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和唇,碰到一起。
看不清
肖文闭了闭眼。
唇上有湿濡的厮磨的感觉,有人在吻他,一个男人在吻他这个男人。
肖文背靠着椅背,微微仰着脸,朱程一手握住他的肩膀,一手固定住他的后脑,辗转亲吻他。
肖文没有反抗。
比起生理的反应,他更需要时间厘清朱程的行为动机。
不,他不认为朱程会“爱”他,对他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种很微妙的联系,以肖文长时期对朱程的观察,如果朱程对他有一丝一毫额外的情感,他一定能及早察觉。
并且充分利用。
朱程再高深莫测,他仍是个人。
排除感情因素,朱程的吻到底为了什么?是什么会让一个男人忽然去亲吻同性?
朱程的吻更加深入,舌尖挑开肖文唇瓣钻入齿间,肩头的手顺着肩线抚到胸前,轻巧的解开衬衣钮扣,滑入——
肖文如梦初醒的睁开眼,一把抓住那只手,扭头闪避朱程的吻。
他是真的被敲昏了头,居然在被强吻的情况下思考原因而不是第一时间——“砰!”肖文一拳擂到朱程脸上,朱程不由自主松开他,踉跄倒退。
很巧,几乎与许乐天向肖文挥拳的相同位置,朱程的脸迅速肿起。
朱程站稳了,摸了摸脸,神色有些怔忡。
肖文慢慢的收回手,坐在椅上沉默的看着他。
两人对峙许时,风吹得窗玻璃飒飒响,远处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和细碎的雨声……“扑”一声,整幅窗帘拍打到窗上,绞住窗框。
室内更暗了,两人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朱程一步一步走近。
肖文撑住桌面站起身,双腿很软,头晕之外又出现耳鸣。
没等他站稳,朱程扑过来,硬把他压倒在桌面上。
仍然看不清表情,虽然那张脸近在咫尺,呼吸交融。
肖文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朱程鼻息间的酒气浓郁,让他的意识更为模糊,脑中出现如同电视信号接收不良的晃动画面。
朱程的吻并不讨厌。
有一个人的吻却能令他喜悦。
……那是谁?
肖文无声的挣扎,朱程紧紧的拥抱他,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他们的聪明机变狡计百出,试图用并不擅长的体能制服对方。
肖文忽然一个激灵,衬衣领口不知何时被扯开,朱程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齿尖入肉的痛楚令他清醒了几分,停止动作,冷冷的垂眸看压在身上的男人。
他只能看到朱程的伏在他颈间黑色的头颅。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反抗,只不过,需要你承担后果。
感觉身下躯体突然放松,朱程奇怪的松了口,也抬头看他。
四目交投,看不清啊……即使离得再近,也看不清。
数秒后,朱程收紧抱着肖文的双臂,埋下头,轻轻叫了一声。
“小昭。”
肖文怔住。
“小昭。”
朱程重复道,低低的喝过酒的喑哑的声音,分不清声音中的痛苦来自酒精或是人心。
肖文的目光闪了闪,盯着朱程的头顶。
他不认为自己跟小昭有半点相似之处,也不认为一瓶酒能让朱程有如此诡异的“酒后乱性”。
那么,就是朱程想要一个借口。
为这个吻,为肖文,为他自己提供一个借口。
所以,正确答案是,这个吻真的只是一次失控的意外。
肖文的头突然更晕,晕眩到让他几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啪。”
会议室的日光管闪了闪,亮起来。
肖文的眼睛被灯光晃花,听到一个声音惊讶的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眯起眼,转头看到门边的大熊。
大个子的手指还按在电灯开关上,瞠目结舌的瞪着纠缠的两人。
“程哥好像醉了。”肖文若无其事的道:“请帮帮忙。”
他又低头看了看朱程,后者安静的趴在他身上,似真似假的醉过去。
大熊大步走近,肖文示意他抓住朱程的肩膀,自己在下方使力,两人合力将朱程扶起来,靠坐到椅上。
乘大熊不注意,肖文拉拢衬衫领口,遮住了齿痕。
明亮的灯光下朱程的憔悴疲惫分外明显,大熊叹了口气,又叹口气。
肖文瞥了一眼直肠子的老实人,道:“看来你这几天都跟程哥一起,想来已经知道丰哥和昭姐的事了……你不好受,程哥也是为这个难过?”
