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百里菁——想见他就救我!”
墨衣人听此一句百里菁,欲追的身影骤然停住。
而那即将驰过的马车里忽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看似温柔的指尖蕴藏着一股可怖的力道,一把便将谢琴亭从马上拽进了马车里。
大雨噼里啪啦的撞击着马车顶,谢琴亭一手撑住地板勉强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来,侧倚车厢半躺着。本该十分狼狈的时刻,这人却多了份慵懒的洒脱。
百里菁冷笑一声,端坐在宽敞的车厢的另一端。“都说谢大人狡诡,如此看来传言当真不虚。”
“小姐过誉。”谢琴亭唇角噙着一分笑色,轻声说道。
在那江边小镇停留三日,便是为了等这位小姐的马车。他被放逐淮州,其间山野之路八百里,百里明容身为旧党之首,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刺杀机会。要自救,便必须找一位令刺客惮于下手的人作庇护,而百里菁恰是百里明容的独女,自是最好人选。
百里菁痴恋昔年江相之子江云昭,而那人却在其父被逼罢官之后退隐江湖,世人不知其踪。百里菁肯出来这一趟,便是他放出流言说在颍州有江云昭的踪迹。颍州距淮州极近,而百里菁要躲避其父必不会走官道,所以
不过此刻百里菁可能已经想明白自己入了他一计彀中,之所以肯救他,大概是因为他在马车外喊得那一嗓子。
“先用江云昭的名字叫住我的马车,谢挽,你若是先喊救命,我怕是不会来得及拉你。”
谢琴亭见那百里菁极冷的脸色,才忽然意识到,当年江丞相罢官一事和他也有些关系,不由苦笑,为了给那人谋划这江山之主的位置,他可真是把天下人都得罪尽了。
只是如今他这一路的凶险,自己能想到,那人如何想不到?
或许也正因此,百里明容才敢下手。
谢琴亭正欲开口说什么,马车却猛然一震,只听外面车夫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山洪——
那一刹谢琴亭眼底心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多想便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百里菁,用身体牢牢护住了对方。
而后天地颠覆,裹挟着咆哮声的巨大y-in霾压下的一瞬间,背后忽然被什么猛地撞击,剧痛传来的时候谢琴亭甚至没有来得及哼一声便陷入了意识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琴亭,名挽,字琴亭。
第3章 叁·流觥
说实话真不想醒,谢琴亭死气沉沉的躺在弥漫着血腥气息的床上,疼的直想乱哼哼。口里还满是泥腥苦味,他知道自己这是被人救了,但情形十分不好。
救他之人是何居心?还有百里菁……
一想到这儿,谢琴亭便躺不住了,摸索着要爬起来。虽然人家姑娘比他武功高了不知道多少,但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
“行了,没那本事就别瞎折腾。”一双月白色织锦的绣鞋映入半垂的眸中,谢琴亭扬起脸来,便看见百里菁端着一碗药,眉间依旧冷傲的不可一世,但眸中却多了几分不自在。她现在能安然无恙,与谢琴亭那不计生死的一扑,不可谓毫无关系。
“百里美人儿,咳咳咳——这是哪?”谢琴亭接过药,问道。
“被山洪从中关道冲到西宁与东阙的边境了,救了我们的是一对居住在山中的夫妇。”百里菁面无表情“你已经昏迷五天了。”
五天……谢琴亭忽然有些r_ou_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慨,目光便被进来的另一人吸引了去。一袭墨色深衣,极冷的气质,如画眉眼,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而那张脸与西宁人稍许不同,那双狭长眸子带些偏北方的疏狂。
见到此人,谢琴亭仍隐在被褥中的手指及不可察的一蜷,然而他面上却尽是惊诧之色。
“媳妇儿……媳妇儿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可有受伤?”似乎终于再也坐不住,他急欲挣扎着下床,好像迫不及待的要过去看看对方到底有没有事,眸中关怀担忧之色毫无虚假。
玄瑜额角不由自主的跳了跳,压下心中的情绪才开口道“你知道我要杀你。”他的声音淡漠,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啊?啊——你要杀我!?为什么啊……是我错了——”谢琴亭好似恍然未觉玄瑜话语中的杀意,兀自惊诧痛心道,满脸的不敢置信。
一直置身事外的百里菁听到这里却动了动步子挡在谢琴亭身前道“你们两个的破事儿我不屑于管,但玄瑜,谢挽的命你得给我留着。”
玄瑜定定的看着谢琴亭,一双黑沉的眸子里不知翻涌着什么,听此话冷笑一声“现在我不会动他。”
见玄瑜表态,百里菁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媳妇儿……我……”
“你再喊一声媳妇儿我就剁了你的手,这可没有人护着你。”玄瑜冷声道。
