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伤痕
病房外,蒋平一边搓手,一边不时地来回踱步。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展昭要是被他吓出个好歹来,别说老五不放过他,他自己也得悔死!这回五弟得恨死他了...
正想着,走廊拐角走出一名女护士,待走近一看,正是刚才给展昭注射针剂的那个女孩。蒋平笑着朝她点了下头,小护士瞥他一眼,冷着脸走进病房。蒋平自讨了个没趣,叹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白玉堂正趴在展昭耳边,一听见房门响,头也没回,冷声道:“四哥,没让你进来你...”
“对不起,打扰一下。”
白玉堂一听不是蒋平,赶紧低头抹了把脸。
“请您让一下。”小护士走到床边,将病号服一放,抓起展昭的手腕,开始替他号脉。
“他没事儿吧?”白玉堂站在一旁,低声问道。
小护士沉吟了一会儿,放开展昭的手腕,道:“嗯,暂时没什么事儿。”说完俯身就要替展昭解衣。
“不麻烦您了,我们帮他换就好了。”
小护士抬起头,看看白玉堂又瞅瞅蒋平,眼神里尽是鄙夷与不信,犹豫了一下,道:“好吧,就是千万不要再刺激病人的情绪了。”
蒋平在一旁杵了半天,听小护士这么说,心中惭愧,赶忙抢着答道:“不会了不会了,您放心吧。”
小护士见他二人态度诚恳,一直板着的脸孔终于松弛了下来,摇摇头转身走出了病房。蒋平也不想留下来碍眼,挠挠头,低声道:“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也跟着退了出去。
白玉堂见他溜得比泥鳅还快,也没心思理会。低头看看床上的展昭,见他从刚才就一直侧着头闭目不语,叹口气,转身走进卫浴间接了盆温水出来。他将投好的热毛巾搭在盆沿上,弯下身开始替展昭解衣,不料手才刚碰到扣子, 便被对方轻手推开。
“猫儿,你别乱动。”展昭那一下一点力道也没有,却透出一股无形的拒绝。这让他心里又涩又疼。“你就老实这一回,行不行?”
他的口气中有责备,有怨气,却透出深深地无奈与恳求,展昭听在耳中,心头犹如刀割一般疼痛。当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再次触碰到自己的肌肤时,已经再也提不起力气和意志力去反抗什么了。
随着衣服一点点被解开,白玉堂望着眼前苍白的肌肤上一片片大面积的皮下出血,有如瘀血一般几乎布满了整个身体,直把牙都要咬碎才忍着没落下泪来。他想要为他擦一擦身体,拿着毛巾呆立半响,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疼不疼?”他哑着声音问道。
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展昭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的坚持,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一刻。
短暂的沉默后,空气中传来他轻微地回话。“不疼。”
白玉堂用毛巾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这样呢?疼吗?”
“不疼。”
白玉堂心中一松,不管怎么样,这家伙总算是开口说话了。他躬下身,慢慢为他擦拭起身子来。自从住院以来,展昭瘦得几乎脱了形,白玉堂看着他细瘦的两条腿,心脏像撕裂一般,阵阵揪痛。虽然他一向不如自己健壮,但身材匀称,矫健有力,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如此苍白憔悴,仿佛生命之光随时都会枯萎熄灭。每当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无比害怕,恨不得能有一种能量能延续眼前这个人的生命,哪怕是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他一半,他也愿意。突然一道疤痕映入眼帘,不大,却很显眼,正在小腿中间皮肉最薄的地方,凹进去一小块,边上一圈青青紫紫的痕迹。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展昭的腿微微地颤了一下,白玉堂扭头看看他,心疼地问:“是不是还在疼?'
“没有。”
想起当时自己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般,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怨恨,不仅在言语上伤了他,还...当时的力道有多大,他心里很清楚。那一脚,带着满腔的怒火,几乎踢碎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他无法想象在自己离开后,这个人是怎样度过的那个夜晚。
“猫儿,对不起...”他哽着声音道。“我真混,你骂我吧。”
展昭半天没说话,白玉堂见他胸膛一下一下起伏得越来越剧烈,忙凑到他眼前,道:“哪里不舒服?”
明明都是他的错,为什么道歉的却是这个人?“是我的错...全是我。”展昭侧着头躺在那里,睫毛乌黑湿润,眼角一滴水光越聚越多,最终轻轻落下,一滴滴滑过鼻梁与发际,悄悄地没入枕头里。“是我...”
