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我倒入他的怀中,心软得几乎想要放弃,忍着泪道,“宣,我知道你想放下一切只愿朝朝暮暮,我又何尝不想?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真的不是时候。你不能丢下所有人只是陪着我。你明白么?”
感觉到他身子轻微的震动,我的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
“你的计划我大概猜得到,可是现在真的不行。如今战事方定,各国的王族虎视眈眈伺机而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没有你主持大局,晋国群龙无首之下一旦被群起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我紧紧抱着他,需要这拥抱给予力量,把所有的话说完。
“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么?你也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其他路可走。所以,不要任x_ing了,好么?明日便启程,追上王后一起归国,登基称帝,纳妃诏安。这是晋王该做的事,该负的责任,无论赵宣愿不愿意,高不高兴,身为晋国的君主,这都是你必须完成的使命。”
良久,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我,一言不发。
“宣……”
忍不住唤他的时候,被他霸道的抬起脸颊,炽热的吻又一次夺走了多余的言语。
他恨恨的盯着我的眼,“扶苏,为何要如此犀利?你要是笨一点蠢一点,该有多好!”
这一次轮到我苦笑了。
“陛下,又笨又蠢的美人,你未必会喜欢吧?”
他冷哼了一声,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原来你也会说笑呢!”他嘲讽道,“我还以为我那美人扶苏心里只有天下大局,满腹道德文章,是世上最正经最无趣的家伙!”
“那真抱歉,让陛下失望了。”
我笑着落下泪来。知道他已想通。
他怔怔看着我,一刻,整个身子压了过来,像要将我揉碎在他怀里。
“扶苏,真的要这样么?”低低的声音问,扯痛心底最软的地方。
我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是。”
“你不后悔?”他又问。
“不。”我摇头。
半晌。
“好,”男子的回答带着鼻音,“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压着剧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笑着流泪。
“扶苏谢陛下。”
第45章
君无戏言。可是将那个“答应你”兑现为真正起驾回都的行动,却是一个月之后才最终发生的事。
只因赵宣在答应扶苏的第二天就已经后悔了。
后悔不应该答应他,不应该许下什么承诺。如今食言而肥,岂不是比之前瞒而不报更要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就罪加一等吧,赵宣想,自己又何尝在乎过这些?
纵情恣意如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是非对错。他赵宣俯仰天地之间,要的是无愧于心、不负痴心!
当然,这反悔之意厮守之心决不可露出一星半点儿。否则,那个既不蠢也不笨,但却总是傻傻的只晓得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人儿又如何肯依?
但说到底,他这边阳奉y-in违,时日一长却又如何逃得过那双澄澈如星般的眼睛?
得知扶苏失踪时,赵宣甚至都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他只是苦笑。
地上跪了乌压压一大片宫人侍卫,全都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着恳求他的宽恕。
赵宣挥了挥手叫他们退下去,一个字都懒得讲。
他不可能一怒之下大开杀戒的。那个不告而别的人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是要有多了解他,才能使出这样狠绝的招数来逼他就范。
赵宣捏着眉心,唯有苦笑。
扶苏,你真可怕,也真狠心。
看上去那么柔弱纤薄的一个人,为什么做起事情总是那么冷静而强硬?做最正确的决定,哪怕付上最惨痛的代价。不给人留一丝一毫犯错的余地。
你理智得让我觉得可怕。
而比起你来,我真是幼稚冲动得可笑。
有生以来,赵宣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扶苏。
他低估了他的力量,也低估了他的决心。
他以为他可以就这样保护他,守着他。却原来,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更不会被任何人禁锢而沦为附庸。就连他赵宣也不例外。
这就是扶苏,他的扶苏。
他爱到心里发疼的那个人。
须发洁白的老臣跪在御案前长篇大论的请罪。
“谢师傅,”赵宣笑得很无奈,“事情都已做了,你也知道孤不会罚你,何必还要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叹了口气,赵宣问道,“告诉我吧,扶苏人在哪里?”
见谢勋仍是跪在地上只是磕头,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赵宣又叹了口气。
“那至少告诉我,他身子还好么?这一趟仓促出宫,连元喜和墨玄都没有带在身边,你们这是存心不想让我睡得着觉了,是不是?”
