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 by 梨花院落/梨花烟雨【完结】(8)

2019-04-06  作者|标签:


尹鉴非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刚要张口说话,忽觉身边的云罗拉了拉他的衣角:“你先去和太後好好谈谈吧。”他淡淡的说:“她也是为了你好,不论如何,你不能让她失望,至於我,尹鉴非,你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过要和你断开,可是你食言了。当我答应你和你一起来京城的时候,你又是怎麽答应我的?你说该分离的时候,你绝不拖泥带水,所以现在,不要因为我说出放弃江山的傻话,否则连我都会瞧不起你的。”
尹鉴非的心狠狠一疼,他感觉到云罗就要离自己而去,没错,他是下定了决心要离自己而去的,从他随自己踏上回京城的路时,他就逼自己答应他该放手时便放手,或许云罗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在这一刻,他忽然深刻理解了自己的弟弟为一个男人放弃皇位的举动,而在此之前,他是十分嘲笑对方的英雄气短儿男情长的。或许,真正该放手的是自。“己:“云罗,如果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为了你放弃……”话没说完就被云罗捂住了嘴巴,他很坚定的摇头:“不许有这种想法,如果你在那一夜的船上告诉我这样的话,我会很高兴,可现在你已经来到这里,尹鉴非,你……没有退路了。”
“死小子,你给我到书房去。”太後中气十足的大吼:“否则我现在就处死他。”她说,下一刻云罗的目光就炯炯看向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倒是太後不耐烦了:“你想说什麽就说。别一幅要说不说的样子,看著就让人气闷。”她一向是喜欢爽快人的。
“我常听说皇上圣明,太後贤德,所以才有我锦绣国的太平盛世。可是今日太後竟然说处死我,敢问太後,我虽身为卑贱,但我罪犯锦绣律法哪一条哪一款,让太後用处死二字?尹鉴非和我说,治国首要一条就是政法严明,所以请太後收回这句话,或者,你可以为了尹鉴非暗中杀死我,但是处死二字,我是不接受的。”云罗站直了身子,对太後不卑不亢的说,说完了,他又行了个礼:“草民不打扰太後与王爷,这就告退。”言罢也不管太後目瞪口呆,转身就要离去,尹鉴非著急的上前拉他,却被他一把挣脱,这边老娘又抓著他不放,只能眼睁睁的看著云罗去了。
“鉴非,哀家可告诉你,事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失望。”书房里,太後烦躁的踱著步子,只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看出云罗在尹鉴非心目中的地位,想起小儿子,她就更是心惊肉跳。
“母後,如果我说不呢?”尹鉴非目光灼灼看著自己的母亲:“你知道吗?在遇到云罗之前,我志在天下,心无旁骛,我觉得这便是我生活的全部,我自己觉得也很幸福,可是我遇到了他,一切都不同了,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麽我会忍受一个相貌普通又有残疾,甚至连字都不识的长工和我在一起,可是我渐渐明白了,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我就像一只搭在弦上的箭,忽然在他面前放松下来,这时我才发觉,如果生命里只有谋反登基这种事,是多麽的苍白无聊,我也发现,原来生活中还有许多微小的地方,哪怕是一个瞬间就会令人感动,就像刚才,我看著他修剪那些盆景,我心里就觉得是涨的满满的幸福,母後,孩儿恳求你,不要让云罗离开我,如果说一定要我在帝位和他之间选择的话,我……宁愿和他回到海上,继续做自由自在的海盗。”
太後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完了完了,没想到自己就晚来了几天,一个没看住,竟连大儿子也陷进去了,而且他宁愿不要之前六年的努力,呸,一个男宠,就能影响他到这种地步,太後恨恨的瞪著儿子:“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还算什麽七尺男子汉?关键时刻拿不起放不下,白白辜负了哀家的期望,尹鉴非,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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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坐下来,对母亲微笑道:“非也非也,母後,我很拿得起放得下啊,我不是很痛快的拿起了云罗,放下了皇位吗?你若说我没出息,那孩儿我也认了,人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这也就是儿男情长了,关键是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最渴望的是什麽,我不要自己在将来後悔。”