“媳……池……池渊”谢琴亭用讨好的语气不情不愿道。
见谢琴亭这不加掩饰的小媳妇状,玄瑜忽然想起当年邺宁初见,有人岸上轻吟:“紫陌红尘桃花十里,芳菲尽头美人独立。”句子里描绘的景色是极美,但比较不令人快意的是,他自己就是句子中的那个美人儿。
白衣风流的年轻公子随手折下桃花一枝,纵马而过的刹那竟将其戴在他的耳畔,本该名花倾国两相欢,而美人儿却不是个好惹的,彼时玄瑜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又为北昭内乱而心烦不已,一时受到如此折辱,未经思量,提剑便追。
事后方知那轻佻公子竟是当朝少年权臣,而此事却被对方压了下来,未在京中惊起波澜。他是为了避风头而以质子身份暂居西宁的北昭太子,这时候自然不宜太过张扬,因此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感激谢琴亭的。
然而最后他心中留下的几分感激终于在对方无时不在并持之以恒绝不放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追求中消耗殆尽了。
昔日清贵无双,权倾朝野的人,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逐出京都,无时无刻不徘徊于生死之间……玄瑜看着谢琴亭眉间不加掩饰的倦怠,原本欲说的话忽然说不出口,良久才道“你知道那日的刺客便是我。”
“啊?!我不知道啊……”谢琴亭满脸震惊,而后忽然垮了脸“媳妇儿……不不池渊……你就这么烦我么”
玄瑜“……”
他就该知道这人是装傻充愣一把好手。
于是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屋里终于再次空无一人,谢琴亭脸上夸张的表情渐渐收成一潭死水般的寂静,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漂浮在视线里的尘埃,良久,扯出一个笑来。
在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徒增妖惑。
玄瑜为什么在这里并不难猜,正常原因必是他也遭遇了山洪。而那对山中夫妇,真的有这么好心?就算他们有,又是几分的运气,竟正好将他们三人都救起?
想不出原因,或许是因为累了,也不愿意再去多想,早年心力损耗实在太大,他现在不想管了。就像他掌心因被火焚毁而错乱的命线,爱怎样怎样吧。
又住了两日,谢琴亭才真正见到那对夫妇。他们想必也是觉得家里没什么可以被外人图去的,大大方方的把他们三个留在家里,自己出山赶集去了。在他们回来之后,谢琴亭与其聊了几次,才了解到他们虽住在交界处,却是实打实的东阙人。
“没想到你们大都督,和咱祭司关系这么好啊……哈哈哈”男人经不住灌,几杯酒便大了舌头,他倒是与谢琴亭闲谈甚欢,很快便知无不言。
听此言,原本漫不经心的谢琴亭忽然皱了皱眉,常年的y-in谋算计让他心里始终绷了根弦,这个消息让他直觉不对。东阙这个国家,神权与皇权并立,祭司便是神权的象征,掌握的权力不可谓不大,而一国都督却与外族执政者关系匪浅,这件事
“哦?此话如何说?”谢琴亭问道。
“哎呦,这就说来话长了,当年祭司出巡边塞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儿!也算过命的交情了呀!”男人已经晕晕乎乎的,打了个酒嗝最后趴在了桌子上。
谢琴亭见此也为多言,他一只手把玩着粗瓷酒盏,唇角噙着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子深处却是宁肃,整个人的气质都好似沉了下来,就像散尽浮华的关隘,乌黑的城墙上仍凝着烽火留下的狰狞与肃穆。
此任西南都督名唤万迁山,是废太子的旧部而他与东阙祭司相遇相识的过程,不可谓不是巧合连连,哪怕除去传言虚构的成分,说不是刻意而为之,谢琴亭也不会相信。
说到底,如今那人的江山也不够太平啊。昔年那人登基,将废太子的亲信皆贬斥流放,唯有此西南都督一人,在西南扎根实在太深,都知道他有不臣之心,而却又真动不得,他近年又过分老实安静,让人握不住把柄,不得已便将他留到了现在。
至今仍是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算算时候,已经六年了,这根刺再不拔,就快烂到r_ou_里了。
只是这种一听便能猜测出万迁山私通外国的消息,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让他人知道?这件事八成是个套,他若查下去,便不知入了谁的彀中。只是若不查谢琴亭微微叹了口气,总归仍是放不下自己用半生谋来的江山,也算还了那人最后一份恩情,结局大不了便一死,不过是条贱命罢了。
玄瑜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
一向不正经的某人端坐在桌前,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倒生出几分隐士高人的仙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