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还好吧?”刚刚被他救下的女警关切地问着。
手冢摇了摇头,第一次,他感到了无法理清的混乱产生的纠结和无法弥补的失职带来的惶恐。纠结和惶恐到忽略了白衣青年转身前在他身上久聚不散的注视。
☆、第 4 章
part4
手冢国光艰难地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铺在他的右手边,电视上早间新闻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丝毫没有一夜未关的疲惫。他只是觉得眼皮酸胀,四肢僵硬,缓缓起身时险些撞翻了身边的水杯。
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随着流水声慢慢回忆起了昨天的情景,当时的惊险刺激经过一夜的沉淀全部抽离了,只剩下干巴巴的现实,到底是不是由于他的疏忽,才断送了那个本来胜券在握的任务。
镜子里的男子苍白的面颊有疲倦的浮肿,眼里的血丝嵌着纷杂的倦意,冰凉的水流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汇成一股,眉毛和睫毛上也带着点点水滴。手冢深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掌控不了纷飞的思绪。
手机铃声从卧室里传来,音量不大却让手冢全身一震。他随手扯下毛巾擦了脸,快步走过去,来电显示上赫然是浅川浩的名字。
“喂,我是手冢国光。”手冢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
“国光啊,昨天夜巡辛苦啦,”浅川这句及其平常的上级对下属的关切反而使手冢握着电话的手指收紧了,“今天就放松一下吧,一会儿直接到东京综合病院来,我有新安排给你。”
“浅川组长,我有件事情想……”最终还是决定向浅川坦白一切,毕竟他是手冢国光,是咬紧牙关也要直面所有困难的人。
“行了,等见了面再说吧。”浅川却没有给手冢解释的的机会,爽快利落的挂掉了电话。
手冢放下听筒,额头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水滴,一点一点流到睫毛上,碰到眼球是酸涩的刺痛。他迅速换了衣服,新穿的那件衬衫双肩和领口明显松了许多,消瘦的过程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那件衬衫还是自己正式工作之前母亲亲自给他选的,母亲说过喜欢他穿衬衫的样子。手冢记得小时候父亲也是喜欢穿简单的衬衫的,母亲帮他整理衣领的样子和现在帮自己整理时一模一样,柔软的触摸从领口延伸到双肩,然后顺着胸前放下来。电话机里还留有三通母亲的留言,手冢一直没有删除。
上班高峰期的公车上总是拥挤的,手冢夹在终年在写字楼里忙忙碌碌的上班族和聒噪吵闹的学生中间随着车轮的摇晃有些眩晕,由于他的身高,从乘客们头顶看到的街景都只有一半,截断的红绿灯,不完整的广告牌。
手冢关于医院的记忆还停留在幼年时父亲负伤的那一次,长长走廊尽头的唯一一扇窗里惨白的光里穿制服的警察和穿白衣的医生护士焦急地穿梭,他抓着母亲的衣角,母亲抽泣着,抚摸自己的头发,碰到他脸颊的手指冰凉僵硬。那以后的很多年手冢几乎都没有对医院的记忆,自己的身体一直很健康,偶尔生病也只是吃几天药或者撑一下就不药而愈了。至于母亲则是笑着告诉自己她身体很好,但是手冢每每在y-in雨天看到母亲提着东西蹒跚地挪上楼梯时,就知道其实那只是母亲不想让自己担心而已,他也见过母亲躲躲闪闪地去街角的小诊所,在柜子的最里面找到过那些颜色深沉的药酒,但他可以做的,只有尽量不让母亲在容易风s-hi发作的天气里过度劳累,仅此而已。
所以他当看到综合病院如此气派的住院大楼是着实惊诧了一下,阳光经由碧绿绵软的Cao坪反射 至手冢的镜片上,瞬间和煦。空气里完全没有消毒水的味道,Cao坪上病人的眼里完全不见绝望的等待和无助的荒芜,如果不是蓝白相间的条格病号服,他几乎要以为他眼前的情景只是一次郊游而已。
轮椅上的老人银白的头发在树叶间斑驳而下的阳光碎片里晶莹耀眼,堆叠皱纹的眼角牵引着淡然超脱的平静;一对中年夫妇在喷水池边安闲地相互依偎,妻子病号服外面披着丈夫的褐色外套,似乎很深很温暖地睡着;孩子们奔跑的时候溅起一串清新的灿烂,纯净的笑脸上丝毫看不到在病痛的y-in影……
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蜜色短发,浅绿色T-shirt,手腕上耀眼的表盘,发白的牛仔裤,系带休闲鞋,笑容绚烂。
手冢感到自己再也难以向前一步,尽管对方温和的表情似乎就像是强劲漩涡的中心,纯粹的暖意是巨大的吸引力,同化周围和(百度)谐的一切。
“国光!”