太後瞪了儿子半天,却见他脸上一派从容,她气的转身就走,来到院子里,只见云罗还在那里修剪那盆梅花盆景,仿佛什麽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深深的看了云罗一眼,她眼里闪现一抹杀机,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夜色降临,霞明殿里灯火通明,一众宫女太监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谁都知道太後正烦著呢,连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谁肯在这种时候去做那只出头的傻鸟。於是诺大一个殿里,竟静的落针可闻。不过这股静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随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一脸惊慌的皇上出现在大厅,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母後瞪了自己一眼,这才想起来跪下行参拜之礼,不等站起便急急道:“母後,朕听说皇兄好像不想要皇位了,母後,你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啊。”
太後又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啊,还有,你那声皇兄叫得太早了,哀家看以後还是你哥哥叫你皇弟好了。”说完摇头叹息道:“哀家是不是无意中做了什麽对不起月老神仙的事情啊,唉……”
“母後,只要你仍想让哥哥继位,孩儿有一个好主意。”皇上站起身来,走到他母亲身边悄悄耳语了几句,不管了,无毒不丈夫,为了自己和阿离的幸福,哥哥你就牺牲了吧,反正咱们两个一直在暗中较劲儿,也没啥兄弟感情的,按理说你意图谋反,朕早就该给你治罪,如今还让你继承皇位,替你除掉惑主的男宠,这就算便宜你了。他在心里拼命的找理由安慰自己,而仅余的一点儿良心就在这种安慰中慢慢的消失了。
太後看著他:“你倒是够狠的啊,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怎的不把这番手段用在你那阿离身上……”一语未完,皇帝已经脸上变色,摇手摆头道:“母後,不可不可,那个……阿离和我朝夕相处了三年,早已情根深种,一旦死去一个,另一个必定相随,母後你忍心看著儿子英年早逝吗?”话音未落就被太後啐了一口:“呸,什麽朝夕相处,不说你用手段把这个可怜的老实人囚禁在宫里三年之久,还什麽情根深种,生死相随,我看这只是你单方面的心思吧,你现在要死了,我看那阿离或许会掉几滴眼泪,然後就该高高兴兴的收拾包袱回自己的小岛上了。”
皇上的头垂了下来,不得不承认母後说得有道理,忽然又听她说道:“唉,不过哀家起先就一直让你让位给鉴非,如今你真要让位,哀家也不该反悔,算了,就按你说的办,我是不相信什麽天长地久的,时日长了,有什麽伤不能消退?当日你父皇仙逝,哀家也是连活的心思都没有了,如今日子不还是一样过著,孤单就孤单著点儿呗,你们两个都是男子汉,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女流之辈麽?没错,就这麽办。”她霍然站起身,一脸坚定的神情让底下的皇上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道:“孩儿多谢母後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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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太後将尹鉴非召进宫来,母子两个用了早饭,便移驾到书房,太後语重心长的对儿子道:“鉴非啊,哀家昨日回来想了一夜,唉,谁让我和你父皇亏欠你亏欠的太多呢,如今耀儿也下定了决心要让位,哀家想来想去,倒不如成全了你,让你坐拥江山天下,又不失去心爱的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补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难。”
尹鉴非半信半疑的看著母亲,暗道这老太婆怎会如此好心,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过两日就和云罗回海上的打算,正在心里盘算,又听太後道:“但是祖宗的规矩我们不能破坏,你的那个云罗,他必须要消失一段时日。”看见儿子的眼在一瞬间瞪得溜圆,太後真想拿把刀砍他几刀泄恨,强压下心头火气:“你别急,只是消失一段时日,等你得了皇位,诸事平静下来後,在悄悄接他进宫里,单独安排一个院落,你们两个长相厮守岂不好。恩,你对他用情至深,这皇後可以不立,不过嫔妃麽,还是要有几个的,最起码也要传下子嗣对不对?”太後真是得意极了,这篇谎言里十句倒有八句真的,不由得尹鉴非不相信。
38
