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举荐族人归附或许让太子看到了诚意,此后太子比之前更信任元棠,与幕僚讨论朝中政事和东宫秘事时也不总让元棠避开。
领了差事元棠时常来往于东宫和袁宅,有时甚至要宿在东宫当值,有一日他从东宫骑马回家,望着天边暮色,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整整十天没见过封淙了。
打发走了随从,元棠自己骑马往齐王府去。
御赐齐王府气派得很,前面屋宇连绵宽阔,后头引一弯溪水注入人工湖,湖边碧树环绕,临水建凉亭馆台和大大小小的屋舍。
封淙坐在湖边垂钓,身着灰布短衣,脚踩木屐,身边还放了个竹编的鱼篓,极其闲适随意。
元棠走过去,封淙抬起头说:“袁大将军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啊。”
元棠是心虚的,嘴上却不让半分,客气道:“打扰大王兴致了。”说完朝封淙眨眨眼。
封淙露出一抹笑容,挥退临水台边随侍的仆从,向元棠伸手道:“来。”
元棠乖乖走过去,被封淙拉在身旁坐下,只剩他们两人,元棠主动道:“最近都宿在东宫里许久不到你这来了,实在是不得空闲。”
水面的浮标动了动,封淙右手一翻,钓上来一条大鱼。封淙把鱼放到鱼篓里,说:“听说你向太子举荐你族兄进京?”
元棠从不瞒他,承认道:“我想袁家在京中无人,东宫也没人可用,我长兄在辉州已经历练足够,此次若能靠太子的关系进京,于我也是一大助力。”
封淙说:“只怕东宫要调人也没那么容易,兵部不放,袁析也离不开辉州。”萧携之握着中枢之权,太子要人也得经过他。
元棠说:“反正太子已经答应我了,如何把人要来是他的事。”
封淙有些好笑:“你还真是……不过既是举荐了,不如多向太子推荐几人,你在齐州时黑虎他们几人都信服你,他们是你的手下,若能让他们进京对你才是大大有利。”
“我想过,”元棠说:“只是我族兄都未必能进京,而且我在太子跟前也不是那么说得上话。”元棠也看得出太子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对他不见得多信任,只是现在必须要用而已。
“你想岔了,”封淙说:“兵部若要阻你,人多人少有甚么分别。宫中恐怕更愿意沐州和齐州的人进京。”
倒也是,皇帝不正想从外诸州引入势力制衡萧氏,太子若是提议把辉州和齐州的人调入京中,或许还能在皇帝心中多增加些分量,只要皇帝能坚持,执掌中枢的萧携之也不能不退步。
元棠在心头思量一番,抬眼见封淙又将鱼竿一甩,对自己说:“晚上让厨房给你烧鱼吃。”
先前元棠要去东宫,封淙不太赞同,但是元棠真去了,封淙确也是用心为他考虑,元棠靠到封淙身边,说:“那我可要多叨扰大王了。”
封淙百无聊赖叹道:“你不得闲,我却闲得很。”
元棠心有愧疚,也有点心疼封淙。皇帝让封淙进京,分明想利用封淙牵制萧氏,但封淙真的进京了,不知皇帝是否又因对文熙太子的嫉妒和心虚作祟,迟迟不任用封淙,将他晾在王府,连宫宴等一些宗族聚会的场合也不曾召封淙入宫,齐王府内外又都是皇帝派来的人,封淙虽有王位,却还和从前被软禁没什么区别。
不,或许也有点区别,现在元棠在封淙身边,而封淙手上还有在沐州的粟安族兵力,并且有沐州和齐州的支持。
元棠见过封淙在马上驰骋,在战场上厮杀,实在看不得他这样如飞鸟入笼。
元棠说:“等下回休沐我们到城外转转。”
封淙捏着元棠的耳朵,刚要说话,家丁从湖边走廊上经过,元棠立刻坐直身子,那家丁来报,说宫里要封淙即刻进宫。
封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看来你今天没口福。”
元棠担心起来:“宫里怎么忽然传话。”
家丁收走鱼篓和鱼竿,封淙安慰他说:“不用着急,进宫就知道了,你先回府休息,要不就在我这里先睡一觉,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后半句封淙暧昧地眨了眨眼,元棠忍不住捶他,说:“我陪你去。”
皇帝只要见封淙,元棠陪也只能陪到宫门口,封淙一个人进宫去,元棠在宫门的班房里等他,没过多久天就黑了,小黄门跑来告诉元棠,封淙被皇帝留下赐宴,说让元棠先回去。
可真是稀奇,皇帝总是一副恨不得封淙不存在的样子,居然还会留封淙在宫中赐宴,封淙知道元棠在外面一定会担心,使了钱让小黄门给元棠传消息,小黄门说:“萧将军在前线失利,陛下要派齐王前往助战呢。”小黄门也不敢多说,留下这么一句就溜了。
元棠心想,该来的还是会来。
元棠回王府,直等到月上中天封淙才从宫中出来。皇帝令封淙即日出城到大营准备出发,一刻都慢不得,王府仆从燃着烛火为封淙收拾行李。
封淙拉元棠到屋里,解了锦绸刺绣的外袍,用力抱了抱元棠,说:“你从来就极有自己的主意,时间不多,我也不嘱咐什么。你只要记得一点,万万护好自己。”
元棠说:“我知道的,你放心就是。陛下这回让你带多少人去支援?”襄京禁卫兵力统共也就两万不到三万,护卫京城绰绰有余,若要外调,京城防卫必定吃紧。
封淙露出一抹略带冷意的笑容,转身丢开外袍拆下赤金发冠,找出武服套上。
元棠心里忍不住暗骂,皇帝根本没有派兵的打算。前线军权尽在萧擅之手上,说好听是派封淙去支援,说不好听就派他去给萧擅之提醒,至于封淙的死活,根本不在皇帝考虑范围之内。
封淙说:“你不用担心,陛下让我到大营点一百随从前往,也允许我带护卫。而且沈靖宣也会与我一起赴前线。”
“沈三哥也去?”
