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手冢淡淡回答,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回忆里的某个时刻和同样的人说过相同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辨不清是真实的过往还仅仅是自己莫名奇妙的臆想。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零钱,却发现自己的证件也在其中,作为一个执行机密任务的警察,竟如此轻易的暴露了身份。不过看来对方也没有在意自己警察的身份,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夜空下手冢无法分辨他头发与瞳孔的颜色。
手冢回到车里还没坐定,车子就发动了,窗外的景色摇晃着掠过,浅川点了一支烟,侧过头对他说:“要开始了,注意安全。”
紧紧握着□□贴着墙壁慢慢前行,脑海里闪过的既有当年在课堂上老师们讲的实战要领又有好莱坞大片里的枪林弹雨,还有那些纯粹属于他自己想象的,父亲当年的样子。那些他凭空想象出的片段像是多年前泛黄的老电影,无比虚无又真实。
先锋们冲进了那间交易进行的小屋,没有想象中激烈的交火,房门移动发出吱呀声,屋顶上悬挂的破旧摇曳的灯泡发出惨淡的光,桌椅上满是灰尘,地上散落着几个空矿泉水瓶,没有半个人影。
“妈的,又让他们溜了!”身边的同事开始咒骂起来。
手冢握着枪的手指慢慢松弛了,手心的汗珠遇到冷空气,一丝凉意流动到了胸口。那份把生死置之度外要决一死战的豪迈和义无反顾,此刻也随着缓和下来的气氛慢慢流逝了,只剩下空空的失落。
“收队吧,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浅川熟练地把枪送回腰间,拍了拍身边失望的同事。
手冢跟在稀稀落落的同事中间走出去,头顶是清澈的夜空,与被霓虹污染久了的繁华的市中心不同,这里的深蓝色干净得几乎透明,闪烁的星似乎也又焕发了幼年时才见到过的那种单纯的光芒。
“哎,年轻人,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是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抓住,就不是高桥集团了,别失望嘛!”浅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手冢看到他烟雾背后的眼睛,厚厚的眼袋,却是让人心安的明亮。
“组长!快点儿啊,不回去照顾女儿啦!”一片混乱的引擎里有人催促浅川,浅川拍了拍手冢的肩膀,朝车子的方向走过去。手冢注意到他鬓间居然有稀疏的白发,不知是不是在月光下的错觉。
“哈哈,绪大概早就睡了吧……”
转眼间浅川已坐进车里,摇下玻璃,招呼手冢快点上车。
☆、第 3 章
part3
出了办公室沿走廊左转后再走三步就是饮水机,手冢国光接了一杯水,气泡从水桶的底部慢慢翻上来,升起到水面,外面橘色的暮光顺着窗上冷冰冰的保险网一格一格地打在他脸上。
不断有穿了制服或者便衣的同事从身边走过,耳边是噪杂的争论声,电话铃声,文件翻动的声响,手冢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忙碌的节奏,虽然他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只是负责帮助影印一些文件或者去那一些化验结果,与在警校里学习的办案技巧或者他多年以来的夙愿都没有关系。
现在的角度正巧可以看到组长浅川浩办公室的墙上层层叠叠的贴纸,上面关于近期大案要案的图片和文字在多层玻璃的折s_h_è 滤过里变得模糊,手冢喜欢这样远远地看着这些资料,在自己的脑海里重组案件的始末,犯罪的动机,作案的过程,尽管这些工作基本轮不到他这样一个刚刚任职的菜鸟来考虑,在开会探讨案情的时候他大多都是站在玻璃门外准备咖啡和茶。但他还是会兢兢业业地仔细思考每一个细节,就像这是他所必需担负的责任一般。
时钟的指针越来越靠近下班的角度,开始有成群的年轻同事从手冢身边走过,轻松地和他告别。走廊里充斥着七嘴八舌的争执,关于这个好不容易可以按时下班的夜晚该在哪里消遣。
“国光啊,今晚不和池田他们去喝酒吗?”浅川浩的声音伴着香烟的味道飘过来。
“今晚我还有工作,大西前辈需要我帮他夜巡的。”手冢回答。
“哦,是了,大西的老婆预产期是今天,按纪律本来是不准假的,但想想现在也没什么重大任务,就让他找人替班了。”浅川的絮叨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年绪出生的时候,我就不在啊……”
手冢注意到浅川提到绪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莫测的神色,他听说过浅川的这个女儿,似乎生了什么严重的病,由于治疗费用的问题一直拖着没有治愈。虽然不知道更多的细节,但浅川的欲言又止里没有说出的无奈和凄凉,还是那么轻易得就让他有些心酸。
“哎,选择当警察的那天起就应该有这种觉悟啦,”浅川使劲吸了一口,灰白的烟灰在坠落的过程中四散开来,紧接着呼出的烟雾就模糊了他的脸,“大西负责的区域有高桥集团的夜总会,要小心些啊。”