谢勋万分汗颜,头低得恨不能埋进地面底下,忙不迭的道:“陛下安心!陛下安心!扶苏公子他一切安好!老臣已派专人照料公子起居,绝不会让公子在宫外受半点委屈。”
赵宣仰面阖目,狠狠咬牙,半晌方呼出一口气来,拧眉沉声道:“谢勋,他要是少了根头发,孤绝不会轻饶你!”
“是是是!”谢勋连连擦汗。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这位鸿儒重臣第一次在自己学生面前如此局促惶恐。
惶恐归惶恐,话还是要说的。
谢勋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只见座上帝王面色到底恢复了些许平静,不似方才那咬牙切齿杀意隐然的怕人模样。他吞了口唾沫,终于说道:“陛下,扶苏公子让老臣转告陛下,请您下旨起驾回都。”
其实这话不说,彼此也都明白。
若不下旨回都,那他便不与他相见。
赵宣哼了一声。
“那也请你转告他,这旨我是不会下的,除非他回来。”
谢勋愣了一下,揣摩良久仍是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若公子回来,陛下就会下旨么?”
赵宣失笑一声,反问道,“谢师傅,你觉得呢?”
自然不会!
谢勋面红耳赤,被奚落得几乎要恼羞成怒。咬咬牙也只得忍了。第一那是他的君王,再者,确实是自己得罪他在先,今日种种刻意轻慢不过是他那快意恩仇x_ing子下的报复。论起平常,他这位天子学生从来都是执礼甚恭,无论内心言行都对师傅尊待有加的。
“谢师傅,等一下。”
谢勋退后几步要离开时又被赵宣叫住。他忙转回身:“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赵宣还是那皮里阳秋的口气,却多了几分苦涩之意,“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老臣不敢。”谢勋差不多又要跪到地上。赵宣走过来几步,将他扶起来,脸上已换了一副神情。
“把墨玄和元喜带过去吧,还有曹鑫。”赵宣一摆手,“你放心,也叫他放心,我不问他的下落就是了。只是,”他顿了一顿,深眸望过来,目光里的痛楚似一条鞭子抽在谢勋的心口上,愧然垂下头去,无法正视,“让曹鑫每天进宫来见我一次,我只想问一问他的病情而已。可以么?”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要求。而这也并非是真正的要求,谢勋明白,这是他的底线。如果连这个底线也不答应,那么以他对晋王的了解,后果只怕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毕竟,那七年漫长的分离煎熬已将这个男人一生的等待耗尽,他不会再允许覆辙重蹈,即便那会付出身败名裂的代价。
“是。”谢逊答应得相当快而简短。
赵宣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眉心的折痕却更加深了。
之后便是在这吴都城中天各一方。两个人的冷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其实要找到扶苏并不难,赵宣只是不想过分勉强他。他哪有他那么狠心?舍得下重手逼他。
一个月中,有几次赵宣夜半醒来,辗转难眠时便换了衣服起身,不许贴身侍卫跟着,只身出宫,玄衣夜行。
建业侯府围墙虽高,倒也难不了常年习武的君王。赵宣翻墙而入,潜行到后院的睡房。
墨玄十分称职警醒,第一次他悄然而至时不等人落地就已迎面袭来。一看清是赵宣,那忠诚的侍卫很吃了一惊,翻身倒地:“陛下!”
“嘘!”赵宣担心屋里人听见,以手示意他莫再出声。墨玄点头表示明白,看清那男子用唇语无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墨玄再次颔首,一双眸中仍难掩震惊之色。
赵宣迟疑了一下,悄声推门走入屋内。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屋内极黑。他一步步摸到内室的床畔,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惊扰了床上人的好梦。
远远的,并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那浅浅地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倒叫人安心。
曹鑫每日来回禀的都是“公子一切安好”。
赵宣被扶苏欺瞒得多了,哪里肯信,直到近在咫尺能听见他匀长的呼吸声,一颗心才能放下。
就想起他给他信里的那些话来。
他不肯见他,他便让曹鑫带他的信去。
信里自然是劝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