白玉堂望着不知何时早已被泪水打湿的枕头,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住。“不要再说了...”他说着,泪水也跟着滚滚而下。“猫儿,今后我们都要好好的,别再躲着我了...”
展昭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积聚多年的情感有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仿佛全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此时此刻,他更加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自己曾经狠下心来想要放弃的,却是他这一生中最无法割舍的。
江冬和蒋平走进病房的时候,白玉堂刚给展昭换好衣服。他从来没伺候过人,这一番折腾下来满头大汗,坐在木椅上呼哧呼哧直喘大气。展昭两眼生疼,想睁开眼看看,又怕吓到对方,静静地躺在床上,抿着嘴一言不发。
和白玉堂打了个招呼后,江冬径自走到床头,低头一看表弟的模样,眉头立时凝成了疙瘩。“怎么没带眼罩?”
“嘞得慌,就摘了。”展昭支吾着道。
他眼睛周围一圈淡红,江冬见了信以为真,哦了一声,从床头柜的塑料袋里翻出一个新的眼罩来。“还是带上吧。”他说着,用手抻了一下皮筋儿。“这个挺松的。”
“嗯。”
白玉堂站在一旁,看着江冬为展昭带上眼罩,扭头看看蒋平,一摆头,示意他出门说话。两人出了病房走到拐角处,白玉堂蹙着眉头道:“四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和他开这种没边没沿的玩笑!”
虽然早就料到对方会这样说,但蒋平的心里还是觉得冤。“本来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的,谁知道他反应那么大。”
白玉堂又气又无奈,倚在楼梯把手处,沉声道:“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车祸过世的。”
蒋平一愣,默默地低下头,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层缘故。“老五,我...”
“算了,这样也好。”白玉堂长吁出一口气,扭头望向楼梯间的透明窗。他和展昭迟早都要摊牌,这一次四哥的方法虽然欠妥,但一想起那只猫当时的举动,心疼的同时又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四哥,你先替我看着他,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蹬蹬蹬奔下楼去。
蒋平趴在楼梯扶手上,朝下喊道:“哎?去哪?”
“回家。”白玉堂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声。
蒋平望着他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走回病房。
天气渐热,江冬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倚在陪床的床头上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进门以前,蒋平将他拦在门外,说白玉堂和表弟正在聊天,这么看来这两人是说开了?他扭头看看展昭,擦了擦嘴,道:“小昭,其实白少对你挺不错的。你刚进ICU那时候,他在走廊里整整守了三个晚上。”
展昭闭着眼,只觉心口憋闷得厉害。原来他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江冬见他没说话,挠挠头道:“那时候我脑门一热还打了他一拳...”
“打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打他?”
江冬自知说走嘴,嘟囔着道:“他说曾经和你提过救场的事儿,我一听,没控制住,就...”
“表哥,当初是我非要瞒着他的...”
“嗯,哥知道。就是当时转不过这个弯来,现在想想,挺对不住他的。你放心吧,不就是一拳头么,回头我让他也捣我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冬见表弟着急,嘿嘿一笑,道:“我知道,这不逗你呢么。”他说着,故意卡着嗓子,摇头晃脑,文邹邹地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说完咚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道:“放心吧,你哥我早跟他道过歉啦。”
展昭舒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他大病未愈,刚才又好一番折腾,此时只觉浑身肌肉酸痛,疲惫得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一阵敲门声后,蒋平推门走了进来。
“四哥。”江冬点头打了声招呼。“白少呢?”
“他回家一趟,等会儿就回来。”
“哦。”江冬应了一声,把矿泉水瓶往窗前的小方桌上一放,掏出手机开始给高月发短信。
蒋平走到床前,低头看看展昭,小声道:“展昭,刚才是四哥不对,不该和你开那样的玩笑。”
“没关系的,四哥。”展昭说着,微微侧了个身,抬起手臂撑在床上。
蒋平忙俯身问:“怎么了?”
“我想起来靠一下,脑袋都要躺扁了。”
他语声柔和,淡淡地说着玩笑话,蒋平定睛望了他一眼,心中又酸又暖。“我帮你。”
“好。”
一旁的江冬闻言也走过来帮忙。“四哥,我来吧。”
蒋平扶着展昭,低头看看床侧的升降把手,尴尬一笑道:“这床我还真不会弄。”
“简单得很。”江冬躬下身,摇了几下把手,把床头调节到舒适的高度,然后从沙发上拿过两个靠垫塞在展昭的后背。“硌不硌?”