大熊不开腔,咬得一口牙“咯吱”作响,半晌,重重点头。
“***丰二,毒品那玩意儿也是沾得的?呸!小昭这个、这个婊……婊……”
他紫涨了脸,骂不出来,恨那个不争气的丫头,也恨上了自己,狠命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
“啪”一声脆响。朱程在椅上微微动了动。
“程哥需要休息,我们出去说。”肖文等他先出了会议室,走到门边又顿住脚,倒回来关上窗,拉拢窗帘。
他又看了朱程一眼,朱程垂着头,一动不动。
肖文关灯,转身出去。
大熊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啤酒,坐在楼梯口的空地上一吹就是整瓶。
看到肖文出来,他抹了抹嘴边的啤酒泡沫,闷声的道:“程哥三天前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他先前去了首都,刚回C城。不是我瞒你,程哥说想要调整心情,谁都不想见。”
肖文席地坐到他旁边,“嗯”一声。大熊见他神色还是淡淡的,不阴不阳让人猜得难受,大力把酒瓶往地上一跺,瞪眼道:“你什么意思?”
肖文侧目看他,没出声。
“想说什么就说出来,骂娘也好,实在不爽就动手!别人说老子是蠢蛋,老大认了!最烦你们这种聪明人,什么都藏着掖着,宁肯一个人憋死也不愿意跟兄弟抱着哭……”他越说越激动,猛的提起一瓶啤酒到嘴边,用牙咬开瓶盖,仰头就灌。
很快灌完一瓶,大熊放下空酒瓶,打了个酒嗝,喃喃的道:“我们四个是一起长大的……一个大院里恶作剧,被大人逮住了一块儿挨揍……小昭还差点嫁给程哥,虽然后头她跟丰二搞上,程哥也从来没怪他们……”
肖文眯起眼看着阶梯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没有眼镜,他看不清楚。
小昭和朱程间原来真有事。
“……一转眼,丰二怎么就没了,小昭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这似乎是个问句,肖文转过头,大熊却又开了一瓶酒灌入口中。
肖文看着大熊仰高的粗脖子上喉结滑动,琥珀色的酒液不停流入,想起不久前也是一杯接一杯的朱程。
朱程默不作声喝完整瓶酒,大熊却在一瓶一瓶啤酒的间隙,念叨着不知向谁的问句。
肖文又坐了一会儿,实在头晕得厉害,站起身来。
腿很麻,与先前的酸软不同,纯粹是太久没换坐姿,血液不畅。
他活动着腿脚,慢慢适应过来,懒得再走到电梯口,直接下了楼梯。
楼梯一级一级往下,灯光渐暗,肖文不用回头也知道大熊正坐在灯光明亮的阶梯顶端,为他的不懂的东西借酒浇愁。
以他的天性,那些东西他永远不会懂。
肖文不知该不该为他庆幸。
他摸了摸后脑,血像是止住了。伤口藏在发丛中,光线不足以把血色照得分明,所以朱程和大熊都没发现。
不过,还是得去医院看看,或许……再缝两针。
最初的爱,最后的爱
在医院折腾了大半夜,肖文失血过多又困又乏,直接在缝针过程中睡死过去。
医生啧啧称赞,看不出小青年斯斯文文的够硬气啊,要搁当年,就一刮骨疗伤关二爷啊。
看他睡得香甜,反正值夜班也没什么病人,好心的医生大叔没有叫醒他,拉了门自己到隔壁打麻将。
肖文在哗啦哗啦的麻将声中睡到天亮。
被准备换班的医生大叔叫醒,肖文道了谢,走出医院大门。
清晨的空气很新鲜,远离消毒药水味儿,肖文深吸了口气,精神一振。
车被丢在了朱程集团总部大楼的停车场,朱程叫了个出租车,在离家数百米外下了车。
街边一溜早点摊都满了员,肖文排队十来分钟,买到热气腾腾的豆腐油条。
提着早点爬上楼,掏钥匙开门。
大门仍是反锁的,肖文却忽然有种预感,动作顿了顿,轻轻推开门。
玄关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脚印。
也没有人横眉竖眼的劈头质问,你一晚上没回来,跑哪儿去了?
