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缓慢打开,门口土地上的灰尘浮起来,强烈的光线里有白鸽飞过。教官指着那片灿烂的洁白问:“谁要走?放下你们的警校校徽,我们将会安排你们去其他高校。留下来的人,将沐浴最高尚的荣耀,也将承担最沉重的责任。”
不二听见身边的男生长长的呼吸,接着那个男生慢慢地摘下校徽,朝教官鞠了一躬,慢慢退出门去,不二注意到他眼里复杂的闪烁,直到他整个轮廓全部被刺眼的光芒吞没。接着又是一个学生,深深地鞠躬,慢慢退出去;再一个,再一个……最后教官面前的桌上,一排四个闪亮的校徽,带着银色的光泽。
“你们就是留下来的了,”教官抬起头打量着最后留下的四个学员,目光炯炯,“我们开始上课,从这一秒开始,你们选好了自己的路。”
仓库的大门再一次关闭,最后的光线挣扎着消失在门缝间,桌上一排校徽,瞬时间失去了光亮。
不二周助也从那一秒开始正式成为了“特训班”的一名学员,“特训班”是警校中的一个秘密,旨在培养专业的卧底人才。从那里走出来的学员,带着虚伪的身份,磨掉了所有过往的痕迹,擅长扮演任何的角色,天衣无缝,从此行走于黑白之间,在枪口刀尖上挥洒自如。
地狱般的训练间隙的很多个下午不二都喜欢在主楼的楼顶看那些鸽子。那是常规学员们下午跑步出c.ao的时间,土跑道上流过穿着学员制服的淡蓝色队伍,他看着那些跳动的身影,仿佛可以听清他们心跳的急促频率,看到那些汗水从鬓角滴落腮边的过程。他在那里第二次见到手冢国光,那天的主楼的影子遮住了一半跑道,手冢刚好跑在名暗的分界线里,鸽群从天空略过,手冢抬起头看,不二在那一瞬间从那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安静而和煦的淡然。
鸽子是警校的守门的老爷爷养的,它们有圆润明亮的小眼睛和如雪的羽毛,乖巧而灵动。不二很喜欢看它们成群飞起,盛大而有力的样子,那段日子几乎每一个下午,鸽子的影子落在不二周身,然后移动到手冢仰望天空的瞳孔里。
不二时常想起自己留在宿舍里柜子角落的相机,他想拍下那些瞬间,声势浩大的成群起飞,斑驳移动的影子,落下的羽毛。但是他不能,他选择了拿枪而不是相机的生活,难以置信的是他当初单纯的动机,只是想使那些他认为美好的东西,可以真正像留在底片上的影像,永远都一最美丽的姿态存在。
鸽子是象征和平与幸福的鸟儿吧,所以信仰这些的人看到白鸽翅膀在空中划出的美丽弧线,才会眼里有柔和安然的光。
“不二哥哥,你看鸽子!”浅川绪拉着不二的手指着飞过空中的一群鸽子兴奋地叫着,不二他起头,却只看见鸽群的最后消失在医院高楼的一角,他不知道对面的手冢是否看见了,也不知道他此时的眼中是否还会有那种时光也涤荡不掉的,纯净澄明。
☆、第 6 章
part6
不二周助第一次和手冢国光执行任务的地点定在一家电影院。那天他起得很早,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窗外高远的天空,他从来不知道盛夏的天空也可以如此辽阔,窗台上依旧摆放着那盆仙人掌,熹微的晨光它周身嫩嫩的刺都好像软化成了金黄的绒毛,安宁而美好。
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惺忪未醒的城市,稀疏的车流穿梭在楼宇间落下的明朗晨曦里,街边的人行道上仿佛还有晨跑的人们,但是楼层太高他看不清晰,只是粉红,鹅黄或者是黑色的模糊人形而已。
不二住在高桥集团高层的驻地LAN酒店22楼,楼上是顶层23楼,高桥岚的住处和办公室。从那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学员不二周助到现在可以在集团里来往自如的F先生,他从地下室到22楼,只用了短短两年多。其实两年前还并不到可以去深入集团内部执行任务的最佳时机,他也只是才受过两年训练的不成熟的学员,但是高桥集团在那个夏天做了一笔大“买卖”,吞并了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掌握了几乎整个本州地区的□□制造贩卖网络,借机除去了原本警方在集团内部的卧底,并且示(百度)威一般残忍地杀害了追查高桥集团的警探浅川浩的妻子。在那个危急的夏季,不二周助借着高桥集团为扩充势力招兵买马的机会,进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从不曾在不二的笑容里留下痕迹,现在的高桥岚时常会开玩笑问他:“你真的做过小弟么?我看你是靠这张漂亮的脸蛋才混到今天的吧?”不二当然会记得那些因为讨债追债弄得遍体鳞伤,还要被自己上面的“大哥”们欺压的日子,也记得那些棍木奉和刀锋夹杂的声响,廉价香烟和啤酒混合的味道。但是,这些给他带来的痛苦,却都比不上那通给家里最后的电话。
那是两年多来最后一次听到家人们的声音,他在电话这边告诉家里人自己要出国去深造,然后听筒里就是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叮咛接踵而来;由美子姐姐窝心的提醒一些出门在外要注意的小细节;裕太的从牙缝里挤出的那句“多多保重”有些哑,可能是平时不注意引起的热伤风……他现在还记得那写语句最后的每个尾音,平缓急促上扬或者低沉,每个顿挫的腔调。不二在通话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温和的语气和嘴角的微笑,但是挂了电话之后他望着面前表情凝重的教官和浅川警探,当时晚霞正经过窗口染了橙红的天空,没有鸽子飞过,突然就收敛了笑意。
