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让他心爱的人这样痛苦?
何况他更害怕,怕终有一日她会为此怨恨他。
如有一天,那双他喜爱的明亮双眼竟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嘉绶怎么想也觉得自己无法承受。
与其让她痛苦,被她怨恨,不如放开怀抱,让她飞去她想去的地方自由翱翔。
哪怕这意味着,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嘉绶犹豫地望着苏哥八剌策马前行的背影,想了又想,小心催了催胯下马。
而苏哥八剌正领着她的鞑靼少女们,走在甄贤和靖王嘉斐乘坐的那辆马车两侧。
离开Cao原的时日其实没有多久,她却已见识了太多此生从未见过的人和事。
从前哥哥总愤愤地对她说,汉人j-ian猾狡诈,诡计多端。
可她认识了许多汉人,来到了汉人的国家,虽然见过了卢世全这样凶恶狡诈如豺狼的人,却也见过嘉绶这样单纯可爱的人,还有同样忠勇善战的军人和朴实憨厚的百姓。
再比如陆澜。
这个人是灰色的。
苏哥八剌觉得,陆澜其人,很难一言以好坏概括。但她看得出,甄大哥对陆澜是相惜惋惜的。至少陆澜最终没有害甄大哥。也许真是她有所成见也未可知。
而甄大哥是聪慧却正直的人。
哥哥从前也总说甄大哥狡猾,诡计多。但她一直觉得不一样。
用智计战胜敌人有什么不对呢?
能够用才能帮助他人、造福家国的人,是有大智慧的人。
甄大哥从没有用他的才能害过人啊。
他甚至一再为了旁人而不惜伤害自己。
可他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啊。
是人就会受伤,会疼,甚至会死。
他怎么能承受那么多的伤害呢?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撑不住的啊……
苏哥八剌担忧地侧过脸,看着甄贤乘坐的那辆马车。
她知道,嘉绶的二哥,汉人的靖王嘉斐也在那辆马车里。
这个人,是甄大哥幼年相识的挚友,是甄大哥认定要辅佐陪伴的人,也是战胜了她兄长的人。
从前苏哥八剌便一直觉得,甄贤不愿意留在Cao原是因为在遥远的中原有一个人始终让他牵肠挂肚难以割舍。
直到她跟着甄大哥来到了中原,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人,靖王嘉斐。她忽然觉得豁然开朗。
这个人像Cao原上的头狼,像展翅盘桓的鹰,像雄踞一方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却又常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温情。
这种人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是天生的王者,总能降服信众,使人前仆后继誓死追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她的哥哥也是这样的人。
她完全能明白,何以甄大哥会对这个人如此刻骨痴念。
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无论心意如何,愿或不愿,最终恐怕还是很难不伤害甄大哥。
汉人有一句诗,是这么念的: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王者身边,必有白骨累累,必有血雨腥风,必有人间惨剧。就好像至极的辉煌必投下深刻的y-in影。
而甄大哥是那样一个满心悲悯的人。他该要如何承受呢?
倘若终于承受不住,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反倒是嘉绶那个四哥,那才是如鱼得水虎归山林的人物。
比起甄大哥来,那位四皇子与靖王嘉斐才是同一类人。兄弟俩在一起,想一般事,使一样的手段,配合默契,亲密无间,彼此合拍得多了。
苏哥八剌也曾见识过不服兄长的部族头领如何密谋反叛,其中一些也曾是巴图猛克真心信赖的安答。所谓兄弟阋墙。
但苏州短短数日所见,仍然远超过她生平所见。中原大国的权力角逐远比Cao原上复杂、迂回、残酷。
她觉得甄大哥其实并不适合待在这样一个地方,不如蓝天碧水,塞外牛羊,简单平淡才是真。
但她觉得永远只能是她觉得。
甄大哥是无法离开靖王嘉斐的。
正因为无法离开,他才会回来。
倘若再离开一次,他恐怕便要活不成了。
而她当然希望甄大哥好好活下去。
苏哥八剌郁郁寡欢地叹一口气。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扫见一张不断接近的脸。
第39章 二十一、宣战(2)
苏哥八剌本能闪躲,避开了嘉绶几乎撞上来的大脸。
但嘉绶那匹马就没那么好运。他原本骑术便不熟练,一个拽不稳马缰,险些和苏哥八剌的马绊在一处。
两匹马嘶叫着各自闪避,眼看就要把嘉绶甩下地去。
苏哥八剌眼疾手快,一把抄过嘉绶的缰绳拽紧,稳住马匹,又顺势推了他一把。
嘉绶好容易稳住,不至于当众跌落马鞍那么狼狈,再抬头时,却见自己的缰绳已是在苏哥八剌手里了,顿时臊了个大红脸。
“我……对不起……”
明明骑术不精,还满地乱跑,又闯祸丢人了。
嘉绶尴尬地偷眼去看苏哥八剌,深怕看见嘲弄或轻蔑的表情,又忍不住关切。
“那个……你……没事吧?”