肖文靠在门框上出了一会神,伸手扶眼镜,摸了个空。
回来的时候他曾在停车场的电梯附近找过,没找到被打落的新眼镜。
老话说得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拿到手也守不住。
幸好昨天自己配那副还在卧室里。
肖文关上门,换了拖鞋,提着早点穿过客厅朝厨房走。
把豆浆倒进碗里,油条盛进盘子,肖文一手拿碗一手盘,嘴巴上还叼了只勺子。
又从厨房走回客厅,半途想起眼镜,折向到卧室门前,一脚踹开卧室门。
“轰!”,门响的刹那,一条人影从肖文床上蹦起来。
四只眼睛两个人同时呆了一呆。
然后有个声音咬牙切齿的道:“你一晚上没回来,跑哪儿去了?!”
许乐天知道朱程回来了,又意外得到一件大砝码,足以让他在和朱程这场战争中大获全胜。
按捺不住兴奋,他连夜来找肖文。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他也想在今夜向肖文确认。
确认没有朱程的眼线,遣走手下,许乐天熟门熟路的摸进肖文家。
屋里没有人。
他可以等。
先还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不能抽烟,不能点灯开电视,他闭着眼睛养神。
半小时后张开眼,肖文没有回来。
许乐天坐不住了,起身在屋里闲逛,说起来他还没参观过肖文的家。
花了半小时粗略看,肖文没有回来。
再花一小时仔细看,东摸摸西搞搞,甚至把书柜里的每本书都拿出来乱翻。
那都是些专业书籍,当然许老大是不可能看进去的,何况乌漆抹黑,看得清才有鬼。
后来在卧室里发现了他送给肖文那副眼镜的盒子,里边是另一副崭新的眼镜。
许乐天想了想,明白了,咧着嘴乐。
他可是亲自挑了半天才挑出一副“金丝边”,肖文戴着一定好看,许乐天想,一定衬得那小子更阴险。
许老大乐够了,肖文还是没有回来。
当肖文在医院里睡着的时候,许老大也因为等得太久,太不耐烦,和衣倒在肖文床上。
松软的被褥将他暖暖的包围,或许是心理作用,许乐天总觉得被窝里有肖文的味道。
可是肖文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
只觉得舒服,太舒服了,许乐天伸展四肢,翻了个身,把被卷抱进怀里,舒服得睡熟了。
他做了一堆梦,连梦也是舒服的,闭着眼睛都在笑。
许乐天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这么从眉毛尖一直舒服到脚趾头,安逸得丧失了所有警惕性。
所以,直到肖文踢开门,他才惊醒过来。
恼羞成怒的脱口而出那句类似怨妇对彻夜不归的丈夫的质问。
肖文咬着勺子想答话也出不了声,许乐天皱了皱眉,视线定在他头上,跃下床三两步扑到面前,一把捧住肖文的头。
“你他妈又怎么了?非得把自己弄得新伤旧伤?”许乐天嘴上骂得粗鲁,动作却异常轻柔,转动肖文的头察看他的伤处,发现包扎齐整才略松口气。
肖文被他搂在怀里,双手不得空,不能把他推开,也不想推开。
离开才知道,外面风大雨大,只有这个胸怀里是真正的安乐无忧。
可是……肖文摇了摇头,挣脱许乐天的手,退了两步,退出他的怀抱。
再不愿意,还是必须走。
又是这样!