展昭靠在床头上,微微一笑道:“不硌,正好。”
江冬扭过头来对着蒋平道:“四哥,我出去买点外卖,等会儿你和白少也一起在这儿凑合吃点。”
“不用不用。”蒋平急忙摆手。
“四哥就不要客气了。”展昭在一旁轻声道。
“是啊,四哥。你在这坐会儿,我马上就回。”江冬说完扭头看向表弟。“困了就睡觉。”
“嗯,知道了。”
江冬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转身走出病房。
蒋平坐进木椅中,关心地问:“展昭,你晚上吃什么?”
“我吃过了。”展昭答。
蒋平一愣,突然想起来时,刘蓉正在给他挖苹果泥。他自己常年胃病,犯起病来痛苦难言,每天只能以流食充饥,展昭内脏深部出血,还有胃溃疡症状,估计暂时也只能吃这些了。他想着想着,不由发出一声轻叹。
展昭微微一笑,侧过头来道:“四哥不用担心,你们来时我刚吃完。我舅妈天天盯着我,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早晚要被她养成胖子。”
蒋平看了一眼他细瘦的手腕,无奈地一笑。心道:‘你要是真的变成胖子,不知会有多少人开心。’
“四哥,这次出差生意谈得如何?”
一说起这个,蒋平顿时来了精神。“托你的福,谈成了。”
“真的?恭喜你,四哥。”展昭也为他高兴,毕竟这是对方第一次签订大型商业办公楼装修的合同,意义非同凡响。
“我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对方是个爽快人,给他看完创意图以后,第四天就把合同签下来了,不然我还得在那边多飘几天。对了,我给你买了本书,今天一赶落忘带了,改天拿给你。”
展昭道了声谢,好奇地问:“是什么书?”
“先不告诉你,等你眼睛好了自己看。”
展昭一听,不由笑了。四哥可真会卖关子,说得他心里痒痒的。“四哥,我表哥说他也要找你装修新房,到时候你这边忙得过来么?”
“放心,这次接的活儿挺大,我准备招点人。其实早就有这打算,这次正好实施,把商业和家用装修两块都搞起来。”
“好,到时候人手不够,我去给你打工。”
蒋平一听,哈哈哈笑得好不开心。“你要来了,我给你个副总当当。”
两人像平日里一样谈天说地,却只字未提白玉堂,仿佛刚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聊到后来,蒋平见展昭脸色差强,精神明显不济,想起刚才自己的一个玩笑差点导致对方晕厥休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展昭,你不用陪我聊天,睡一会儿吧。”
“没事儿的,四哥,我不困。”
望着表情沉静的展昭,蒋平心里直把个白玉堂给念叨了个遍。老五啊老五,关键时刻你丫这是回的哪门子家啊,你家猫不就在这呢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君心我心
江冬和白玉堂两人先后返回病房,前后相隔没有两分钟。自从展昭住院以来,房间里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白少,我刚买了几份小炒,凑合吃点。”江冬将窗前的小木桌搬到两张病床的中间,又从小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来。
白玉堂刚进门,一头的汗,抖着衣服走进洗浴间。“你们先吃,我洗把脸。”
“四哥,来,别客气。”江冬一边说,一边将买来的盒饭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摆在木桌上。
蒋平来之前刚吃过,一点也不饿,但见对方如此热情也不好推却,点头道了声好,把木椅转了个个,陪着江冬一起慢悠悠地吃起来。
江冬扒了两口饭,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从床头柜上的小塑料盒里拿出一副耳塞,走到展昭这边,轻声道:“睡一会儿吧。”
“我还不困,你去吃饭吧,我没事儿。”展昭道。
“都好几个小时没睡了,不困也眯一会。”
展昭心中一叹,实在不想别人吃饭的时候还为他操心,侧过头来道:“四哥,你们吃,我歇一会儿。”
蒋平赶忙抬起筷子,摆手道:“你睡你的,甭管我们。”
展昭微微一笑,抬起手来一阵摸索,江冬知道他想干嘛,也不言语,抓起他的手放回身侧,将耳塞替他带好。蒋平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由一阵感慨。展昭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好,如果没有这一场病,他的生活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白玉堂从浴室里走出来,顶着湿乎乎的发茬在江冬旁边坐了下来。“他不吃么?”
