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一只耳朵贴着地面凝神谛听,过了半晌,忽然抬手,躲在盾牌后众人都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马蹄声骤然而起,似乎从四面八方袭来,乌兰人身着黑衣,形如鬼魅,绕着营地外围奔驰,将外面团团围住。
营地周围竖有栅栏,又挖了土沟,乌兰散骑不能靠近,但他们也不需要靠近,先是一轮箭雨密密麻麻砸下来。乌兰人的弓力极强,临时扎的简陋盾牌根本不堪一击,很快被s_h_è 穿了。
元棠头一次见识到漠北骑兵的悍勇,他们身上穿的木甲也不太保险,顶着箭雨出去,无异于送死。
众人只能用事先准备好的石头向外砸,但投石的s_h_è 程毕竟比不了弓箭。
外面的木栅栏也被乌兰散骑踏破了,有些飞箭直接s_h_è 穿了营帐,营中人根本避无可避。
弧思翰下令:“放箭!”
北晟士兵朝外s_h_è 箭,封淙手中也张开弓,瞄准乌兰游骑的战马s_h_è 中马肚,那匹马嘶鸣反倒,将上面的人甩下。
更多乌兰骑兵向四面散开,或时远时近绕着营地,时而往营中s_h_è 一箭,仿佛存心逗弄。
北晟士兵便趁着这时收集地上的箭羽,不少人被乌兰散骑的暗箭s_h_è 中,但他们缺少箭支,不得不收。
道箭光闪过,封淙拉着元棠趴到先前布置的木车后,众人也纷纷效仿,待暗矢由密转疏,这是乌兰人第一轮攻势稍歇——乌兰人的箭也不是用不尽的,他们主要目的还是掠夺。
封淙对元棠点点头,元棠会意,与身后的彭申等人从木车下匍匐向外。
封淙不时也在木车后放箭,替元棠打掩护。
乌兰人只稍退了片刻,又聚集而来,他们知道营中兵士武装不精,还带有大批手无寸铁的百姓,开始尝试腾挪跃入营中。
元棠爬到土沟边,朝土沟里扔下火折,沟中事先推堆积了干柴枯叶,火星一迸就燃起来,窜起的火光惊得乌兰战马飞跳,又抵挡了一回乌兰人攻势。
然而大火总有烧尽的时候,待火势逐渐变小,乌兰散骑又开始围在外面打转,这回他们口中吆喝声更凶恶,即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元棠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叫骂。
弧思翰也带着北晟兵在里头骂。
乌兰人本打的是急掠急走的主意,浮桥被烧,北晟已经警觉,他们更不能在长河南岸多待,可要是空手而归,又大为不甘心,这一行人中既妇孺,又有粮Cao,还无险可守,比劫掠河岸城镇容易得多,所以乌兰人并不想轻易放弃。
火光渐渐变弱,乌兰人安抚好战马,再次开弓朝营中s_h_è 箭,并在营中人闪躲时冲向毫无遮掩的营地,乌兰人的战马一边配弓箭一边配弯刀,进得营中,弓箭不好施展,他们便抽出弯刀横冲直撞。
封淙大喝一声:“起!”
守在东侧的南夏士兵和北晟兵从地上拾起木盾顶在头上,或武人一组或七人一组,手持顶端绑着钢刀的木棍,朝乌兰战马马腿齐齐砍去。
南夏士兵常以此法与北晟兵对抗,不过南夏的长刀是精炼锻造的,阵队也是千锤百炼默契天成,配合着战车,足以与北晟的重甲骑兵抗衡,现下刀是临时改装的,组队也是临时拼凑,威力不如南夏军队,对付乌兰散骑却足够。
乌兰横行长河以北,顶多应付北晟追兵,对夏军战法毫无经验,先冲入营中的散骑很快被削到地上。
然而乌兰人并不知退,既进得营地,人口与粮食就在眼前,如何能退,乌兰散骑凭借战马的灵活与速度穿梭于刀阵与营帐之间,不断朝盾下的士兵攻击,他们的弓箭和刀此时都不起作用,数骑配合,团团围住木盾下的士兵,分散刀阵的攻击力。
元棠顶上被什么一撞,重心不稳滚到地上,封淙也矮身滚出去,抡起木柄,弹开乌兰人的刀锋,一手拉起元棠,两人背靠着背站起来。
元棠踏地沉身,将手中长柄一横,撞向右侧马上的乌兰人,封淙则一跃而起,双手握着改装的长刃朝前一斩,盾下士兵也刀刃齐出,将周围的三个乌兰散骑解决掉。
一时乌兰散骑竟不敢再围过来。
对战持续至天将明时,乌兰骑兵放弃防守较严密的东侧,改攻西侧,并趁乱劫掠了营中部分粮食,一经得手,绝尘而去。
封淙和弧思翰在乌兰人袭击前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乌兰散骑数量过百,武备欠缺又带着一群老残伤兵和百姓的北晟军难以抵挡,他们仓促扎营,防是不可能完全防住的,只能尽量减少伤亡损失。