这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模样,逗得苏哥八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事,你很快就能学会骑马的。”
她安慰地看了嘉绶一眼,把马缰重新递给他。
嘉绶惭愧地接回来,紧紧攥在手里,左想右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这问题来得好突然。苏哥八剌不由一愣,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脸色不好……”嘉绶瘪瘪嘴,耷拉着眉眼。
苏哥八剌看看他,想了想,“那我也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好啊!”嘉绶连忙点头。
苏哥八剌道:“甄大哥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报答不报答?”
嘉绶道:“当然要报啊!”
苏哥八剌又道:“那假如你四哥和甄大哥相处不好,你帮谁?”
“……四哥和甄先生,为什么相处不好?”嘉绶楞了好一会儿,疑惑反问。
苏哥八剌仍不答他,继续问:“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二哥和甄大哥处不好了呢,你又帮谁?”
“二哥怎么会和甄先生不好呢?”嘉绶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嚷嚷出来。
苏哥八剌放弃地闭上了眼睛,催马往前就走。
这一声嚷得着实有点大,连走在临近的卫军都忍不住侧目望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及他俩说话的地方原本就离甄贤与嘉斐所乘坐的马车极近。
马车内甄贤一脸尴尬地看向嘉斐,却见靖王殿下竟是一副憋笑到内伤的表情。
“你怎么还笑……”甄贤不由皱起眉,轻声嗔怪。
嘉斐侧身半倚在软垫上,眉目含笑地望着甄贤。
“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就嫌我了,不肯和我好了?”
他问得低柔婉转,嗓音里自有摄人沙哑,挠得人心痒难耐。问时,竟还抬腿在甄贤腰侧轻踹了一下。
甄贤顿时腰肢一软,整个人都撑不住地倒下去。
打从出了那间霁园雅舍,他就被靖王殿下“囚禁”在这辆车里。由靖王殿下亲自“看押”着。既不让别人瞧见他,也不让他见别人。
这是殿下的体恤,张公也认这个人情网开一面,他才能这样舒舒服服地“上路”。否则少不了枷锁囚车日晒雨淋。
但他知道,卢世全只怕不能放他这么便宜地返回京城。
在霁园时,卢世全放下那些话,已再露骨不过。在浙江境内,必会有人佯装倭寇路匪前来袭击,目的便是杀人灭口。
这样的节骨眼上,正是危机当前,偏偏靖王殿下就还有闲心戏弄人。
甄贤慌忙扶住车厢墙壁,佯装都是车马颠簸的缘故,一边心虚斥了声:“别闹……被人看见听见了,成何体统……”
但嘉斐哪在乎这个,索x_ing长手一捞,就把人整个拽进怀里。
“一别数日,好不容易偷得点空闲,你就cao心这些无关紧要的。”
他就这么紧紧抱着甄贤,在摇晃震动间耳语,一双手何其自然地搂在腰上,唇齿s-hi热全在颈侧。
甄贤无力抵抗,略挣扎了一会儿便妥协下来,乖乖任由他抱了,躺在马车起伏里。
一旦到了京城,他就必须跟张思远去诏狱,如此一来,就又要与殿下分别了。而此一去,再见当真不知何时。
一旦起了贪念,心便迅速柔软下来。
甄贤情不自禁环起手,回抱住嘉斐,甚至还往他怀里缩了一缩,找寻舒适的位置,只恨这一路不能走得慢些,再慢一些,哪怕前路坎坷凶险,至少还能与殿下这般相对。
这微小的变化叫嘉斐心尖一甜,便低头凑过去,试探着在他颈侧浅浅咬了一口。
甄贤立刻发出一声甜腻轻呼,浑身的肌r_ou_都在这一刻绷紧了。他羞得慌乱抬手捂住了嘴,唯恐自己再发出什么恼人的声音,却没再像往常一样推拒,反而默许地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