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上)【完结】(54)

2019-05-26  作者|标签:沉佥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哪里哪里,下官只是尽了应尽的本分,实在不值一提。”周文林还睡眼朦胧的,听见靖王殿下说要走,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忙不迭顺着话送佛,“浙江倭寇为虐,近年又闹匪患,人手一向短缺,何况州府这点兵马也不敢和京中来的卫军相比……下官就斗胆不送王爷了。”

  但卢世全就没有那么好了。

  靖王爷亲自在屋里守了一夜,是防他下黑手,卢世全当然懂得。

  他原本以为这回难免一场冲撞,要么是他,要么是张思远,总有一个得跟靖王嘉斐再顶一轮。

  可他没想到,靖王嘉斐竟然能忍。

  在岩灵古刹时,他以为靖王嘉斐不会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上的山,不但带足了近百人手,连上下山的全部通路也都派自己的人封死了。

  可靖王殿下忍了。

  轮到这一回,张思远当着面要抓他的人。若换作任何别的王公子弟,就算无力阻止,怎么也得愤然抗辩几句。

  可靖王殿下竟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这么默默忍了。

  朝野传言都说这个甄贤是靖王爷的“那个”。

  靖王殿下为了这甄贤多年苦寻,竟不惜北上与鞑靼一战,甚至拒绝皇帝指婚坚持不立王妃,不可谓用心不重用情不深。

  可便是这样的关系,竟也忍了,也能这么亲手送进诏狱去。

  明明是一个锋芒锐利的人,却能这样在戾气张扬与沉稳内敛之间收放自如。

  明明不甘为人摆布,却也能隐忍不发到这种地步。

  闻名不如见面,这位靖王殿下远比传闻之中更加危险,狠厉,深不可测。今上迟迟未立太子,这靖王嘉斐身为元皇后嫡子,也不是毫无可能。但来日若真让这位得了大宝,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们这些“阉狗”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卢世全不禁细细回想靖王嘉斐方才面带微笑吐字清晰说出的那一句“铭感于心,必有厚报”。

  这自然是反话。意思是说,该记下的王爷都已记下了,大家来日方长。也就只有周文林这种傻子才会乐呵呵地应承。

  和靖王嘉斐这梁子算是结大了,但苏州一役,卢世全以为自己仍没有败。

  浙江毕竟是织造局的地头。而宫里,还有司礼监撑着台面。不到刀起头落,鹿死谁手便未可知。

  想到此处,一抹诡异笑容又在卢世全皱纹细密的嘴角绽开来。

  “不错,浙江一直不太平,外有倭寇,内有路匪,张公公与王爷此行还京,可千万要多加小心。老奴年迈体衰,织造局公务繁多,也恕老奴不能相送了。”

  他也躬身向嘉斐一礼到地,而后领着自己带来的人,冷笑而去。

  临了撂下这一句话,是把刀子全亮出来了,简直毫无遮拦。阉党权盛,气焰果然不是一般的嚣张。便是嘉绶都能听得出来,又惊又怒,直嚷嚷:“这狗阉奴是不是咒我们遇着倭寇路匪了?岂有此理!这是想造反了不成?”

  “我看他不是咒,根本是想借刀杀人。”苏哥八剌虽没见卢世全领着人堵在古刹殿前那一场,却仍记得刚到苏州就见卢世全杀了陈思安的那一回,对此人也没什么好印象。外加她从前也见过几个包藏祸心想要他们兄妹俩x_ing命的别部首领,辨识得恶人与杀气,比起嘉绶自然更敏锐得多。

  “王爷宽心,属下等定不辱使命!”童前当即抱拳一拜。

  跟随他身后的十数名王府卫军也皆是满脸怒容,应声而拜,齐齐行了军礼。

  嘉斐伸手将童前扶起,忽然抬眼看向了仍侯立一旁的陆澜。

  但他也没再与陆澜说话。

  他只从容回身,向张思远说道:“孤身远行不易。张公既然是与小王一同来的浙江,不如就带着人与小王同路回去吧。”

  张思远会意,低头应诺:“王爷说的是。那小人便从命仰仗王爷的卫军了。”

第38章 二十一、宣战(1)

  返京的车队走在官道上。因为赶路而明显颠簸的车马叫嘉钰在病中不适得数度险些吐出来。

  记得来时路上,是二哥陪他一起坐在这车里。二哥看书,他就枕着二哥的手臂,困倦了便睡,睡醒了就拉着二哥闲聊。

  可如今,二哥却在另一辆车里,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但这大概已可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比起两败俱伤,二哥到底听进了他的劝阻,舍得放那个甄贤跟张思远走了。纵然要这样一路护送回京,他也不该奢求更多。