尹鉴非确实不太相信,他清楚母後的为人,之所以要和云罗远走高飞,继续回船上生活,就是因为知道一旦自己为了云罗放弃皇位,母亲百分百会杀了云罗,他虽然武功高强,但不可能寸步不离的跟在云罗身边,而云罗半点武功没有,连逃跑都不可能。因此此时听了太後的一番话,虽觉有理,可仍是暗中戒备。太後见他眼神,便知仍未全取信与他,於是又舌灿莲花道:“哀家知自己心性狠辣做事干脆,你必怀疑哀家是缓兵之计,到时伤害那个云罗的性命,但是鉴非啊,你是哀家的儿子,我和先皇已经亏欠你太多了,我怎能忍心再夺去你心爱之人,多少痴情种子一旦不能求全,便得了刻骨相思魂归九泉,我敢拿你的後半生来赌吗?反正哀家话尽於此,信不信由得你,只是你为这皇位耗了六年心血,也不想轻易放弃吧,既能两全其美,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可否认,太後这番话也是在情在理,尹鉴非也十分明白她对自己的宠爱。因待他走後,召来灯笼商量,灯笼便道:“若依著我的心思,咱们就还回海上纵横驰骋去,可公子六年的心血啊,怎想想也不甘心,我也不知怎麽办好,您还是和云罗说说看吧。”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是阿三的来信,看样子他过得不错,那方录阳对他倒也够深情的,不过他自己显然不是这样认为,他还等著你君临天下後,想法子救他出来呢。”言罢尹鉴非接过信去一看,不由得笑了,道:“这是他自己的姻缘,我们不必多插手,等方录阳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大概会和他一起到京城来,只不过现下是不可能了。恩,我得把这消息告诉云罗去,省得他一个劲儿的担心阿三。”
灯笼见他如此说,也就起身告辞,这里尹鉴非来到云罗的房中,只见他正看著窗外发呆,眼里似有泪光,他心里一紧,忙上前走几步,揽住他的腰轻声道:“怎麽了?你又在为什麽担心?若说你不愿意在这京城中,我们就回海上去,我也不要皇位了,只要你伴著我,哪里都是江山万里。”
云罗霍然回头看著他,良久又别过头去,哽咽道:“为什麽?尹鉴非,你不觉得对我的感情实在发展的太快了吗?我们还没经历过什麽,你竟然就什麽都愿意为我放弃了。到底是为什麽?有时候我想了又想,却怎麽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好,有什麽地方值得你这样做。
尹鉴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云罗,你这是怎麽了?为什麽想起问这个?你放心,我就是这样的喜欢你,没有谁,没有什麽能把我们分开的。”他抱住心爱的人,搂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安慰他的不安。可是云罗挣脱了出来,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尹鉴非:“回答我,我要答案。”
尹鉴非苦笑了一下,摊开手掌:“你问我要答案?如果我知道答案就好了。当我们要回京城你让我发誓该放手时须放手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很可笑,我怎麽可能放不下呢?别说是你,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我不一样要夺取他的皇位吗?真的云罗,那个时候我是十分确定自己一定可以随时随地的放下你的,否则我不可能去招惹你,当然了,我不能否认那时自己也抱著没好的幻想,如果江山和你可以兼得,我是哪一个都不会放弃的。可是这一路上,我们两个放下了所有的包袱,把那段时光当作最後相处的一段日子,放下了一切都不去想,只是凭著自己的感情自由自在共同分享所有,或许是我太大意了,竟然就任由自己对你的爱意疯狂增长,竟然就在你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再也不肯放开。云罗,这就是我的答案,其实我对这个答案也很不满意,但是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出别的了,你说你没有一点的好,我也承认,最起码在外貌上你的确如此,可是为什麽我的内心里,却觉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呢?我也知道这话很肉麻,可我真的就是这麽认为的啊,大概方录阳也和我一样吧,挨尽了阿三的骂,最终却还是爱上他,云罗,你说这个情爱之事,是不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呢?”
云罗深深的看著尹鉴非,看著他的主子,那双本应深沈难测的眸子竟出奇的清澈,他心中有一种痛狠狠的划过:“尹鉴非,我会留下来,我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後等你把我接回来。我会等你的。”他主动抱著这个倾尽所有爱恋著的人:“我会等你,所以,不要放弃,去拿那本该属於你的东西吧,我不要在将来无尽的岁月里,你每每想起为了我放弃的皇位,心中会有一丝悔意涌上,我要最完整,最无悔,最潇洒的尹鉴非,哪怕你是皇帝,哪怕你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了你今天的话,我愿意放弃自己的坚持,我会等你的,记住一定要来接我,千万不要让我空等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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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你……”尹鉴非放开云罗,诧异的看著他,却见他淡淡笑了一下:“太後之前……派人来问过我,问我愿不愿意离开一段时间再回到你身边。尹鉴非,她是你的母亲,我们应该相信她的,而且,而且如果她真的要杀我,根本用不著这样费事,对不对?”
