辈子的现实。

可现实证明一切平衡都是用来打破的。他们的感情发展的这样迅猛,在我意识到之前便已经成为既成事实,甚至连缓冲的余地也没有留给我。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开始惧怕失去这种我已经习惯了的惯性平衡,骨子里的惰性都在抗议着我必须要去适应另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样的处境。

林子用牙咬开瓶盖递到我手上,我看着他,灌了一口下去,仍然一声不吭。

他想了想说不然你晚上就在我这儿睡吧。

我点点头,倒在床上。有一些落泪的冲动,但找不到理由。似乎已经太久没有想起母亲。以前哪怕是她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也并没有太多的亲近,只是努力维持着一个家刚有的宁静。她走之后我悲伤过,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地淡去,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在父亲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我也许不会有这么沉重的去想念她的契机。

林子家电话铃响起,婶婶在客厅接电话之后轻轻敲了敲房门,对我说是你爸问你是不是在这儿住,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心。

我突然领悟到自己其实是在无理取闹。虽然老爸的第二春来得有些突然,但也不该成其为我去耍性子的理由。于是我爬起来对她说还是回家吧,林子站起来送我出了大门,说晔子你挺懂事的。

我冲他笑了笑,有些勉强。


快到家的时候看到欧阳北的普桑停在院子外,车灯熄着,里面播着不知名的钢琴曲。他手指夹着烟搭在窗子上,一缕烟直直地向上,然后被风吹散。

当时我想的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应付过失恋的男人,尤其是这个人的失恋与我有些荒谬的联系。他看到我站在他车前有些呆,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说外面挺冷的,然后掏出烟问要不要。

我接过,踌躇着对不起三个字该如何说出口。他却先开口说刚林茂打电话说你跑出去了,有些担心就过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车门上的烟屉开着,里面短短的有不少烟蒂。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啊,我爸他……

他笑,说你说说看你道什么歉。

我回答说我爸和你女朋友在一起了啊。

那也是林茂愿意和他在一起啊,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向他的神情,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些落寞。我想知道恋爱到底是会让人计较还是豁达,女友移情别恋的时候能这样大度,甚至我的迟迟未归他表露的也是真切的担忧神色。

他像那天晚上一样把手伸过来揉我的脑袋,说没事,林茂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我真的替她高兴。

我想到晚上看到我爸和林茂在一起的时候只小心眼地计较着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完全没有想到本该是直接当事人的欧阳北,而他居然用如此大度的表现来向我示好,心里更加歉疚。

我问欧阳北你是不是非常爱她。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三个字顺利的从我嘴里吐出,从此我与他也习惯了互相都以全名相称。我想也许我一直都想这样像朋友一样的叫他的名字,是一种形而上的亲近,那天晚上也许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他当作盟友,就像课本里的那句诗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理应互相安慰,彼此宽心。

可是究竟这样的想法是对是错已经无从得知,我甚至有时候会检讨如果当初不是我主动拉近他与我的距离,是否之后也不会有那样一段偏离我本应行驶的轨道的感情。他对我说你知道么那天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想着不被当成叔叔原来感觉这么好,哪怕伴随的是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欧阳北失笑,说我和她可能更像是亲人。

他解释说自己与林茂是故交,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加上双方条件相当,理所应当地被众人视作佳偶,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以情侣姿态行走江湖。

我仍不能理解这与他现在的表现的关联之处。不管如何,自己的女朋友——哪怕并没有爱情存在——另结新欢,即使是做戏给人看,哪怕不至于悲伤落泪,至少也要得表现出些许失落的模样。

欧阳北笑说林茂才不需要,何况她一早已经对我报备,她是真的爱上了你父亲。

那时候我的脑袋想必还处于蒙昧的单纯状态,黑白是非的界定太过分明。如果他不伤心,那么就是他不够爱林茂,是他先对不起她,那么林茂再结他缘最后还得归罪到他的身上。这是当时我的强盗逻辑。我说你们怎么这样,终究还是给面子的将我爸和林茂一起拖下水。

他看着我,突然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她,不可能喜欢她,我是Gay,你懂么,同志,就是你们说的同性恋。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活生生的同志——当然我最终也沦为了同志,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欧阳北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在说一个很稀松平常的话题,虽然后来他对我说其实那时候他紧张到害怕第二天醒来时我们那个小城的所有人便已经悉数知道了他的秘密,然后被当成瘟疫驱逐出境。

倘若用阴谋论一点的思想来看待他那天晚上的告解,也许他一早便已经存了将我拐上不归路的心思,毕竟当时我的年纪,成人世界的感情纠葛完全没有必要向我说得太清楚,甚至不惜交出自己的隐秘作为代价。

他说也许这是一个赌博。他不是一个赌徒,但是他告诉我那天他决定,如果我还愿意坐在他车里陪他抽一支烟,他就不会放过我。


后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当时我的表现时,都有些情不自禁地想为自己的镇定自若鼓掌。我说啊,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

