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人若是好好的便也罢了,偏偏还是躺着榻上,体态羸弱,衣衫不整,眼神迷离,满目春水的模样。
“岂有此理!”他堂堂大将军竟被画的如同发春的妇人。
他又捡起一张,这张比上一张更为露骨。
程恩将丹青撕扯成了碎片,脸上一阵阵热,似是恼羞成怒,又有些莫名的意味。
这是……李黍画的?
怎么可能……
程恩当即反驳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李黍从少年时开始就再正常不过了,凭他的仪表十分得京中少女爱慕,他不曾一次向程恩谈起断袖之事时脸色大变,鄙夷厌恶。
那还会有谁呢?
程恩冷静下来便想通了,苦笑不得,心道:“这般羞辱于就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吗?哥哥,我从未想过危及你的江山,我是来……为你守天下的啊……”
房门第一次开,是侍卫们送饭。
由老太监当头,他见满地宣纸碎屑只是笑了笑,依旧很恭敬地道:“大将军,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您爱吃的糯米酿、糖葫芦、蜂蜜烧j-i。”
程恩站在紧闭的轩窗前,既不回头也未回应。
“大将军,若无吩咐,晚膳就放在此处了,老奴告退。”老太监微微弯腰施礼,正要退出房间,只听见程恩冷冷地问:“总管公公,可否告知如今是何时辰?”
老太监对程恩揭露自己的身份并未有反应,仍笑着回答:“如今亥时一刻了,大将军。”
程恩道了谢便不再开口。
老太监退了下去。
门一合上,又是一阵铁锁叮咚。
程恩慢慢回身,平静地望着桌上那些吃食,神色渐渐复杂,他心渐渐沉静,走到案前拿起那半截毛笔,蘸上墨,在干净的宣纸上写道:
与皇上书
臣程恩,虽程家一脉单传,无同胞兄弟姊妹,所幸姑姑程太后将臣寄与冀王府,相伴陛下左右成人,陛下之于臣,胜于同胞兄弟……
……
……
臣平生夙愿,唯有守陛下之江山,为陛下分忧解难。
写完,程恩放下笔,看着墨水一点点风干,紧皱的眉头缓缓舒解,这是门外传来年轻男人的谈论之声,程恩听到一男子道:“陛下,为顾全社稷,臣请陛下三思。”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程恩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么个人:现如今风头正盛的新丞相——袁青澜!
另一个声音无喜无悲,是李黍。
程恩忙躺上榻,装已经沉睡多时。
铁锁卸下的声音,两人进了门的声音……
袁青澜瞥见榻上之人,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直视自己的君王:“陛下……你……”
李黍看了地上的纸屑,又捡起废弃的火折子,烛火使他带着侵略x_ing的俊美容颜忽明忽暗,他抚着火折子,走到案前,拿起那张写满字的宣纸,眸子定格在榻上的身影上,鲜红的唇勾勒起好看笑容:“事到如今,这傻子还当朕要他的命,真是傻的可爱,朕怎么舍得呢?”
袁青澜的脸愈发发白,他颤巍巍道:“陛下,您登基不久,根基并没有想象中的安稳,左有秦王虎视眈眈,后有厉王蠢蠢欲动,充拓后宫联姻的事,刻不容缓……”
“充拓后宫?呵……”李黍轻飘飘的语气,却天生有股嘲弄的意味:“母后让朕娶妻联盟权贵,朕便娶了姜氏,我的好皇兄秦王殿下让朕纳妾,朕便收了那几位探子做才人,如今!袁爱卿又要朕充拓后宫……”
袁青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但他想象中九五至尊的暴怒并未来临,那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吐出一阵轻佻的笑声,袁青澜猛抬头,见李黍已坐在榻边抚摸着熟睡那人的脸蛋,目光深邃一字一句地道:“朕心善,便承了这份好意,立我的小幺为后,如何?”
房里的另外两人被这番话轰的外焦里嫩。
程恩装睡,能凭借此抑制心中的翻江倒海。
但袁青澜不能,他哆哆嗦嗦,犹觉七魄也散了五六,不知今夕何夕。
“怎么?袁爱卿有异议?”李黍呵呵一笑,黝黑的眸光游过榻上人清秀的面容,温声道:“程恩的嫁妆是百万兵马,难道入不得朝中那些老不死的眼?”