“嗯?”江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一边夹菜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他现在还吃不了,放心吧,早先我老娘喂他喝过粥了。他一下午没合眼,估计现在也累了,我刚给他带了耳塞,先让他睡一会儿。”
白玉堂看看对面床上的展昭,没再说话。
吃完饭,几人把桌子收拾干净,江冬见展昭半天也没动静,似乎已经睡熟,扭过头来对着蒋平与白玉堂两人道:“四哥,白少,天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你回去。晚上我陪他。”白玉堂答道。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江冬挠挠头,虽说白玉堂和表弟两人是好友,可毕竟白玉堂是个超级大明星,又是自己的直属上司,让他窝在这里替自己看护表弟,这种事,他怎么能答应?!“白少,你还是回去。他现在情况稳定多了,你也别太担心,有事儿我会CALL你的。”
“说了我陪他,反正我最近也清闲。”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别磨叽了。”
他俩人说着说着声音不觉大了起来,展昭本来就没睡稳,听见争吵声,取下耳塞,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白玉堂一见把他吵醒了,忙走到床头道:“没事儿,你睡你的。”
展昭听他语气急促,想起刚才江冬刚说过的事儿,心里不由一紧。“表哥?到底什么事儿?”
“他说他要留下来守夜,我让他回去他不干。”江冬如实答道。
展昭听了一叹,低声道:“你还是回去吧,我已经没事儿了。”
白玉堂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耳语道:“你离不开你表哥没关系,我就在这里打地铺好了,反正我也无所谓。”
展昭只觉头上青筋咚咚直跳,直把拳头攥得死紧。白玉堂的性子他清楚,对方绝不只是说来玩玩那么简单。他咬咬牙,无奈地道:“表哥,你回去吧。”
“这?!...”
“没关系的。”展昭道。
一旁的蒋平拉拉江冬,道:“放心吧,有我五弟看着他,没事儿的。他俩也有日子没见了,让他们好好聊聊。”
白玉堂见江冬望着他一副不放心的表情,沉着脸冷声道:“放心,我不会把你表弟吃了的。”
江冬一瞥眼,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反倒显得矫情。走过来低头看看表弟,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不要聊得太晚,早点歇着。”
“嗯,知道了。”
白玉堂见他话中有话,明显说给自己听,心里一阵厌烦。“行啦,你俩走了,他就能歇着了。”
蒋平见他一脸不耐烦,心中暗笑,忙与展昭道别。“展昭,那你歇着,改天我再来。”
“好,四哥慢走。”
“那我也撤了。”江冬说着,握了一下表弟的手,转身与蒋平两人一起走出病房。
白玉堂看看输液架上的吊液马上就见底了,按下呼叫器把小护士叫来替展昭拔下针头。护士走后,房间里再次回复了安静。白玉堂从一边拉过木椅,靠近床边坐了下来。
“猫儿,你要是累了,就睡吧。”
展昭听着他轻柔的语气,心中一窒,缓声道:“那你也早点休息。”话音刚落,手便被对方攥住。温热的体温从对方的手心缓缓传来,暖暖的像一股魔力,慢慢注入到血液中,流到全身各处。
白玉堂望着眼前的人,心头涌起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回头想想,这许多年,对于这个人的事情,就算到了现在他也是只知皮毛。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病?什么时候离的校?还有这些年他在海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他一点都不了解。分别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在怨恨与回忆中苦苦挣扎,如今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心中的情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只恨不能将他溶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他记得大三寒假那一年,他们从齐云山旅游回来之后这人就病了,可开学将至,两人匆匆归校,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四年的时光。
“猫儿,是不是从齐云山那次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的病了?”
“没有。”
虽然话题沉重,但有些事情不能永远逃避下去,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白玉堂俯下身,将双臂撑在床沿上,微侧着头望着展昭道:“我听四哥说,你在集训的时候被教官连夜送下山,为什么一直到你出国,都不肯告诉我一声?”
等了半响,却等不到一句话。床上的人吝啬得一言不发。白玉堂望着他,心头又气又疼。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人还是这样。他轻轻地抬起展昭的手,慢慢地贴在唇上。
展昭觉出不对,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抓住。“不要这样。”
“不要怎么样?”白玉堂恨恨地道。“我被你耍了这么多年,现在你还要对我说不要这样?!你究竟要逃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你就不能老实一点!还是说你又要找个什么混账理由把我推开?!”