“云罗。”什麽也不用说了,他的爱人,这就是他爱著的人,即使心里有不安,即使不认同自己夺取皇位的做法,可是……可是云罗都包容了,包容了自己的自私和贪婪,他紧紧的抱著云罗:“我会去接你的,你要等我云罗,你一定要等我,一年後,不,半年後,甚至不用半年,我就会去接你的。”
“既然这样,你还等什麽?也许明天我就要离开。”云罗低下头,脸上是一片红潮,他低著头,双手慢慢摸索上尹鉴非的腰带,替他解著那个活结,可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却怎麽也解不开。连一向灵活的双手都显得那样笨拙。
这样的云罗是尹鉴非从未看到过的,含羞带怯,方正的脸上带著难得一见却又出奇和谐的一丝娇柔,一想到可能两人在短时间内只剩下今天这一个夜晚,他也把持不住了,搂著云罗双双倒在床上,没多久,两人**著的身体便纠缠在一起。
“云罗,我一定会去接你的,在京城外五十里处的花圃山下,有我一处庄子,我明天就和灯笼带你过去,这段时间你就住在那里,三个月後,不,一个月後我就去接你。”当两人都筋疲力尽昏昏欲睡时,尹鉴非在云罗耳边呢喃著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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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何处传来的梆子声音,已经四更了。云罗一身素净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打好发髻,他身後的桌上,是一个小小的包袱。
起身来到床前,他痴迷的看著爱人,仿佛要将他的容颜刻进自己的心里。可是他不敢多看,唯恐惊醒了武功高强的尹鉴非,先前下床时就被他捉住,自己撒谎说要去方便才得以脱身。悄悄将一绺头发放在自己枕过的枕头边,他想轻轻吻一下尹鉴非,可最终还是不敢。拿起那个小小的包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来到门边时,他终於抑制不住自己,再向床上望了一眼,心中暗叹自己没有出息,这还没离开呢,竟然已经开始想念。
这一别之後,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尹鉴非,你会不会忘了我?也许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你就会发现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其实你一样会过的很好。你的身边会有数不清的男女供你选择,或许你还会偶尔的想起我,但是却不会再兴起接我回去的念头。尹鉴非,你会这样吗?一步一步走在京城带著寒意的街道上,东方渐渐露出一缕光亮,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虽然黎明就要到来,可云罗仍然感到深深的不安,他不知道被自己这样信任著的尹鉴非,是否在一个月後还会记得他的誓言。
不愿意被离别惹出眼泪,所以才不告而别,可是真的形单影只走在这只有自己一个人脚步声的街道上,想著尹鉴非的样子,他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泪水。远处的城门正在缓缓打开,当他走出城门,再回头望京城时,那里已经披上了黎明的微光。
“别了,尹鉴非,一定……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啊。”他轻轻的说,任春风吹去眼角的泪水,然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城门。
花圃山倒是一个有名的地方,云罗出城走了一段路,便渐渐的有人在路上了,他问了几个人,得知花圃山在西面,便啃了几口干粮往西面走,虽然那处庄子里的人不认识自己,但等尹鉴非醒来後,他一定会派灯笼过来的,到时只要在门外等上一段时间就好了,是的,他宁肯等上一段时间,也不愿去经历那痛断肝肠的离别场面。
只不过这通往花圃山的路还真是不太好走,一段官道过後,便都是山间小径,在一条岔路前,云罗停住了,他不知该往哪条路走,正想找个人问一问,便看到迎面过来一个老者,见了他呵呵笑道:“小哥儿迷路了吗?”