你是一个思想前卫的八零后男生,任何新鲜事物都没有理由使你受到冲击。我不停给自己下这样的心理暗示,然后烟烧尽烫到手指的时候醒过神来,对他说我没事,先回去了。

他说好。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到那个时候,我也许能解读出他眼神里各种情绪,有些慌张,有些惧怕,有些期待,甚至有些爱慕。可是那天我只知道他看我的时候我心如同被放在手掌里紧攥着,一阵阵悸动,却不敢再看,只好在夜晚躺在床上不断反刍着当天所有的混乱心思,然后沉沉睡去。

欧阳北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可是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开始无法预计自己逃开他的胜算。

与欧阳北走到一起,不过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林子哪怕平日里学习如何得心应手,高三这种时刻还是会用功,我也不能真的如他所说扮演耽误他的角色。父亲与林茂白天工作晚上恋爱,虽然繁忙但生活状态反而显得更加年轻,似乎在实现着俗套的爱情魔力。

那段时间经常的状况是,我放学回家后勉强做完功课看一会电视,等他们三个人工作完成叫上我一起吃饭,然后分成两组自由活动,欧阳北在那时正式走入我的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时的情景应该是比较尴尬的,父亲与我再生分,当我面把更多时间分给另一个女人表情总是会有些许不自然。因此我想他是感谢欧阳北的,哪怕那时候和他整日疯玩经常夜不归宿他也没有太多计较。

我想我喜欢欧阳北的一个原因,也许正是他在应付类似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有极其自信的从容,甚至是在告白的时候。

那天拉着他去打台球,一块钱一局他连输我七局。我伸手向他要钱的时候他捂着脸叹息,你们这里没有司诺克,不然哪有你嚣张的份,今年转职业的傅家骏你知不知道,他和我是一个俱乐部打球的!

我当然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丁俊晖呢。我说打这个就得是野球路子,电视上那种穿着西装系着领结的打法不适合内地的生长环境,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听说过没有,对付的就是你这种人,别废话掏钱。

他递给我一张十块的,说干脆再打三局不用找了。

我冲他笑,说你很有输的自觉,球品不错,不过反正是肯定输了,还打什么,钱没收。

他一把抢过钱来说那就只能七块,你也应该有和我同等的球品才能在以后的台球之路上成为德艺双馨的老台球家。

后来我们在台球厅旁边的烟摊上买了一包健牌香烟,因为时间太晚懒得回家就和之前几次一样直接坐他车回了他饭店房间。

欧阳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躺下,正侧着身子拿遥控器转台。他坐到一边推我背,说没长骨头一样。

我没理他,打火机在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电视跳到音乐台,女歌手唱昨日从来是等,这夜情难自禁,欧阳北跟在后面小声哼唱,广东话字正腔圆。

我转过身子找他要烟,他拿过盒子抽出一支递给我,然后给我拿火机。

我把打火机还给他,他接过去放柜子上,手里还在把玩着烟盒。他指着上面的KENT四个粗体英文字母问说知道这四个字母是什么意思么。

我摇头,说我英文烂,这几个字母都认不全。

是Kiss ever never teach。接吻不用教。

然后他很突兀地弯下身子压住我的嘴唇,有些急,没有多作停留便匆忙离开。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强颜欢笑,说这算是言传身教么。

事后我回想起自己与他的初吻,似乎怎么样都显得不够慎重。他没有闭上眼睛,我也没有。我强装镇定,他也是。他的嘴唇有清爽的牙膏的味道,我应该也有点烟味,但因为没有深入的原因,感觉并不浓烈。

那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自己喜欢他。那个吻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违合感,哪怕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吻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也许之前那段不算短的时间里我们的相处已经有了隐约的**存在,只是需要这样一种形式来做为认定。

我想当时我的表现对于他而言也许是一种鼓励,后来他再度吻过来的时候我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我耳边说程晔,喜欢你。

他说过很多次程晔喜欢你,但再也没有哪一次能比那天晚上他在耳边轻声的试探与安抚更加动人。我也许流眼泪了,也许没有,已经记不真切,只有无知无畏的心情,伸开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男人之间的吻或许真的不一样,没有矫揉造作的试探,而双方角力的状态让人很有满足感,于是那段时间我们就像喜欢上一种新奇的游戏一样,不知疲倦去尝试这样悖德的禁忌。后来的一切都自然地发生,亲吻,抚摸,在对方手中或口中达到**。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进入过对方。他说不想毁了我。他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是我很有求知欲地问他两个男人做爱是不是用那个部位,他点头,于是更加确定了我有成为同志的天分,一猜即中。

我试探着去摸索,被他拦住。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程晔我不想毁了你。

也许在他的伪善的道德观里,没有真正的做爱,便不算毁了我。其实我们都清楚彼此对于这样的感情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过是一晌贪欢式的可以预见结局的经过,那么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停留在比较安全的位置就好。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