失去怀中人,许乐天火气上涌,似曾相识的尖锐疼痛又纠结了心脏,逼得他追上去,硬扣住肖文肩膀。
肖文微微惊讶,挑了挑眉表示询问。
许乐天瞪着他无辜的面孔,想冲他叫冲他吼又不知该说什么,该以什么立场发言。
怒火发泄不出来,胸腔中一蹦一跳的心脏痛得他呼吸困难,许乐天忽然觉得很悲哀。
***不过是个男人,肖文有什么本事把他搞成这样?
还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么想着,许乐天的怒火退下去,心脏也像被泡在一汪酸酸的水里,仍是疼,却是柔软得发疼。
他笑了笑,伸手拿出肖文口中的勺子。
肖文觉得许乐天的笑容很奇怪,他熟识的此人会大笑、诡笑、冷笑、淫笑……却从来不会笑得如此……苍凉,仿佛历经太多世事坎坷的老人,认了命。
他怀疑是没戴眼镜产生的错觉,然后看到许乐天的脸渐渐压低,那个笑容一点一点扩大……他们接吻了。
极其自然的吻,两个人都没听到“轰”一声没感觉血脉逆流,甚至心跳都没有加快。
唇与唇相接,说不清是谁在施与谁在承受,这一刻,他们仿佛一体。
亲吻对方就是亲吻自己。
肖文睁着眼睛看着许乐天的眼,许乐天眼里也有那种淡淡的悲哀,更有深沉的**。
太熟悉了……他的吻,触摸,心跳的节奏,拥抱的方式……熟悉到不能再骗自己。
那天,小女孩儿的话让肖文豁然开朗,他一直在寻找某些东西填补内心的空洞,先是安吉,然后是为安吉报仇。他千方百计给自己找寻一个生存的目的,却切不断真实的渴望。
——他的爱情,由始至终只给过一个人。
如同飞蛾扑火的本能,不论“乐天”,还是“许乐天”,他都无法不去爱。
就像“他们”,终会爱上他。
许乐天移开唇,额头抵住肖文,喘着气道:“喂,我给你机会,要打要骂要杀都可以,我数一二三,过后你没反应,我就当你同意。”
肖文道:“同意什么?”
许乐天道:“操,亲都亲了,你他妈装什么蒜?”
肖文看他一眼,道:“让我先把早饭放下。”
许乐天一愣,这才注意到肖文手里一直端着东西,耐力够好的。
他松了手,看着肖文转身把豆浆油条放到床头柜上,又打开柜上的眼镜盒,取出眼镜戴好。
肖文回过头,做了个手势,许乐天依言伸长右手,肖文从他手中抽走勺子,坐到床头,一勺一勺喝起了豆浆。
许乐天愣了半晌,好容易回过神,有点结巴的问:“你、你在干什么?”
肖文头也不抬:“豆浆有点凉了,油条口感不错,我只买了一人份,抱歉不能招待你。”
许乐天又愣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两道浓眉几乎竖起来,伸手要抓肖文,想了想,又忍住。
“我说话算话。”许乐天忍气吞声的道:“开始数了:一!”
肖文慢条斯理的撕开一根油条,咀嚼。
“二!”
肖文轻轻搁下勺子,就着碗喝豆浆。
“三!”
许老大叫得震天响,从后面结结实实搂住肖文,近水楼台的压倒在床上,实在牙痒的厉害,一口咬住阴险小子的耳廓,发觉他颤抖了下,哼一声,得意洋洋的道:“你说老子**老子也认了,三声也数过了,你现在是老子的人了!”
又是一样吗?世上居然有这么没创意的人,连台词都不懂得换……
肖文背对着他,脸贴在柔软的被褥上,手慢慢抬起,摘下眼镜。
有些事,看不清比看得清要好。
他翻过身,抱住许乐天的腰,昂起头,吻他。
单向
窗扇紧闭,布帘拉得严严实实,大白天,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一种**的粘稠的昏暗。
昏暗中的两个人沉默的亲吻,爱抚对方,连喘息声也压抑得若有似无。
**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四肢交缠,许乐天把头枕在肖文肩窝处,像上了瘾似的,轻轻咬啮他的耳廓。
肖文觉得痒,侧了侧头,许乐天低低的道:“困了?”