这一切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如同揭开已经结了厚厚痂的伤口,涌出新鲜的疼痛来,好在早已习惯了,麻木了,笑容还是不痛不痒。
二走出LAN酒店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阳光爬上了大楼的整面玻璃幕墙,明亮的旋转大门拨开进出的人们带来的匆忙气息,稍稍扬起头,空气里温暖的刚刚好,后颈触到了衬衫的领口,有清淡的洗衣液味道,他微微眯起眼睛。明明是去执行一个不容有失的任务,但不知为什么谨慎警惕里就是夹着那么一小抹惬意和愉悦。
来到电影院的时候早场电影刚刚散场,有小股小股的人们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爆米花,他们身后的色彩斑斓的海报上巨星们的姿态或俊朗或魅惑,强烈的号召力随着海报后的灯光投s_h_è 出来。不二隔着人群看到了手冢国光,他站在影院售票口左边,角落光线不好,整个人显得尤其消瘦,但不二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轮廓,英挺的身影。
不二从人群中侧身走过去,在距离手冢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来,轻轻咳了一声。手冢也看到了不二,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转身从单号的那扇门里走了进去,不二注意到他休闲衬衫上的印花和袖口的刺绣“TEZUKA”,银灰色有光泽的丝线,漂亮的花体罗马字。一切反映和交流都自然而疏离,经过那些专业的训练,他们都明白何谓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引人注意,又可以保持彼此之间的联系。
电影还没有开始,不二走过一排排罩着红色座套的座椅,三三两两的观众分散的坐在单薄的光线里,耳畔有瓜子壳落地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脚下的台阶高矮并不均匀,总是有一脚深一脚浅的不安感觉。他摸索到手冢身后的那一排,坐下来,从手冢头顶的高度不二可以推测他此时一定还是坐得笔直,以他现在的视角看不到手冢的肩,但不二想那样的起伏一定会和着他呼吸的舒缓频率。
入场的人渐渐多起来,一对情侣从他面前挤过去,座椅间的距离狭窄,男孩提着女朋友粉红色的hellokitty手包,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不二略微侧过双腿,但女孩精巧的凉鞋还是不小心踩到了脚,女孩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左脸颊浅浅的酒窝里满是甜蜜,然后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男友,男孩已经替女孩放下了椅子,举手投足间是体贴入微的温柔。不二突然感到没有来由的肆意传染的幸福。
灯光骤然熄灭,银幕上出现了巨大的影像,一帧一帧的画面依次停留在视网膜上,变成了流动的光影故事。手冢的头顶轮廓模糊,几丝翘起的发丝阻挡不了巨大的银幕上发出的光,扭曲了形状和颜色。
影片里有大片大片的亚寒带针叶林,山顶终年积雪的连绵山脉,清澈的溪流,秀美的山谷,羊群一般的白云和白云一般的羊群。还有叫恩尼斯和杰克的多情的牛仔,在某年某月某个大雪漫天的夜里,孤单帐篷里寂寞的陪伴,绝望强烈没有出路的爱情。
当悠扬的吉他声从音响里汩汩流出的时候,不二的手指开始在手冢的椅子背上敲出长短不一的节奏,这是一种类似暗语的交流方式,急缓轻重不同的排列方式代表只有他们才懂的含义。银幕上的恩尼斯和杰克各自娶妻开始了平庸的生活,不二眼前浮现的却还是那样清远的长空,马蹄篝火,羊群满坡,与世隔绝的生活。他蜷曲的食指关节灵活地起落着,有条不紊,似乎不是在影院,没有凌乱的光影和隽永的旋律,只是在认真地对手冢诉说,不漏一点。
当不二停止的时候,他看到手冢一直挺直的脊背向后微倾,瞬间那张严肃的侧脸清晰起来,眉梢,耳廓,鬓发,嘴角。不二知道他是听清楚了。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电影里的时光被雕刻,别离,重逢,挣扎。杰克故去,恩尼斯的衣柜里一直挂着杰克的衬衫,也许从那个夜晚开始,他的生命就被禁锢在断背山,再无法逃离。如果爱上了一个同x_ing,是否就注定走上了不容回头的路,妥协也罢抗争也好,逃避或面对,也都只能是纠缠了殊途同归的悲伤。灯光亮起的时刻不二看到自己身边的那对情侣,女孩子眼睛红红。
银幕上滚动着演职员表,观众唏嘘着退场,不二这才发现前排手冢的座位已经无人。观众离场很迅速,空荡的影院里他站在银幕前,黑底白字,影片的发行商出现在眼前,只一刹那,曾经成在那么多悲喜那么多跌宕的银幕暗下来,洁白,没有痕迹。
不二走出大门口,阳光霸道地分开眼皮刺进瞳孔,灿烂得让人流泪。面前的车水马龙川流而逝,他抬起手腕,原来快到了和高桥岚约定的午餐时间。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