手中回过头去,浅川浩牵着一个小女孩从远处快步而来。女孩头上带着一顶粉红色的帽子,身上套着明显肥大的蓝白病号服,走起路来是一跳一跳的,脚步轻盈,忽然像是在自己的方向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松开了浅川的手跑过来。
“不二哥哥!”女孩的声音恬美清脆,手冢看到她跑到那个笑容满面的青年面前,一直跳进他怀里,满足的欢欣填满了她浅浅的酒窝。
“国光啊,过来认识一下吧,这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任务。”浅川从身后赶上来,微笑着看着和女孩嬉闹的青年,完全没有注意到手冢惊诧的神情。
“我是不二周助,请多关照。”对面的男子把小女孩从怀中放下来,向手冢伸出手,笑容依旧,棉质上衣其实并不是容易反光的材质,但那张脸孔却是异常的明媚。
“手冢国光。”虽然脑海里已累计了种种疑惑和猜测,手冢还是礼节x_ing地伸出手去,不二周助的手掌是柔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在那天的Cao坪上手冢国光正式认识了不二周助,从浅川浩那里他得知不二是警局的卧底,在是高桥集团的身份是深得高桥岚信任的心腹F先生,而他今后的任务,就是与不二取得联系,及时获得高桥集团的有关讯息。
手冢再次抬起头看不二周助,本来以为卧底都应该留着颓唐的乱发和胡茬,穿褶皱的西装,被两个对立的身份弄得疲惫不堪,在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小心翼翼地过着刀刃上的日子。而面对不二干净的笑容,他几乎不能想象面前这个眉目间云淡风轻笑意四溢的男子,是怎样在繁复的林林总总里,直面虚伪与现实,分清正义与罪恶,找到那个平衡点的。
很久之后手冢都记得,那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不二周助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和浅川的女儿绪玩游戏,自己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被风鼓起的T-shirt,不时会抬起脸望向自己,他的眼睛是天空的颜色。
☆、第 5 章
part5
不二周助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直视一个人的眼睛,平和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笑容里不必带丝毫的掩饰。
面前的男子穿着简洁的格子衬衫,淡金的头发,金色的眼镜框,明亮的面孔,这一切叠加在一起仿佛他就是正前方光束的来源。不二周助记得他,记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他,手冢国光,一样严肃的表情,沉默的气息。
那时不二周助刚刚被警校录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尽管他也会高兴地把那张薄薄的通知书给每个人看,却没人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出国进修摄影的他却甘愿做警察,选择清贫,辛劳,危机重重的生活。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每个男孩子都有当英雄的梦想,无论如何,家人朋友看到他那么安心的笑容,一切也就如他所愿了。
还记得那个假期不二几乎走遍了东京所有的偏僻的角落,带着一本布列松的摄影集和他简陋的相机,分别是裕太和由美子姐姐送给他的十八岁成人礼物,他一直都记得裕太当时别扭的表情和姐姐亲切的叮咛。那个不长的假期他乘着地铁,公车,长途客车,火车还有的随手拦下的便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时光仿佛停滞在相机的聚焦里,青Cao和天空,孩子与田野,没有待放樱花的初春。
行程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小镇,那里的天空出奇的蓝,在风中仰望有丝绒般的质感。简单的楼房平房商店街巷,马路上汽车很少,路边有孩子在放风筝,手工糊制的风筝,艳丽的颜色夸张的形状,稚嫩的手牵着粗糙的线绳逆风而行。不二照完了最后一卷胶卷,踏上了直接开往警校方向的火车。离开的那天y-in雨从清早就开始延续,列车员的制服在车厢昏暗的光里辨不清颜色,他靠在有些潮s-hi的座位上看从进站口的老婆婆那里买来的《读卖新闻》,身子侧向窗口,稀薄的白亮从污浊的玻璃里渗出来,报纸的每一行字之间仿佛都有y-in影。
一路摇曳颠簸,车厢里的空间狭小而拥挤,不二对面的乘客是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严肃而沉默,窗口的光落在他的镜片内,他修长的手指扣在一只杯子上,关节处隐隐的苍白可能是因为清晨的寒冷,幽幽的蒸汽从水杯中升起来,朦胧了空气。少年的脚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少年慢慢抬起头,眼眸在玻璃后面渐渐清晰,声线平和没有波澜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二当时并不知道他在四年后可以有一天和那个男子相对而立,告诉他自己叫不二周助,微笑着伸出手,触摸他手心的纹理,平滑的关节。
事实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手冢的名字,那时他已经被选入了所谓的“特训班”,接受完全不同于一般学员的训练。
不二还可以清楚地回忆起教官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便告诉他们,如果那些常规学员要面对的是魔鬼训练,那么你们就要有进入地狱的觉悟。他们八个在入学测试中被选中的学员站在学校后面一间狭窄的仓库里,透过小小的窗能看到灰尘在阳光里飞扬,高高的房顶上纵横交错的金属梁上满是斑斑的锈迹,教官在他们面前踱过来又踱过去,皮鞋底部闷闷的声响没有回音。
“以后的路途,必然超乎想象的艰苦,危险,以及寂寞,忘记自己的身份,背景,一切一切,成为一个陌生的人深入敌方孤军奋战,你们能否承受?”教官的声音沉郁有力,“如果不想,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