肖文不出声,许乐天微微抬起头看他,他却已经睡着了。
许乐天笑了笑,床头柜上的钟显示时间是下午两点,他们在床上耽了整整五个小时。
肖文被他累坏了。许乐天轻轻侧转身,将身体的重量从肖文上方移开,小心的抬起他的头,察看后脑的伤口。
还好,似乎没大碍。
肖文在睡梦中觉得冷,身躯自然的蜷曲起来,因为瘦削,显得愈发伶仃,弱不禁风的样子。
谁能想到这样一副躯体的主人却倔强强悍如此?许乐天环住他,拉高棉被盖好两人。
他和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呢?从最初的感兴趣,到关注,莫名其妙的在乎,恐惧他的死亡甚于自己……直到一个意外的吻,终于找到答案。
原来一切不合道理,难以解释,怪诞无聊的心情举止,只为他许乐天看上了他肖文。
肖文半梦半醒间亲了许乐天后,许乐天花了半月时间躲他。因为他看到那张脸就会想起那个吻。然后在每天夜里惊醒,清楚的记得自己怎样对梦中人肆意妄为,于是许老大从十四岁后第一次半夜起床偷换内裤。
没救了,死定了,疯了。
操!
许乐天骂了贼老天一顿,认命了。
不能单自己被贼老天陷害,他火急火燎来找肖文,急着把他定下来。
许老大笑眯眯的凑到肖文耳边道:“喂,床都上了,你是我的人,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你敢离开我,老子杀了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
许乐天笑着,眼色很深的盯着怀中的肖文,许久不眨一次眼。
肖文没睡多久,心里有事搁着,三点多就醒了。
睁眼就看到许乐天手撑着头在上方,黑眸一瞬不瞬的凝视他。
见他醒了,许乐天伏身想吻他,肖文摇了摇头,推开他坐起身。
没亲到人,许乐天有点不满,看到肖文因为起身的动作皱了皱眉,又幸灾乐祸的道:“很疼?我下次会注意。”
肖文没理他,拍松了枕头靠上去,拉过厚软的棉被垫到身下,感觉好点。他看了看许乐天,道:“你来找我不只为了上床吧?”
许乐天不语,肖文续道:“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
这句话他说得很不经意,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没戴眼镜的眼睛微眯着。
许乐天却觉得心下一沉。
他不喜欢肖文说话的口气,他不该是这个口气。
他们刚刚完成最亲密的接触,肖文在被下的身体依然光裸,他的手还记得肖文皮肤的温度,而肖文的表现又退回到界线外。
肖文懒洋洋的道:“劳驾,眼镜递给我。”
许乐天转头,右手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他见过那副眼镜,不是他的金丝边。
“我送你那副呢?”
“丢了。”肖文道,接过眼镜戴上,眼睛立即睁得炯炯,又看了许乐天一眼,似在催他进入正题。
许乐天拧了眉,定定盯着肖文,右手慢慢握成拳,又慢慢慢慢松开。
“我拿到了朱程的账本。”
肖文面无表情,胸口却一声裂响,仿佛某种以为不存在,其实一直紧紧束缚住心脏的东西被撕裂,心脏恢复自由,活泼泼的跳动。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如果袭击他的人是许乐天,不可能当面说出来。不由自主的,肖文嘴角带了点笑。
许乐天一直盯着他,看出了他的笑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因为肖文的冷淡而生出的郁闷却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吐出口气,面对面抱住肖文,下颚枕在肖文肩上,狠狠的的磨了磨。
肖文迟疑了下,抬手摸了摸许乐天头顶,轻声道:“怎么了?”
许乐天没吭声,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况且他此刻的心情,不是言语能够表达。
他只是……被肖文的言语神情牵着鼻子走。堂堂许乐天,因为这个四眼小子对他一点点冷淡,立即憋屈得恨不得打一架,恨不得把他压倒在床上……
他抱着肖文,吸气又吐气,勉强压下躁动的情绪。真他妈不敢相信,肖文对他竟有这么强的影响力!如果……如果今天肖文拒绝了他,他会怎样?
许乐天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不愿再想,这个念头只转了转,胸口已经痛起来。
“账本是托不知情的人送到我公司里的。”他改变话题:“伪装成一本《孙子兵法》。我找人看过,应该是真的,找你就想确认。”
肖文凝神思索,如果账簿不是许乐天下手抢的,唯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朱程。
袭击者预先埋伏在电梯里,事前知道肖文会在那个时段出现在停车场的只有朱程。事实就是事实,不论动机是什么,结论多荒诞,根据事实做出的推论可信度最高。
如果是朱程,那么他的醉酒、强吻也可能只是一场戏……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阻止肖文返还账簿,到底为什么朱程非要把关系到集团命运的账簿送入许乐天手中!?