呼吸好似在瞬间停止了一般,展昭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挖出来一般难受,连呼吸都变得疼痛不已。话一出口白玉堂便后悔了,他还在病中,自己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眼见展昭呼吸越来越急,连手都打起颤来,心里直恨不得能捣自己两拳。
“猫儿,我...我不是要对你发脾气,我只是着急...”他叹口气,将展昭的手握在两掌间,轻声道:“不管是什么事儿,以后都别再瞒着我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上一次是我不好,如果你还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只希望今后你能老实一点,不要再说那些口是心非的话了,你知不知道我听了有多难受...”
展昭静静地躺在床上,心上像是被锥子凿了一个大洞一样,撕裂般的疼。虽然看不见,但黑暗之中仿若能感觉到对方那双黑色的眸子,深邃炽热,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灵魂都已被看穿。封埋已久的情感,突然被这人一语道破,j□j裸地呈现开来,让他无所遁形。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对方,为什么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我...”
白玉堂听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心中一疼,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嘴唇上。“别说了,我全都知道。你说我自大也好,自负也罢,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把我赶走。”
展昭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人生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他有他的家人,有他的责任,有他的事业...
“你喜欢《值得》这个故事么?”白玉堂突然低声问。
展昭屏住呼吸,哽声道:“喜欢。”
“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我也一样。”白玉堂深深地望着他,真想就这样将他拥在怀里,一辈子都不再放开。“猫儿,你懂我的意思么?”
他怎么可能不懂?!展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曾经狠心的将这个人推开,以为这样他就会走出自己的世界,不会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悲伤,不会在自己离去的时候难过...
“猫儿...”白玉堂低低地喊了一声,将额头抵在展昭的手背上。“一辈子很长又很短,我不想再与你错过什么。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们说好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不要再躲着我了,好么?”
一辈子在一起...这种事他不知曾在心中想过多少次。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都不知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如果不幸真如四哥所言那样,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身边这个人本是他心中最想要好好珍惜的人啊...为什么他会那么傻?“嗯...”展昭哽咽着答道,再也忍不住,慢慢回握住对方的手,泪水潸然而下。一辈子很短,短到或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一步路却很长,长到他耗费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对不起...”
白玉堂抬手轻轻地摘掉了展昭的眼罩,将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他并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如果当初是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的选择将会和这个人一样。他想他再也遇不到像展昭这样死心眼儿的人了。在这个世界上爱他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最爱他的,爱到可以放弃他的,今生今世却只有这么一个人。回首过去,曲折的道路,他们兜兜转转,绕了那么多弯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谁对谁错早已不再重要。人生能有几个四年,错过的,再也无法找回,但将来的日子,他一定会与他一起走过。
六月末,还未入伏,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寂静的夜晚,窗外偶来传来几声蝉鸣,白玉堂躺在陪床上,望着不远处的展昭,辗转难眠。
“猫儿,睡了没?”
过了半响没听到对方的回复,白玉堂微微一叹,翻了个身。下午那么折腾,他一定累坏了...
“睡了。”身后突然传来淡淡地回答。
白玉堂闭上眼,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猫儿...”
“嗯?”
“睡吧。”
“嗯。”
“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
“或者...”白玉堂翻了个身来,重新面对着展昭这边,轻声道:“我去你那边。”
“......”
黑暗中,展昭背对着自己安静地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他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半天等不到回答,白玉堂伸出长腿,碰了碰旁边床上的人。“喂!行不行啊?你倒是喵一声。”
“我已经睡着了,你不要吱吱吱吱地叫个没完没了...”展昭小声嘟囔道。
白玉堂听他这样说,一骨碌爬起来,蹭到对方的床上。展昭被他一把从身后搂住,惊得抬起胳膊向后一捣。
“干什么?”
“不干什么,睡觉!”
“热死了!”身后的人象个火炉一样,展昭挣扎了几下,向后踢了一脚。“你回去。”
“不热啊,挺凉快的。”那一拳一脚跟挠痒痒一样,落在身上既不疼也不痒。白玉堂心中一疼,将脸颊慢慢贴在展昭的后颈上。“你不是睡着了么?”
展昭被他说得无语,向前挪了挪身子,闭上眼不再说话。白玉堂微微一笑,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轻声道:“睡着了,就别蹭来蹭去的了...”
“白玉堂!”