第5章 心意
程恩直挺挺躺在床上,平白无故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心里一阵阵发怵。
听见有人出门声,他知道是袁青澜走了。
此时,房里也许只剩他与李黍。
也许,李黍也走了……
当一只手摩挲上自己的唇,程恩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了,他只做出初醒的模样,睡眼惺忪看着榻边的李黍:“陛下……”
李黍颇具玩味地打量着他,程恩因听了李黍与袁青澜那些话脸还是红扑扑的,比平日状态柔软了几分。
“臣冒犯了。”程恩赶紧从龙榻上爬起来,不留痕迹躲开李黍那只暧昧的手,低头站到了一边。
李黍收回手,将那根在程恩唇边摩挲过的手指放在鼻息之间嗅了嗅,笃定地道:“我让御膳房备的吃食,你没动过。”
程恩低着眸子,他同李黍生活过十几年,他清楚这位新帝是个怎样的人,喜怒无常、多疑善变、演技超群……
不然他登基之时,京城人也不会如此讶异。
冀王李黍,扮猪吃虎多年,将自己于储位之战表面上撇得干干净净,却在最后关头给了他那些兄弟一个惊喜。
程恩不知道,李黍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他是匍匐在夜里Cao丛的狼,伺机而动,关心的下一刻就极有可能咬断人的脖子,有几人是这么死在李黍手里的来着?程恩回忆着。
李黍见程恩不说话,饶有兴致地问:“贸然被请到这鬼地方,我家小幺不高兴了吗?”
“臣不敢。”程恩低眉顺目。
“不敢,呵。”李黍逼近程恩,直到两人的脸即将贴近,他方驻足,俯视着眼前默不作声的兔子,转而一笑,那是带着些疯狂和病态的笑声:“可你父亲很敢呢!你不是最孝顺了吗?往后程谦雅让你带着你那百万军马对朕举起屠刀,到那时,这李家三百余年的江山恐怕就要改姓程了吧?”
程恩眸子里皆是惊诧,他丝毫不理解李黍为何要这般污蔑他父亲,一个战战兢兢为李氏劳作了半辈子的老人。程恩一时忘了身份,执拗地顶嘴:“这种败坏伦常的事父亲不会做!我程家更不会做!陛下,我们是亲人……”
他回神意识到自己的举止,登时哑住,又低着目光,不说话了。
“可笑,就算你把朕当亲人,程家呢?”李黍伸出手放在程恩的头上摸了摸,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声道:“好孩子,你不记得朕是怎么长大的吗?朕既然当了皇帝,以前的事,都会一、件、一、件、讨、回、本。”
程恩打了个寒噤。
心犹如跌入了万丈深渊。
他当然没有忘记李黍是怎么长大的。
李黍是先程贵妃如今母仪天下的程太后唯一的子嗣,但程贵妃并不喜欢他,连幼年的程恩都发觉了,幼年幼年程恩缩着脖子问他那威仪万千的姑姑:“姑姑,你为何要罚裴哥哥啊?母亲说过你不喜欢裴哥哥,可n_ai妈又说过天底下没有不喜欢子女的母亲……你能不能喜欢裴哥哥一下。”
程贵妃从不回答程恩无聊的发问,她只会吩咐母亲管好自己的嘴,然后再慢无休止的惩罚自己唯一的儿子。
程贵是不喜欢小孩子的,因为她觉得小孩全是恶魔,不是聒噪就是多事,但她对程恩另眼相待,还抱过他几次,对他说:“我们都姓程,我们是一家人。”
由于贵妃对李黍的厌恶,整个程家都不愿搭理这位冀王,冀王他十一岁,便被送到宫外一座刚刚修缮的院子独自生活。
五岁的程恩被先帝封为冀王扈从。
每个皇子都有扈从,这些从小陪伴他们长大的扈从,从各个世家挑选出来,此后漫长岁月里,将会成为皇子们最忠诚的助力。
李黍的扈从是程恩、袁青澜和段旭。
程恩觉得,自己已经被弃了,只因他姓程,一个李黍恨不得从血脉里摘掉的姓氏。
他觉得有那么一刹那他已经快触及到程贵妃与李黍的反常了,如果李黍没有在这个时候吻他的话。
程恩感觉到额上一热,呆呆杵在原地。
却听见脑袋上男声低沉地道:“你是个好孩子,朕知道放你出去,你一定会倒向程家。所以朕不给你向朕举起屠刀的机会。”
“……”
程恩缓慢摸上自己的额头,那里尚有温存,他目光跟随着那身龙袍,见李黍停在木案前,无波澜地道:“小幺,朕爱你,也许男人之间说这种话会让你反感,但朕就是爱你,这可如何是好呢?那日朕生气,气的不过因你是程家人,同样也气自己。现在朕想通了,只要能得到,制作一个金丝笼又何妨?”
程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渗入,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见那袭龙袍坐在榻上向他挥了挥手:“小幺,过来。”
他……
要做什么……
程恩脸色一白,不自主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