  他只担心二哥还有什么别的打算是没有告诉他的。

  每每想到这一节,嘉钰便觉得心惊r_ou_跳。

  外人都道他任x_ing难缠,x_ing情乖戾,做事没个章法,殊不知,真正任x_ing起来吓死人的分明是靖王殿下。

  只看上一回,为了把甄贤弄回来,二哥就整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但拉上国门边关一场豪赌,还差点赔进个弟弟去,说出去只怕都没有几个人敢信。

  如今却要二哥亲手把甄贤送进诏狱去。谁知道二哥又准备干点什么呢。

  嘉钰心里也知道,二哥与甄贤自幼相知,经历不同,心意自然也非寻常人可比,能做到今日这样,已着实很为难二哥了。

  可既已不幸生在帝王家,那还有什么寻常可谈。

  二哥对甄贤太执着。

  人心都是r_ou_做的,用心用得多了,就会有弱点,就难免受伤害。

  嘉钰总觉得害怕。

  甄贤就是二哥的弱点。他太害怕会有人利用这弱点来伤害二哥。他更害怕,总有一天,要伤透了二哥的那个人,是甄贤。

  说他是嫉妒也无所谓。甄贤这个人,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人不可以不识时务。尤其生在宫中,无可选择地陷在这权利争夺的泥淖里。不识时务,不知变通,必引致杀身之祸。

  而甄贤偏是个不识时务之人,偏想做一个不切实际的好人,甚至,还想把二哥也变成一个不切实际的好人。

  这种人根本就不该留在二哥身边。

  父皇已把他全家都杀光了,难道他还没明白吗?

  自己去找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隐姓埋名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好吗?

  到底是在想什么才会又跑回来。

  嘉钰头疼地按着心口,重重喘了两口气。

  许是那模样太过憔悴了,缩在一旁的嘉绶愁眉苦脸地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凑上来,怯怯问他:“四哥你怎么样了?难受得紧么?”

  这一路,嘉绶跟他坐在一架车里也分外憋屈,一会儿抓耳挠腮地叹气,一会儿探头探脑地往窗外看个没完,一会儿又在车里翻来覆去弄出各种响声。

  这小子人长大了,心也已经飞了,脑子却还是那么个模样,也是叫人头疼。

  于是嘉钰没好气地皱着眉骂:“你想出去就出去。找你的鞑靼小媳妇儿去,别在这里烦我。”

  嘉绶蹭了一鼻子灰,只好委屈地缩了回去,又是好一番辗转反侧,竟真地拍着窗大喊“停车”,而后一头钻出去。

  他下了车,硬跑去找童前要了匹马骑。

  马背上的摇晃与车中不同,凉风扑面,终于吹得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嘉绶明显有感觉,四哥一定不喜欢自己。

  同样是兄弟,看四哥对二哥那叫一个好,除了事事都先想着二哥,连带看二哥的眼神都温柔得不得了,怎么一到自己这里就立刻换上一张凶面孔?

  他也承认自己是没什么用,既没有哥哥们能干,也没那么聪明。可怎么说,他也是亲弟弟啊……何至于总要这样骂他。

  总这么骂他,让他多没面子。

  何况如今还有苏哥八剌在看着听着。

  这次他奉父皇的命去北疆,结果搞砸了;好不容易逃回来,跟着二哥到了苏州,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哥八剌大概……挺瞧不起他的吧。

  嘉绶总觉得苏哥八剌的眼睛里常常根本看不见他。

  那双水光充盈的妙目常紧紧望住的,是甄先生。

  她心中所思慕的人,是不是其实是甄先生呢?

  嘉绶听见侍人和卫军们的切切私语,说甄先生为了替二哥解围,为了破阉党在浙江布下的危局,不惜舍身下诏狱,是真正的忠义,不愧名士清流之后。

  他其实半懂不懂。

  但他一直记得当初是甄贤舍己救了他,为此没少受那鞑子的折磨。

  为了救另一个人,宁愿忍受痛苦,甚至冒生命危险,这种事,嘉绶自问是没有勇气做的。

  甄先生实在比他勇义得多,更比他聪明千百倍,连样貌也比他俊美,不像他还露着虎牙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

  也难怪苏哥八剌眼里根本没有他。

  若苏哥八剌心中放的当真是甄先生,嘉绶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

  联姻的事,是二哥和苏哥八剌的兄长定下的。但苏哥八剌自己多半根本不愿意。

  想到这一点,嘉绶顿觉心酸。

  得知他可以娶苏哥八剌时,他简直开心坏了。他喜欢苏哥八剌,觉得她什么都好,巴不得早点和她成亲,这样便能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他从来没想过,如果她不愿意怎么办?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对七皇子殿下说过“不”字。

  可一厢情愿究竟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既然她不愿意,他就不该强迫她。

  被迫远离家乡,再不能与亲人相见,还要嫁给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对,这样的人生该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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