云罗不好意思的笑笑:“老伯,我想问一下,到花圃山该走哪条路。”他说完,那老头就高兴的道:“小哥儿也是到花圃山吗?正好,我也要去那里开地呢,走,我带你过去吧。”说完当先引路。
云罗跟著他走,就听他说些花圃山的名胜风景,其中也说到有一处王爷的宅子,是极大极广的,他便知道那就是尹鉴非所说的宅子了,心里不由雀跃不已,刚想让老头带他去那处宅子,却见他蓦然停下脚步,然後缓缓转过身来,表情淡漠的道:“云公子,太後就在前面相候,请跟老夫前去见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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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愕然停下脚步:“老……老伯,你……说什麽?”他问完了,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似的,面色一白,又自言自语道:“是太後麽?呵呵,她……竟然是不肯放过我的,没错,我早该想到,她的态度改变的这麽快。我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却……还是错了。”
“云公子请吧,一直向前走。”老者冷笑一声,让开了道路,眼里却闪著寒光,显然是得到指令,如果云罗逃跑,便会立即格杀。不过没有给他下杀手的机会,云罗整了整衣襟,再抬起头,一脸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
前面的方向是一座高山,他也有些奇怪,太後想杀自己,根本用不著亲自过来送他上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而已,只要派出杀手,不到半刻锺就可以解决。
薄雾中渐渐出现了一群人。太後一袭素白的衣裳,俏生生站在那里,一脸的决绝神色却影响不了她的绝代风华。她身後有几个宫女和侍卫,见到云罗来,都迅速的退到两旁。
“哀家本来以为,事情不会这麽顺利的。”太後看著云罗,目光里竟然有一丝惋惜:“鉴非的性子我很清楚,她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不过他也舍不得这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所以他一定会答应哀家,可他也一定不会给哀家下手的机会。他会亲自送你去那处庄子,因此哀家在他喝的茶里,下了点高明的迷药,足够让他睡到日上三竿时的迷药,不过这药无迹可寻,等他醒来,也只会以为是昨夜太过荒唐,导致今日晚起,本来麽,离别在即,用尽了最後一分力气温存,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云罗微微一笑,连他都奇怪自己怎麽竟然能如此平静:“太後似乎不必跟我解释这些,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今天早上的熟睡是因为他已经下了杀我的决心。不过听你这麽一说,我觉得很温暖,在他中了迷药的时候,竟然还能为我醒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已经足够了。”
太後叹了口气:“没错,那孩子为了你,变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所以……哀家不希望你误会他,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误会而恨他,在黄泉路上也不安生。来世投个好人家,变作女孩儿,再不要牵扯进皇宫贵族中,平平淡淡的过一世吧。这一世,是哀家太自私,为了我的儿子,不得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要恨,你就恨哀家吧,你虽然相貌平平,可是不得不承认,或许你有你优秀的地方,只是哀家不能容你,後宫不能容你,锦绣国的列祖列宗不能容你。”她退後了一步,指著前方的悬崖:“哀家想过很多种办法,暗杀,逼你喝下鸩酒,可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选了这一条路,你跳下去吧,如果天不灭你,跳崖後还能不死,哀家就不会再追杀你,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你的地方好好活下辈子吧。”
云罗冷笑一声:“我该感谢太後对我的仁慈吗?”他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就连高高在上的太後,也不得不避开这种注视:“你当然不用感谢,这也不是仁慈,从此後,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会当作你已经死了,对鉴非,我也会这样的告诉他,本来我想著你不认识庄子的路,最起码也会拉著灯笼陪你过来,没想到你竟不告而别。哀家这一生,诸多命债在身上,不过能够少添一条,还是少添一条的好。所以在这一点上,哀家应该感谢你。”她终於抬起头看著云罗:“你……这就去吧,鉴非不能亲自送你,就由哀家来替他。唉,造化弄人,如果你是个女孩儿,无论如何,哀家也会……”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声。
云罗看著前面高高的断崖,一颗心逐渐的往下沈著,他怎麽也没想到,他和尹鉴非之间没有告别的离别,竟然就是永诀。想起昨夜他那样紧紧的抱著自己,信誓旦旦的将相逢的日子一遍又一遍的提前著,他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我很後悔,”他拖著步子来到太後身边,悲愤的看著她:“我不应该和他不告而别。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对他的所谓关心,只会让他更加痛苦,除非尹鉴非根本不爱我,否则你一定会後悔今天的决定的。”
