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仿佛之前对苏守逵,只要仍然承认沐州所属南夏就听之任之。
封淙听着凌穆枫的笑言也笑了,对周显沛说:“既然朝廷不允,就再请吧。”
南夏朝廷最在意的是沐州是否承认归属,而沐州也需要朝廷承认,虽然朝廷无力辖制,但若不能得到朝廷认可,沐州私自集兵就是反叛。沐州和齐州乡里百姓也不会元棠他们。如果封淙有刺史之位,加之他皇族的身份,将大大增加沐州军的威名和号召力,对于筹措军资也更有利,毕竟,倾沐州一州之力仍然有限。
沐州第二道奏表递上去,却是四月末才得到朝廷回复。那时沐州军已经打到齐州,夺下齐州两城,行径至柳言平的家乡。
朝廷令封淙、元棠和柳言平回襄京。
前方战事正紧,这道旨意被凌穆枫笑骂为“混账”,但他们也不能对它置之不理,周显沛只能再次上书陈明战事紧张,并再为封淙请职。
一来二去到六月间,南夏朝廷仍然不同意给封淙刺史之职,却下旨封封淙为齐王,召封淙、柳言平和元棠入京面圣,又在半个月内连续下旨急召。
沐州军已经打到齐州翎丘一代,遭到苏守逵的军队全力抵御。
翎丘西北就是白虞,苏守逵集结了战车与兵阵摆在通往白虞的唯一要道上,要扼住沐州军的去路。
沐州军在翎丘西与苏守逵的军队站过一回,无法冲破苏守逵的屏障,未免颓势扩大,暂时后撤到翎丘附近的桑怀,元棠负责沐州军右翼固守翎丘东营垒。
大战在即,朝廷这时下旨召他们进京,用意实在难以揣测。
他接到消息,忙赶到桑怀,封淙和柳言平已召集沐州军其他将领在军帐中相商,将领中也包括封淙的舅舅以及一些粟安族勇士。
临阵换将不是行兵之道,即使如此,南夏朝廷依然下了让三人去襄京的旨意,只有一个可能,不想让他们,或者说不想让封淙在沐州与齐州的战事中立首功。而且朝廷一再下旨急催,却没有派合适的人接掌军队。
柳言平问:“袁将军,你那边情况如何?”
“都交给德叔了,德叔用兵老道,放心。”元棠解开披风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封淙手里把玩着一把牛角柄的小弯刀,这种弯刀是粟安人常戴的配饰,封淙还穿着甲衣,一身战场上肃杀之气,连一贯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也不那么明朗。
元棠忽而发现封淙身上的气质似乎与从前有所不同,但是封淙看到他时,眉眼还是温柔的。
柳言平说:“京中消息来得忽然,殿下还得早日定夺。”
元棠和柳言平还是其次,主要是封淙。朝廷给出王位厚赏,让封淙离开沐州,看似嘉奖,实则削弱他与沐州军力的联系,甚至不在意沐州是否能在与苏守逵的战事中得胜。
“我回京,袁将军和柳长史继续留在这里督战。”封淙说。
在此之前众人已商议了应战苏守逵的对策,苏守逵集重兵在翎丘前阻截,由柳言平和封淙的舅舅率人绕过翎丘直达白虞,封淙在桑怀佯战拖住苏守逵重兵。如果只有封淙一人回京,只要部署得当,依然可以按之前的计划进行。
他们无法无视朝廷的命令,因为沐州军需要南夏正统的承认,但也不用完全遵守朝廷的命令,封淙一人回京,元棠和柳言平还有转还余地。
元棠说:“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陛下他……”当着众人,元棠也不好说明皇帝对封淙的猜忌,不过就算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在座也知道这时京里要封淙回去不是好事,“总之不能你一个人。”
封淙正要劝元棠几句,倒是柳言平先开口:“属下也认为殿下不宜单独回京,不如让袁将军同归。”
“朝中下令就是要让那属下与将军和殿下一同回京的,属下必须留下督战,只能向朝廷请罪,若是将军也不回去,那就说不过去了。二来属下未曾到过京城,将军少年时曾与殿下在京中,若是将军同往,也好与殿下相互照应。”柳言平说。
因柳言平与元棠都坚持,封淙最后同意让元棠同去,其实他也不想与元棠分开,分隔两地,两人少不得牵肠挂肚。
为了朝廷的旨意,沐州军临时调整行军安排,袁德到桑怀任主帅,柳言平和封淙的舅舅仍旧按原计划带兵绕过翎丘,期间朝廷多次下令催促,待柳言平到白虞城下与苏守逵开战,封淙和元棠才启程。
七月,元棠和封淙所乘坐的船到达上筠,得知萧擅之在江水沿岸督战,入夏水丰,冬春时隐匿到海岛上的水寇又频频出现在海岸,沿江水而上到沿岸作乱。
萧擅之不在上筠,对封淙和元棠来也算一件好事,大家又不是什么亲朋挚友,真见了面难免要相互磋磨。
元棠和封淙除了十几名护卫,没有带更多的人。