手冢看着浅川浩的背影缓缓在走廊里缩小,光线从距离均匀的窗子里穿过,浅川的背上忽明忽暗,忽然间挺直的脊梁似乎佝偻了起来。
东京的夜色一如往常般撩人,摇晃的霓虹,倾斜的酒杯,迷离的眼神,嘶哑的歌声,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游弋在清冷的风里。街道两边绵延的路灯光亮在前挡风玻璃上依次滑过,手冢国光把车里收音机的电台换了一个频道,激烈的摇滚节奏变成了舒缓的乡村音乐,在如此浓烈的夜色里,自由肆意的气息漫过所有隐忍的节制,他却还是喜欢听着柔和的旋律,一句一句简单的歌词飘过,他不能允许自己丝毫的放纵。
一切都在遵循着惯有的规则,起码在表面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静。手冢国光开车经过每一条需要巡查的街道,明亮的车灯掠过那些黑暗的角落时总有人抬起手臂挡住眼睛,他不想看清那些紧紧拥吻的情人们脸上贪婪沉醉的表情,也不想听清那些带着轻佻微笑的少年们竖起中指在说些什么。他只要看到远处的楼上那一盏盏暖黄色的灯亮起,他就可以想象那些微笑的母亲是怎样把碗筷收拾进厨房,调皮的孩子在和疲惫但是放松的父亲玩猜字游戏,电视里美丽端庄的新闻小姐在讲着发生在某处的奇闻异事,这才是他要守护的东西,才是他存在的价值。
绕过小巷口手冢就远远地看到前方聚集的人群,他警觉地挺直身体,缓缓踩下了刹车。从一群攒动的头顶间下扎的缝隙望过去,看到一个纤弱的身影,穿着警察制服,在他摇晃的视线里摇摇欲坠。
“怎么,警官你也想陪我们玩儿玩儿吗?”
“没想到这整天巡街的警察小姐保养的还不错啊,看着细皮嫩肉的,哈哈……”
“警花,嫌我们扰乱治安啊,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手冢快步上前皱着眉分开抗奋的人群,尽量忽略周围空气里的酒精和香烟混合的气味,身边那些人们五彩斑斓的染色头发和身上闪闪发光的饰品让他的视野有些凌乱,耳边此起彼伏的是嘈杂的话语,里面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词语。
“你们在干什么?警察!”手冢的这一句话反而激起了人群里又一波嘘声,一张张夸张的脸孔上丝毫没有对警察这个职业的敬畏,而是流露出挑衅的神色。
人群中间的女警缓缓抬起头,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沾s-hi了长长的睫毛,帽沿下几率发丝随着风扬起,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呦呦呦,这位帅哥是援兵啊。”
“大哥,现在警察怎么都是帅哥美女啊,哈哈哈……”
手冢伸出手抓住女警纤细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考虑的条件反射 一般,他可以感受到危机逼近的气息。只是在错身的瞬间他听见女警轻柔的声音,“谢谢你。”
“你们在这里聚众滋事,还侮辱警务人员……”手冢感到身后的女警渐渐紧紧地贴近了自己,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开始有人砸碎手中的啤酒瓶,酒精浓烈的气味伴着那些诡异畸变的笑脸和锋利的玻璃残片迎面袭来。
他没有听清对面那个穿了鼻环的青年说了什么,也忽略了身后女声尖锐的惊叫,充满他整个视野和脑海的,是墨绿色啤酒瓶破碎的残骸,残缺的玻璃碎片带着凌厉的角度,直直逼近他的面颊,面前夜色倾城KTV的巨大霓虹灯招牌变换着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光线,透过面前人手中的啤酒瓶繁复的折s_h_è 刺进瞳孔……
时间与空间里都几乎没有逃脱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等待着伤害靠近。
“住手。”
手冢面前的残碎酒瓶慢慢放下来,他看到一个人走进人群里,白色的西装带着不真实的反光,填满了他混沌视线里的缺口。蜜色的头发在风里清晰地飞起,湛蓝的眼眸,眉眼间流转的温润,满是熟悉的气息。
“先生……”还举着酒瓶的小混混看到白衣青年,又愤愤地望了手冢一眼,意兴阑珊地丢开酒瓶,咒骂着钻进人群里。
“今天高桥女士在夜色倾城谈生意,她可不希望发生任何麻烦呐。”白衣青年扫视着垂头丧气的人群,最后目光聚焦在手冢身上,“抱歉了呢,警官。”
手冢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夜色里和煦的微笑徐徐绽开,是他,是执行任务那天在便利店拾到自己证件的那个人。
瞬间空气似乎冻结了,记忆里一些杂乱的断点在此刻取得了联系。从今天的状况看来,他在高桥集团的身份,绝对不是一般的小喽啰。那么,那天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暴露了整个任务吗?是自己愚蠢地在对方的骨干面前葬送了整个周密的计划吗?
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周围的人们渐渐散去,霓虹灯的七色光线轮番占据他的眼眸,白衣青年脸上的笑容模糊却耀眼,地上破碎的玻璃还闪着寒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