“好啦好啦,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连枝共冢
夜半醒来,恍惚之间不知身在何处,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白天里所发生的一切。真的就那样睡着了?年少时,他们也曾同床共枕,但心却从来没有这般贴近过。白玉堂想着,心底不由浮起一股暖意。身旁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声又轻又浅,轻到他几乎听不见。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环在对方腰间的手臂,撑起身子看向他。冰冷的月光下,展昭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嘴唇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叫醒他。白玉堂叹了口气,起身走进洗浴间。
睡梦中,展昭忽觉额头上一暖,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有个人正站在床前为自己擦汗。身体里的水分像是被烤干了一样,喉咙里疼得直冒烟。“表哥,我想喝水。”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铁片在摩擦,实在是有够难听的。
白玉堂手中一顿,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你怎么总想着你表哥?你就那么离不开他?”
展昭刚闭上眼,腾地一下又睁开。“白玉堂?”
“睡癔症了?不是我还能是谁?”
展昭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才醒过盹来。微微一笑,道:“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可不,你睡得跟只猫似的,我可受罪了。”白玉堂说着,手下却没停。替他擦完鬓角,又跑去灌了一壶水回来,插上电源。
“把灯打开吧。”
“你的眼睛没事儿么?”
“嗯,没事儿。我不睁开。”
黑灯瞎火的,确实不方便,眼罩那东西带着又不舒服,白玉堂想了想,走进浴室又拿了一条毛巾出来,折叠了几下,盖在那人的眼上,这才把灯打开。低头一看,心中不由大疼。“怎么出这么多汗?”
“没事的。”展昭抬手胡乱擦了下脖颈,抹了一手背的汗。“你扶我起来一下。”
“躺着吧,别乱动。”
“不要紧,反正等会儿也要起来喝水。”
白玉堂一想也是,试着调节了一下床头的高度,然后俯下身揽着展昭的后背,把枕头竖起来垫到他的身后。“这样坐着行么?会不会很累?”
“就一会儿,没关系。”
“把衣服换了吧,都湿了。”
“嗯。”展昭单手捂着眼睛上的毛巾,另一只手向床头柜指了指。“下面的行李袋里有我的衣服。”他说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白玉堂见了,轻轻兑了一下他的胳膊。“别舔了,越舔越干。水马上好了。”
“嗯。”举着的胳膊开始发酸,展昭索性把眼睛上的毛巾拿了下来,趁白玉堂拿衣服的空挡,摸索着开始解扣子。
“你跟你表哥就那么不见外,怎么到了我这,就这么逞强?”白玉堂将找出的浅蓝色睡衣放在床边,抓住展昭正在解衣的手往旁边一放,开始替他脱衣。
“我哪有?”
“我说有就有!刚才你还跟你表哥说你想喝水来着。可你从来不跟我说你想什么。”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白玉堂说着,扳着他的肩膀,把衣服脱了下来。后背早就湿透了,连垫着的枕头面都潮了,入手一片冰凉。虽是初夏,展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了?”
“嗯,有点。”
白玉堂怕他受凉,不敢再磨蹭,正好电水壶的水也开了,先斟出一杯来晾着。快速替对方擦干身体换好衣服后,白玉堂低下身子,扭头道:“猫儿,你别乱动,我背你到对面床上去。”
“嗯。”展昭应了一声,抬起胳膊。白玉堂见他终于老实了一回,忍不住凑过脸去在他的颊侧上亲了一下。展昭的双臂顿时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白玉堂看了个满眼,见他依然紧闭着双眼,不由捧着他的脸在另一侧也亲了一口。
“不喜欢?”
“没有。”
白玉堂转过身去,满脸笑意。“上来吧。”感觉到身后的人贴到自己的脊背上,他回手托住对方的腿弯,一下就把人背了起来。“搂紧了啊,不然摔下来我可不管。”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一记爆栗,白玉堂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如果说出来,就不是一记爆栗能够解决的问题了。白玉堂轻笑着将展昭放到床上,扶着他慢慢躺好。“你躺着,我去叫护士小姐来换个床单。”
“明早再说吧。”
“猫儿,你想和我同床就直说好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你!...”展昭被他说得无语还嘴,干脆扭过头去不再听他胡言乱语。
“这样就生气啦?”白玉堂忍着笑,戳戳他的大腿。“你不告诉我怎么想的,我对你可是毫无保留...”他说着低头贴近展昭的耳侧。“我就是想与你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