“是,”封淙系了衣带,拢着元棠的肩膀说:“你一个人留在京中,更要小心。”
元棠的心沉稳下来,深吸口气说:“我明白。”
第二日封淙和沈靖宣离开襄京。
他们出发以后,襄京开始刮起北风。太子封弘绍本来不同意放沈靖宣前去,奈何沈靖宣一再请求,他才在皇帝面前为沈靖宣请命,沈靖宣走后,封弘绍时常派人传报消息,对前线战况十分挂念。
这一年南夏的气候反复无常,至初冬时依然断断续续下着雨,河水水势不减,许多人期盼秋冬水寇随河水回落退去,愿望只能落空。
作乱的水寇一部分是海岛上常年占岛的匪类,一部分从前是东部沿海流离的平民,由于萧擅之战场失利,部分水寇侵入蓬吴,许多大家族收拾行李拖家带口转迁襄京避难,襄京城门被成队的马车和童仆挤得水泄不通,城防守卫既要疏导进京的人群又要排查人群中是否混入水寇和流民,压力巨增。
太子提出以东宫卫支援禁卫城防,被萧携之驳回了几次,直到一天傍晚,襄京城外一批逃难的流民因城门必须按时关闭不得不在城外过夜,他们不满守城士兵跋扈驱赶的态度,与士兵起争执,最后演变成流民破门涌入京城。
流民大批进京,又引出原本在城中的地痞流氓趁夜作乱,襄京城中乱了一夜,十几户人家被歹人入室强抢蓄意纵火,甚至一位朝廷官员家中也遭了秧,后半夜不得不出动禁卫在城中大肆搜捕。
元棠收到消息就赶往东宫,天还黑沉沉的,又下着小雨,空气又冷又s-hi,太子封弘绍披了衣服从寝殿出来,元棠请求带领部分东宫卫到城中与禁卫一同搜捕人犯。
这件事做好了可以论功,最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东宫的作用,太子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城里不时冒出火光,连东宫都看得到,东宫卫数量本来就少,太子还更担心东宫的安全。
元棠说:“臣只带五百人到城中,剩下的人完全足够护卫东宫。”
封弘绍犹豫了片刻,最后说:“就按你说的去办。”
元棠拱手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几步,又跪,说:“臣以为太子应当尽快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最好赶在萧尚书之前。”
其实就算封弘绍这时进宫也不一定能见到皇帝,皇帝日渐沉溺于美色和炼丹,用完丹药后睡在年轻妃子的寝宫里,非朝会的日子,不到天光大亮不会起身,午后又泡在丹房里。所以封淙和元棠进京那日,皇帝甚至没时间接见他们。
可就算皇帝不见,太子这时候也应该去,最好能在萧携之之前见到皇帝,城卫把守不严,掌握京城戍卫的萧携之推不了责任,虽然他完全可以找其他人担罪责,但是必须要让皇帝知道这事是萧氏和禁军疏漏了,至于见到了皇帝怎么说,就看太子自己。
元棠本着大家同在一条船上的心提醒一句,封弘绍对他的提醒颇为认同,多看了他一眼,低低“唔”了一声,让元棠起来,说:“卿的用心孤明白了,孤这就进宫。”
元棠颔首默默退后,封弘绍又嘱咐道:“夜雨风冷,卿与诸位东宫卫多加小心。”
第二日直到正午城中s_ao乱才平息,元棠带人回东宫复命时太子还没从宫里出来,隔了一日元棠听说禁卫军里好几个参将因那一晚的s_ao乱受罚,或降职,或免职归家思过。虽然这件事太子占了上风,萧氏却没有因此受到太多实质x_ing的损失,只是是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越来越不信任萧氏。
不久皇帝又将部分禁军兵权划归东宫,萧氏因在京城防务上失误重大,不得不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