肖文轻轻推开许乐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他,直到许老大被他看得发毛,才把他发现账簿和失去账簿的过程,以及对朱程心理的猜测详细的讲出来。
许乐天听得很认真,眼睛发亮的注视肖文。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原来还怀疑这小子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被朱程倚重,现在算见识到了,这九转十八弯的心思!
肖文说完,习惯性的用一根指头抵住镜架中间的横梁,往上托了托,等待许乐天的反应。
许乐天的反应很直接。
翻身就把他压倒在床上。
肖文很想翻白眼,“许乐天!”
“肖文。”许乐天抱着他,下颚枕到肖文肩上——他实在喜欢这个姿势,能够完完全全的包围住怀中的人,并且,绝对遏止他逃脱。
“肖文。”他又叫,印象中很少叫肖文的名字,只是听着自己的声音念出这两个字,竟也觉得心满意足。
“有些事我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你要我帮你打垮朱程,我没有正面答应,因为我不能。你以为许家和朱家为什么在C市分庭抗争这么久,为什么出头的只是我和朱程?”
肖文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许乐天像棉被一样温暖的覆盖着他,呼吸在他耳旁。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是棋子。”许乐天平静的道:“我们后头那些人,位高权重,天子脚下斗不出输赢,为了掩人耳目又不危及根本,就在外面安排棋局继续斗。官面的说法,我和朱程是晚辈,小孩子打架有个输赢,大人不会伤和气。”
“以前我们保持平衡,因为后头的人要我们平衡,现在我攻击朱程,也不全为了八三三厂那批货……那只是个借口,你明白吗?”
“不管朱程的账簿是不是陷阱,上头要这东西,我手里有,就必须送上去。其他……听天由命。”
肖文静了一会儿,闭了闭眼。
是吗?
原来如此。
他耗费心力安排的一切,真像个笑话。
如果是数天前,肖文可能会大受打击,怀疑和否定自己六年前的选择,这六年的努力。而现在,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仿佛与己无关一般漠然。
不管有再多阴谋诡谲,安吉的仇已经报了,他最想做的事已经做到。其他,都不重要。
还有身边这个人……肖文淡然道:“这些事很落你面子,也算是机密了,你以前不说很正常,怎么现在又说了?”
许乐天哼了声,没答话,只搂紧他,更紧得搂住他。
肖文试图重新分析,把迷雾一般的局势理出条理,注意力却不断分散到身上那人的体温与勒得他不能呼吸的拥抱上。
半晌,无声的叹口气。
许乐天终于还是把账簿交给父亲大人,用他的话说,“老头子亲自护送上京”。
肖文没有再发表意见,许乐天既然说找人看过账簿,专业人士肯定比他更有发言权,这本账应该是真的。
他现在最大的疑问在朱程。
或者说,六年来他所有疑问的焦点都在朱程。
许乐天赖在肖文家一整天,除了用电话遥控外面,其他时候都紧紧的粘着肖文,甚至肖文洗澡,他也会在门外恭候。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破门而入……只能说肖文积累了太多经验教训……
从白天到黑夜,肖文做饭时,许乐天站在厨房门口看;肖文打扫时,许乐天觑他的脸色打下手;吃饭时肖文挟菜,许乐天赶紧记下他喜欢吃的东西;肖文在角落里看书,许乐天坐在电视前巴巴的回头看他……翻书的间隙,肖文偶尔抬起头,在温柔的台灯光照下,许乐天的侧脸的轮廓清晰却又柔和,他就有种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和他依然在二00六年里幸福的生活。
一瞬间的迷惘过后,是更深的疲惫。
许乐天看到肖文第四次摘下眼镜揉着鼻梁,忍不住起身走过去,肖文睁眼就觉得光线变暗,抬起头,那张背光的脸如此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