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 作者:司马拆迁(中)【完结】(12)

2019-05-14  作者|标签:司马拆迁

  便只要两个仆役一前一后打灯,其余事交由林宣,两人先向松石园行去。山林间点缀亭榭,廊道幽深,其中一段,石阶宽阔却陡峭。辜薪池今夜等候许久,走到半途已觉体力不支,乐逾转身伸手扶他,在这一扶之间,仿似半年光景电光石火般闪去,他们不过在岛上小龙潭亭内曲水流觞,玩得误了时辰,夜里才乘兴而归。

  蓬莱岛上多有典雅富丽的居处,因初代先祖乐游原留下“举灭鲸鲵”手书,岛主起居之处称为鲸鲵堂。乐羡鱼的鲸鲵堂在枇杷馆,自她去后已被乐逾珍而重之封藏,不许人踏足一步。乐逾的鲸鲵堂却在松石园内,一派狂士隐逸于山林的兴味。

  推开柴扉,园内洒扫精心。仆役将堂中灯火点明,帘栊洁净,一尘不染。屏风上尽是狂Cao,碧玉珠帘后,四面墙上也多挂蓬莱岛收集的名家书法。盆景内绿苔尚s-hi,竟是每日得人照拂。

  辜薪池道:“你不在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我功德圆满。眼下完璧奉还,鲸鲵堂主人可还满意?”乐逾将棋盘一移,靠坐道:“满意到想向你讨杯酒。”辜薪池见他不拘礼法,心怀一宽,也卸下大氅放在身侧,松懈道:“那便唯有‘寒夜客来茶当酒’了。”

  辜薪池挽起衣袖烹茶,红泥小火炉,两人之间一灯明亮,烛火跃动。乐逾把玩茶杯,道:“你不问我?”

  说是三个月,却离岛大半年,归来鬓边已生白发。辜薪池细究他身上的凌厉,道:“你不说便是不想说,你不想说,我为何要问。”乐逾道:“我想不说,你就不问,还替我把其他人拦住。”辜薪池一笑,道:“你既然对我都不想说,我怎么能让其他人再来问你。”

  乐逾看他片刻,道:“其实没什么不好问。”辜薪池听他这样说,看向火光下乐逾黑发间丝丝白发。有许多话想问,却不提一个字,只道:“你这次出去,想必经历了很多辛苦。”

  乐逾道:“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想起萧尚醴的脸,双眸情恨缠绵,额上海棠般的红印。在自己臂膀中,肌光如雪,曾拥他入怀,便足以抵消相思之苦。他道:“并无辛苦。”

  辜薪池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此番壮士断腕,南楚海商会的人手全面回撤,是否要增添到其余三国。而南楚武林,春雨阁顾三公子入主垂拱司,挟天威联络各大门派。要不了几年就会与蓬莱岛呈敌对之势。这深秋当真是多事之秋。

  乐逾道:“按兵不动,传知岛上诸位管事,我要闭关。”

  月上中天,辜薪池自鲸鲵堂出来,林宣等候在外,乐逾就没有多送。他身影颀长,一路行出,还在系大氅衣带。

  林宣将r-u娘与小公子安顿下,本要调笑辜薪池一句“先生怎么每次走出门才记起披衣服”,见他神色,不由担忧道:“先生……”

  辜薪池对他笑道:“我没事。”自袖中抽出一张纸递去,道:“总算有一件好事,小公子的名字定下了。”蓬莱岛乐氏为子女起名都依照心境,乐逾的名字从“渝”至“逾”,便是其母乐羡鱼参破情关,自“此情不渝”,到“世间无一物不可逾越”,也自此逾越宗师难关。

  及至乐逾,纸折四折,林宣接来展开,果然是乐逾的笔迹,笔意纵横。取名既然从水,那纸上就赫然一个“濡”字。

  辜薪池想起乐逾方才说过,若有女儿,取名乐如,既然是儿子,便取名乐濡。林宣抬眼,两人心头浮起同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而此时千里之外,锦京城内,楚宫里宴席不断。数月前太子加冠大婚,楚帝年五十四,二立太子后身体忽地不再康健,时常抱病,索x_ing降下旨意,许太子临朝听政,掌监国之权。他虽下罪己诏,却不曾停修宫殿,如今太安宫竣工,自携容妃移居过去,日日歌舞饮宴。

  今日朝会,又是太子奉旨听政。因边关来奏,太子下朝后便去太安宫觐见。楚帝移居太安宫后太子得赐理政,皇位谁属已经分明了,萧尚醴朝事繁忙,愈发少见容妃。

  太子妃田弥弥日日来向容妃请安,说是太子殿下万事皆好。容妃情知他cao劳,在歌舞中将双目望向他,生怕幼子有一丝一毫的憔悴。万幸萧尚醴与她一般,再事事辛苦,再备受折磨,都不损伤颜色。容颜与额间深红锦带相映,掌权之后,更添一种山顶雪一般的高华。

  她望着萧尚醴,悲欣交集,却不得在楚帝前说一个字。只五指裹在丝帕中,朝萧尚醴轻压。

  萧尚醴目中现出安抚神色,在楚帝面前,禀过事便辞去。容妃目送他背影带东宫侍臣走出,殿内歌舞靡丽,她坐在上首却如在一片修罗血池中,听身侧楚帝沉沉道:“他已长大了,寡人把江山都交与了你的儿子,你还有什么好怕。”

