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时道门援军主力终于到了。
外有援军,内有策应,内外交并,局面出现转机。
天羌族战甲连续征战,损耗已大,见道门援军来势汹汹,随即退守入山谷深处,一时也不能再战。
感谢师与祖鸿钧这才得空,奔上前来与最负英雄这边的北宗人马会合,一同把守住了山口,将敌军出口团团围住,局势终于稳住。
感谢师环顾四周,奇怪道:“怎会只有你一人,倦收天与原无乡呢?”
祖鸿钧接话道:“方才似乎看到一道金光往南边谷林深处去了,想来该是倦收天吧,此为何意?是否另有任务?”
最负英雄环顾,脚边皆是血肉尸骨,抬头看,远处的灵犀指瑕正带着南宗之人检视四下,低声道:“师兄他另有要事。”
南北道真素来不和,经此一事,只怕是积怨更重。道门联军本是仓促成就,本就远不如敌方长期训练有素,此时若说了实情,只怕南宗知道了,一场纠葛在所难免,如此必然分化联军战力。眼下当以大局为重,此战已经付出太大代价,不容其有失。原无乡情况未明,仍须待寻得双秀之后再作打算,能瞒一时便是一时。
感谢师哪里知道这么许多内情,连连扶额道:“方才真是好险,好险呐!小慕的策略实在太过冒险了!我们要是晚来一步,恐怕北宗又堪危矣!”
最负英雄心中乱得很,突然似被打醒了一般,大怒道:“好一个慕峥嵘!简直混帐之极!他人何在?”
祖鸿钧瞪了感谢师一眼,忙劝慰道:“最负兄弟,切莫误会,老师他适才只是一时激动,失言了!慕峥嵘之战策乃以大局为重,虽有所冒险,亦有其道理,道门荣损俱在此一役,断不会偏私一方。累及北宗因此受创,损失了两员大将,也确是吾等疏忽。待此事结束后,吾等自然齐上北宗向葛掌教请罪。”
感谢师亦觉有些不妥之处,摸着小胡子,尴尬道:“好吧,是我失言了。此时不宜横生枝节,坏了道门盟军之谊。”
最负英雄却没有答话。
呵,若事情有说得这么轻松该有多好?
如果能早一步,如果可快一分,如果——终究没有如果。
意兴阑珊,百骸俱疲。
战事方歇,此时最负英雄心中记挂者惟有倦收天与原无乡的下落,不愿多作耽搁,强压怒气道:“两位前辈,战场瞬息万变,从来没有万全之策,北宗自知刀剑无眼,一步生死,从未有悔,只是,只是——眼下,战事暂歇,吾当配合倦师兄行动,此处就暂交由两位前辈,未知可否?”
感谢师道:“你且放心去吧。我等守着山口,蛮族无可能再出来作怪。何况,南宗与道玄的人马亦在外侧接应,随时支援,定然无忧。你此去多加小心,速去速回。若无意外,明日当为最终决战。”
最负英雄沉默不语,心中抽痛。
祖鸿钧见其不语,只道他仍不放心离去,便道:“此地交我等,北宗两位道友吾等亦会收埋,你可安心。此外,原无乡是否与倦收天一处?”
最负英雄勉强地点头道:“他二人——确实在一处。”
感谢师笑道:“如此甚好,以他二人本事也不必过于担心。你且去找他们回来,吾等已拟定明日一举歼灭蛮族余孽,你与双秀身为主力,实为成败关键,万万不能缺席。”
最负英雄遥望倦收天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道:“吾知晓了。有劳前辈看顾,暂且告辞!”身形一晃便离开。
感谢师摸着胡子,笑道:“老祖你看,这个最负英雄啊,想当年也是傲气之人,如今再见,已是这般沉稳模样了,江湖果然是个历练人的好地方。”
祖鸿钧点头道:“总觉他似有心事。罢了,一切待明日大战之后再议。”
感谢师放眼皆是尸骨,惨状不忍多看,长叹一声道:“何苦非要战这一场方才甘休。相安无事,岁月静好,不好吗?”
好,自然好,岁月自静好,然,江山却峥嵘。
人之一生,总有许多无可奈何。
不想争的,却非得争个你死我活;想要忘记的,又偏偏记得深刻。
倦收天似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哪里,对方是谁?眼前模糊,脑中空白,耳边充斥着喊杀与惨叫声,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不认敌我,不辨方向,将功体催升至极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极限,掌中长剑匹练般挥出,上天入地,至此再没人能挡得住他之去路。
吾道如天,谁敢拦吾!
就算没有道,也要战出一条路来。战了一天一夜,他竟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多的气力,可以就此战上一生一世,永不停歇。
不能停。
追兵不可怕,追忆才磨人。
伸出手,不敢碰肩上的人。
人很轻,心很沉,沉得不知要如何开口唤他一声——
原无乡。
你,简直混账之极!
有雨丝落下来。
密林中,山坳中,沙沙雨声,天地静了,战火不知何时远离。
倦收天已不知奔出去多远,仓惶未觉。
几片冷雨夹着早春的细小碎雪点点落到脸上,沁心地凉。
原无乡缓缓自昏沉中醒来,发现自己正俯在倦收天的背上。离得极近,呼出的微弱气息,都能拂动金色的鬓发。若非二人亡命之处境,合该称得上耳鬓厮磨。
自这个角度望过去,窥见倦收天英挺的鼻梁与坚毅紧抿的唇。人在密林中掠过,步伐沉稳而有力,身下支持着自己身躯的是其坚实的肩胛,一种足以将性命欣然交付的安然。忽而有点想笑,这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神仙娃娃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而自己似乎从来都还拿他当小孩子照顾。印象中,他永远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小小的一只,用世上最漂亮的金眸子看住了自己,而自己便心甘情愿地走过去抱他起来,护在怀里,决不让人欺负了去。百年岁月,时过境迁,这点心思自初见起竟从未变过,想来也十分有趣。可惜,以后我再也护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