只被抢走了一点米粮,残兵与百姓几乎无重伤,已算防守成功,重要的是,乌兰人带走的那批粮食都被动过手脚,米袋上破洞,洒出的米粮将指明乌兰人的去向。
天亮时分,弧思翰带着骑兵与步兵在长河岸边找到乌兰人,出其不意把即将过河的乌兰散骑剿灭。
第55章 曜京
弧思翰将俘获的乌兰人和马匹也缀在队伍后,当成战利品带回曜京,接下来的路程基本平丙,八月,他们来到北晟的首都曜京。
曜京处于长河支流契水河南面平原上,西临九鹿江,东近欣水,背靠九鹿山脉,北有北山为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年北境战乱四起,曜京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一度曾因战乱萧条破败,北晟据曜京为都,精心营造,如今已是高墙巍巍,宫室壮丽,丝毫不逊色于南夏襄京。
相比于襄京,曜京似乎更显得磊落疏朗,高门阔宇大开大合,高翘的飞檐似展开的翅羽,囊括了北风的爽健潇洒。
曜京城外,弧思翰再次请封淙和柳言平上马车,经过那次乌兰人袭击,他对封淙和柳言平的印象有所改观,至少不再南人南人的叫了。
进城前,南来的官吏和百姓分开,百姓被领入另一侧城门,由北晟户部接管,庞行主走到马车前,朝封淙、元棠和柳言平神圣一揖,十分不舍,被分行的百姓都遥遥望着马车这边。
“庞某代白虞百姓谢过殿下和长史。”
柳言平满眼怅然,将庞行主扶起来。
庞行主含泪忍不住道:“殿下……柳长史,我们还能回去么?”
柳言平怅叹一声,张嘴竟无法回答,庞行主又将目光投向封淙,北晟士兵不耐催促,庞行主最终抹着泪离开,白虞百姓不少都抹泪遥遥回望。
元棠心中也不是滋味,一路上大家风雨同舟,很多人元棠都已认熟脸。从白虞征调的运粮差役也被分开,与大部分北晟士兵被留在城外。
车队引向曜京宫城,经过临近市集的街道,两旁百姓驻足围观。
北晟皇宫规制与南夏并无太大不同,一样庄重富丽。
宫中接见他们的是北晟的皇帝和颖王,元棠之前也听说过,北晟颖王是皇帝的亲叔叔,同时担任北晟的大丞相大司马。
颖王年过不惑,五官硬朗,身材魁梧,不似一些狄人披发戴金,而是束发高冠,身着广袖长衫,乍一看,除了体魄更显强健,与南方文士无什么不同。
北晟皇帝还是个少年,估摸与元棠这副身体的年龄一般大,高鼻深目,一身傲气与贵气,双目锐光逼人,打量起人来直灼如炬,毫无掩饰。他身着云纹锦衣,头发倒是束起来的,左鬓还留有两个小辫垂下,发尾缀嵌绿松石的金饰。
北晟皇帝先是打量柳言平,目光略在元棠身上停留,然后再到封淙,露出一个感兴趣的微笑。
颖王想指着柳言平对北晟皇帝说:“这位就是柳先生,果然姿仪过人,”又对柳言平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柳言平神色冷淡,显然并不觉得自己亲娘被带来曜京是什么幸事,他说:“不敢当,颖王殿下的盛情邀请,柳某领教。”
颖王仿佛未听出柳言平的嘲讽,笑着说:“先生的母亲已经妥善安置,稍后先生就能见到她。”
颖王又对元棠说:“你就是南夏龙骧将军袁光的儿子?”
北晟皇帝在榻上换了个姿势,说:“上次弧思翰袭琚城,你诈降截了弧思翰,又在白虞水淹大营,是不是?”
元棠躬身道:“正是。”
北晟皇帝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本事。”这位皇帝自己都没多大年纪,却说别人小小年纪,元棠心里有些好笑。
颖王略点点头。
袁将军生前可是北晟一劲敌,元棠有点怕这位颖王和北晟皇帝说着说着又想起从前旧事,好在他们的注意力主要不在自己身上。
颖王看着封淙,竟露出怀念的神色,说:“你就是南夏文熙太子嗣?果然与文熙太子极其相似。”
封淙皱了皱眉,按礼仪稍稍躬身。
颖王说:“当年文熙太子曜京,我也曾到府上拜会,你还太小,恐怕不记得了。”他言语之间竟有些长辈对晚辈的语气。
封淙不亢不卑与颖王对视,片刻后,才说:“我记得你。”
颖王道:“说起来你与我们大晟渊源颇深,你的外祖父就是我们大晟的奚成侯,我听鄂吡姜说你想见他?”
封淙眼中眸光亮了亮,说:“我可以见到他么?”
颖王道:“奚成侯就在曜京,你随时可以见。”又问:“远道而来,觉得北晟风光如何,曜京如何?”
封淙先说:“北晟很好,曜京也很好。”
柳言平答道:“北晟地平广阔,长河雄壮,曜京宫室华美,街里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