  萧尚醴万般念头沉浮,一时是边关之事,结盟东吴攻西越一事已不远了,大将军吕洪拥兵自重,迫朝廷一再容让;一时又是母亲,伴君如伴虎;再一时是高锷把持朝事,需倚重这老臣,宠爱他的孙女;又一时是垂拱司,如何步步收拢江湖势力;唯独不敢想乐逾。

  萧尚醴坐在辇车上,闭目反复思量,下辇时竟已头疼涨裂。田弥弥在东宫前相迎,见他面色苍白,便不动声色见礼,与他携手入内。

  田弥弥对他毕竟无多少心疼,萧尚醴见她似有言待说,也不多话,只挥手令左右退下,道:“太子妃……不必踟蹰,直言。”

  他仍按着额角,却竭力正坐,不失一点仪态。田弥弥轻叹一声,敛笑道:“今日是十五,妾身去殿下昔日的静城王府,不曾想竟遇上一件趣事。”

  萧尚醴道:“哦?”田弥弥语意如一把小小的钩子,道:“妾身才到静城王府外,竟有一匹马奔出,惊了妾身的仪仗。”

  她是宁扬素的女儿,岂会被区区一匹马惊到。萧尚醴看她不语,她续道:“马上有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似横冲直撞,抢在被侍卫按下之前下马请罪,求妾身将他引荐给殿下。”

  萧尚醴平淡道:“他是什么人?”田弥弥道:“殿下记得福王太傅鲁行致?这少年叫方寿年,祖父本为偏将,战败获罪,家眷沦为罪奴,被卖到鲁府。鲁氏附逆斩三族,他训马训得好,便入了王府驷马司。”

  萧尚醴道:“你认为他值得孤一见?”田弥弥对上他一双美目,两人眼中都是星火一闪,她轻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他有几句话倒值得殿下一听。”

  那罪奴方寿年束手就擒,被锁在东宫文华殿后僻静处。太子与太子妃屈尊去看,那里一串囚着四个少年,全是罪奴,其中三人帮那方寿年引开马厩仆役,才放得马出来。

  方寿年虽有十三、四岁,又是打头主使的,却比同龄人瘦小,脸颊尖削如同只有十一、二岁。满脸青肿血迹,一身布衣上散出一种马汗味。

  见到萧尚醴,其余少年懵然慌张,他却挣扎着咚咚叩首不止,道:“殿下在上,求殿下大恩大德,准我等从军!”

  罪奴出身要搏前途唯有从军,萧尚醴吩咐道:“冲撞太子妃,按例当杖杀。孤念你等年幼,处鞭刑二十。”

  方寿年愣了一愣,竟如一只幼兽双手死死抓住萧尚醴靴子,被侍卫拖开,仍撞地求道:“殿下英明,殿下仁德,我愿意领罚,求殿下准我投军!我一定为殿下——”

  他被侍卫将头脸按在地上,萧尚醴止步道:“你能为孤做什么?一群小童,尚不足以为一人敌。”他却在侍卫手下咬牙道:“我现在不能为一人敌、五人敌,将来却能为十万人敌、百万人敌!殿下明鉴!”

  萧尚醴听而不闻,田弥弥知他心意,忽地一笑,对侍卫首领道:“他们毕竟还小,小惩大诫,不要打死。”

  行至文华殿外园林内,果然见萧尚醴在等她。田弥弥含笑施礼道:“妾身不分轻重,以小事烦扰殿下,请殿下恕罪。”她看萧尚醴神色,又道:“今日是十五,虽说初一、十五殿下该留在妾身处,但妾身今日识人不清,触怒了殿下,殿下是要去陪高妹妹吗?”

  萧尚醴道:“你倒是很看重她。”田弥弥笑道:“殿下看重谁,我自然也看重谁。”萧尚醴道:“大将军吕洪欲将侄女献给孤,孤已经应下。让她们去争,多向你兄长去信哭诉,要吴国做你的凭仗。你知道该怎么做。”

  萧尚醴要养精蓄锐,她也要忍。上有楚帝,外有他国,朝中尚有手握重权的老臣大将。田弥弥轻巧行礼,道:“妾身明白。”

  不多时,太子妃触怒太子殿下一事暗地里传开,太子与高氏用膳。舒宁殿内,田弥弥赐聂飞鸾同席而食,笑吟吟望她桃花似的脸,鞋尖在席下探去。

  聂飞鸾如今常在她身侧陪伴,只是尚无女官职衔。被她作弄一通,好容易有人来问那罪奴冲撞太子妃一事如何处理,田弥弥略一沉吟,道:“此事是静城王府总管失职,自驷马司仆役到王府管事,全罚俸三个月。”

  聂飞鸾讶然看她,待人退下,田弥弥挽她手道:“姐姐是不喜我的处置?”聂飞鸾对她全没脾气,只叹道:“我还以为你颇欣赏那孩子。一旦罚俸,王府上下有人记恨他,他的日子就难过了。”田弥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姐姐别看我与太子殿下多金枝玉叶,尚且要忍。身为罪奴却一心拼一个前程,怎么能不忍。那孩子年纪太小,锋芒太盛,若是学不会忍耐,太子殿下以他为剑,反而会伤了自己的手。”

  聂飞鸾担忧道:“但不管不顾,他若没能熬过去?”田弥弥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如玉,腕上金环玉环,目中却隐隐显出宫廷养不出的果决,道:“姐姐没听见他今天说了什么。要是连一些欺辱折磨都熬不过,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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