可喜的是,他们才到上筠,柳言平打下白虞的消息就传来,只有一点较为可惜,袁德拖住翎丘的兵力,耽误支援柳言平,导致柳言平没能一举诛杀苏守逵,被他带领数百部下趁夜逃了。
封淙早就给沈靖宣去信,他们在回京的路上也一直在和沈靖宣通信,封淙离京之后,沈靖宣仍然在太子身边做事,这些年萧氏权柄日重,王氏彻底被拖垮,沈靖宣靠东宫与沈家家世在朝中支撑。
偌大的襄京城依然横卧于江水南岸,被南方温柔的风与江水凌凌波光拱卫,如珠似宝,垂柳迎风招展,车马川行不息,似乎从未改变。
黄天莘被凌穆枫派来跟随封淙和元棠,他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头一次看到南都襄京,扶着船舷连连感叹。
封淙已经封王,礼部官员到码头迎接,当天还是中午,礼部官员告知他们皇帝明日才接见,送封淙和元棠到馆舍休息。
馆舍外面翠竹环绕,小桥流水,里外都是礼部官员和宫廷禁卫,看着颇有些严肃,破坏了清雅的环境。
傍晚十分,元棠和封淙黄天莘三人在廊下喝茶,夕阳低垂,留下满天满地的霞光。七月间襄京也逐渐转凉,特别是太阳下山后,凉风习习却不是十分沁人,让人觉得干爽舒适。
三人已经用过晚膳,此刻也算悠闲。待太阳渐渐落山,馆舍仆人上来更换茶水,一个样貌平平的女仆将新鲜果盘摆到桌子上,再慢慢退走。
院子外的禁卫正在换岗,封淙在桌下碰了碰元棠的手臂,朝房间的方向眨了眨眼。
天黑了,三人各自回房休息,不一会儿,元棠听到自己后窗发出轻响,一条黑影窜进来。
封淙身手灵活,跳进屋后仔细观察了房间前后的动静,见没有异常,才拉着元棠到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这是……”还未看清内容,光看那清隽的字迹元棠就认出来了,“沈三哥?”
封淙点头说:“傍晚那个婢女塞给我的。”
沈靖宣约他们晚上一见,馆舍里有东宫的人,为他们接应。
两人从馆舍后面出去,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襄京城夜里有宵禁,但宵禁并不严苛,玉香河边的歌馆常常灯火通明至清晨,笙歌不绝。
马车载着他们往小巷里走,七拐八拐还真往玉香河边去,咿咿呀呀的艳调情曲和软语调笑萦绕耳边,元棠和封淙在车内面面相觑,想不到沈靖宣居然约他们在这样的地方相见。
那可是沈靖宣,姿容无双家世显赫,少年时期就一副冷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形象和温柔乡太格格不入。
元棠不禁怀疑,难道几年没见,沈靖宣转x_ing了不成。封淙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容,也对沈靖宣约见他们的地点有些意外。
马车停在一个小院落前,粉墙绿瓦,花木漫出墙头,倒比外面歌楼清净一些,周围一溜的小院落都是这般小巧雅致,不时仍有歌舞声传出 。
院落外面看起来小,里面却是五脏俱全,亭台楼阁,花木葳蕤,桥边一排海棠在夜色中如火一般绽放。沈靖宣身着宽袍斜坐在水边凉亭里,亭中还坐着一位清丽女子,素手拨动琴弦。
两人离得甚远,亭子里无半点暧昧,只是沈靖宣修长的身躯斜陈于萤火烛光之下,衣衫微敞,自有风流旖旎,坐他对面的姑娘频频抬眼看他。
封淙轻笑一声,姑娘诧异抬头,红着脸告退。
封淙毫不客气坐到沈靖宣对面,自己从桌上拿了酒杯,笑道:“沈郎君倒会享受,让人羡慕。”
元棠规规矩矩地与沈靖宣见礼,沈靖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长进了。”又斜着封淙说:“无事闲人,除了这些消遣还有什么意趣。”
元棠和封淙都有些意外,沈靖宣身上没有颓靡之气,语气却有些怨意,他从前可不是容易消沉的人。
沈靖宣也笑了,接过封淙手上的酒杯,道:“可比不得你们在外面与兵马为伴,恣意潇洒,可以建功立业。”
这些年沈氏在朝堂上没有太大起色,沈靖宣依附太子可以立足,却始终不得重用,逐渐也生出不得志之感,尤其是看到封淙和元棠从北方归来,各有一番经历,感触更多。
封淙却说:“我瞧你过得也不错,听说陛下想招你作驸马,如此荣光一般人难有。”
沈靖宣自嘲笑笑:“你消息倒灵通。”尚公主在别人看来是无上荣幸,这样的荣幸沈家不缺。沈靖宣的叔伯一辈已经出过一位驸马,何况成为驸马在朝中前途多少会受影响,沈靖宣自然不太乐意,然而如果皇帝要赐婚,沈靖宣和沈家都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