太後看著那个倔强的身影一步步走上前面的高崖,目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会这样吗?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什麽伤痛是时间不能淡化的,她如此的确信。忽然看见云罗转过身来,他身上素色的衣襟在山风中飘荡,仿佛就要振衣而去,他冷冷的看著太後:“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对尹鉴非说过,虽然这是一个我们俩都知道的事实。我一直以为有的是机会,可没想到我再也不能亲口对他说了,所以就请你代我转告他吧。”
“什麽话”太後的心里一窒。
“告诉他,我爱他。”云罗轻声的,一字一字的说,他说得那麽小心,仿佛是怕惊醒了山间的鸟儿,又仿佛是对这一句话无比留恋。说完了,他转头看看四周,目中慢慢流下泪来:“别了,尹鉴非,再也……再也等不到你来接我了,再也……等不到了。”随著一声悠长的叹息,云罗纵身而下,不过是一瞬间,那个素色的人影便消失在太後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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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哀家不喜欢他,可是哀家却不得不佩服他,虽然是个残疾,没有什麽本事,但他到最後,也没失了男儿本色。”太後喃喃自语,目中竟也有泪光,她转过身来,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再不复片刻前的光彩照人:“轻盈,也许哀家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是不是?”她唤著自己的心腹宫女。
轻盈看著断崖的方向不说话,良久才开口道:“太後做的对错与否,婢子不知道,婢子只知道这一生,再也忘不了这个人,婢子也算是杀人无数的了,可是能够这样从容干脆却又难舍尘世情缘的人,婢子知道这一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先前的那个老者上前,呵呵陪笑道:“太後与姑娘这是怎麽了?不过死了一个男宠而已,就算他……”不等说完就被太後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们每一个人都给哀家记住,他……不是鉴非的男宠,而是鉴非的爱人。如果他是女儿身,完全够资格做他的皇後。”她又回身看了一眼悬崖的方向,摇摇头道:“唉,现在说这些又有什麽用呢?错也好对也好,都已经是尘埃落定了,哀家不会後悔,不会後悔的。”她重新转过身来:“好了,摆驾回宫。”
尹鉴非醒来的时候,云罗已经不在身边,只有一缕泛著轻香的发,被整齐的放在枕边,他鞠起那绺头发,慢慢放在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麽,有一股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疼,惹得他心慌意乱。
“不会分别很久的,云罗,我会很快的去接你,不会分开很久的,你要在庄子里乖乖等我,知道吗?”他在那发上吻了又吻,直到有人敲门,才珍惜的将那缕发揣在自己怀中,回过身来,原来是伺候梳洗的仆人,他心里一怔,旋即又想起来,云罗已经去花圃山的庄子了,今日不会替自己梳洗。
懒懒的下了床:“灯笼呢?让他过来见我。”他吩咐那个仆人,却听他恭敬回答道:“回王爷,灯笼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买些东西。”他说完尹鉴非就愣了:“什麽?他没有送云罗去花圃别院吗?”心里陡然往下沈,云罗,该不会是不辞而别了吧。
果然,那仆人奇怪的道:“没有啊,云公子想必是天不亮就出去了,我起来就没再看见他,等我去问问守门的老刘。”说完转身出房,尹鉴非在这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了半晌,连忙更换衣物,等那仆人回来,说云罗果然是四更天的时候叫了门出去,他心中就越发不托底,对那仆人道:“你去看看灯笼回来没有,给我备车,我要去花圃别院一趟。”是的,他必须要确定云罗到了那里,否则他自己一个人,就是找到了庄子,那些仆人们也不可能放他进去。
那仆人道:“可是王爷,太後一大早便让宫里的公公来宣旨,让你醒来後速去皇宫一趟,有要事相商,你若在这关头上为了云公子而抗旨,是不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尹鉴非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得不承认这话极有道理,那个老太婆心狠手辣,若看见他为了云罗弃正事於不顾,说不准就会违反诺言,对云罗下手。想到这里,沈吟了半晌,方对那仆人道:“好吧,你和王府的总管去别院一趟,看看云罗是否在那里,让别院的仆人们好生待他,若委屈了,日後我绝不饶恕,我现在就进宫去。”那仆人答应了,一边退出去。尹鉴非这里暗自思量,心道这个仆人虽然不太值得相信,不过那个总管倒是自己从义父处带来的人,足堪信任,由他去确定云罗的消息,是万无一失了。
待傍晚从皇宫回来,在半路上正遇见灯笼,尹鉴非生气道:“你一大早就出去,现在才回来,有什麽紧要东西买的,我本来要让你送云罗去花圃别院,结果他不告而别,你也没了影子,只好派别人过去,但愿他不要迷路走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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