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上)【完结】(14)
2019-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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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好吃,那位哥哥也说好吃。”安宁强调,踮起脚尖把桌上医院专用的双耳小饭缸拿下来,将手中的剩下的两袋汤包放进去,又小心把酱料包打开,递到他面前:“你也吃吧。”
那人看了看,轻摇头:“谢谢,我没胃口。”
安宁一张小脸瞬间就黯淡了,很伤心的模样。
安乐看着心疼,将他抱起来亲亲,又安慰道:“娃娃乖,大哥哥不是不喜欢吃,而是因为受伤了,吃硬的东西会不舒服,也会影响消化,所以这时候应该吃些清粥,这样才能快快好起来,嗯?”
“呜……”安宁小脸埋在他颈间,低低呜咽。
安乐抚着他的脊梁,轻柔安慰着,狠瞪了男人不明所以的表情。虽然知道不是他的错,但是护犊的心理还是让他迁怒到他身上。
“那——”安宁转过脸望着那人,“你要吃粥么?”
快说要!男人确定自己从眼前的少年眼中看到了这讯息,想大笑,但没力气,也真的饿了,遂点头。
安宁转过脸跟安乐道:“哥哥,我们去买粥吧。”
“好。”应承之后,安乐瞟了一眼正在看电视的外床,低声问:“一直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没问你呢。”男人说得挺感慨。
“我叫安乐,高三学生;这是我弟弟安宁,小学一年级。”安乐坦诚相待。反正从昨晚到现在,比名字更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都发生了,这样的自我介绍根本不算什么。
“安乐安宁啊……”男人把这两个名字含在嘴里念了一遍,微笑轻道:“我叫萧香。”
安乐闻言一愣:“潇湘?‘一朝春尽红颜老,月明为谁悼潇湘’的潇湘?林黛玉?”
萧香见他曲解了,还将他跟那可怜女子联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满表情,只轻轻解释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跟林黛玉的潇湘馆更扯不上边,萧是萧瑟的萧、香是香草的香。”
“服你了,居然挑香草这词来说,常人说起香字,不大多是连着香水香气一起的么?”这人解释“香”字时明显矜持的表情就如同现在一些坚持穿旗袍丝袜的老太太一样,固执的守着自己内心那份骄傲和尊严,这细微的表情让安乐觉得他变得可爱可亲了,笑着揶揄他后便抱起安宁,道:“走了,就给你买皮蛋粥行么?”
“嗯。”
出门前又问了外床是否需要外带,外床摇头笑谢。
医院大门十米范围内,汇集了鲜花礼品店、水果店、烟酒店、快餐店、粥店、杂货店等,应有尽有,人民币甩过去,东西马上给你呈上来,服务热情又周到,宾至如归。
安乐在那家门楣光鲜的“一品粥”点了皮蛋粥,因为是现煮,便先把款付了,带安宁到几米开外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份快餐,又到水果店买了些梨和苹果,再到杂货店买了面巾纸、毛巾牙刷和保温瓶之类的东西,回到粥店时粥正好出锅。
安宁拎了那只保温瓶甩呀甩,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给萧哥哥盛饭用的,这个能保温,那哥哥就不用吃冷的东西了,这样他就能更快好起来。”
“好起来后呢?”安宁已经踏上楼梯了,闻言驻步询问。
安乐笑道:“他就可以出院了呀,还能跑能跳,不用再躺在床上了。娃娃不希望萧哥哥好起来么?”
“希望。可他好起来了就要走了么?”安宁比较在意这个问题,微微紧张的等着安乐的答案。
安乐狐疑的瞄了他一眼,没答,牵着他快步上楼,进病房后见萧香侧躺着似又睡着了,不禁皱眉,走过去要拍醒他,刚碰到衣袖时他便睁开眼睛,略显迷糊的表情望了他片刻,笑了,软声道:“我快饿晕了。”
安乐点点头,拉了张高凳子到床边,把饭盒打开放置其上,又找了张矮点的给小家伙坐着吃饭,自己则端着粥盒要喂萧香。萧香愣了一下,微微撑起身说自己来,可手抬了小幅又颓然垂下,他有些羞赧有些无辜的眨眨眼,无视安乐忍笑的表情,乖乖张口斯文的吞食美味的粥。
安宁边吃边盯着两人看,饭撒了一地。安乐余眼瞟见,低斥,小家伙鼓着小脸说:“哥哥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安乐跟不上他的思路。
“萧哥哥好起来了是不是要走了?”安乐说着便站起来,靠在床边盯着萧香问:“是么萧哥哥?你会走么?”
“安宁不想我走么?”萧香笑问。
安宁点头,断然道:“不想。”
“娃娃!”安乐板起脸斥他,本是想叫他别任性,谁知自己这模样居然吓得他小嘴一瘪、眼泪漱漱掉落的无声的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偷偷瞄他的表情。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安乐心疼了,赶紧放下粥盒,蹲身搂着他安慰,痛诉自己不该凶他不该吓他不该不回答他的问题……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萧香见这情形忍俊不禁。安乐这个做哥哥的也太称职了。
“别哭了。”见小家伙两只眼睛跟小兔眼似的红彤彤,连脸颊也哭红了,安乐好笑的撕开纸巾帮他擦眼泪,温言道:“哭什么呀,哥哥又没打你又没骂你,只是想叫你别为难萧哥哥,咱们有家,萧哥哥也有家,他病好了自然要回他家去,不然他家里人会担心他会想念他,就像爸爸想念我们一样,懂么?”
安宁怯怯瞄了他一眼,点头,随即又问萧香:“萧哥哥家在哪儿?离我们家远么?”
萧香闻言怔忡了一会儿,笑道:“我家呀……嗯,好远的地方,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哥哥!”安宁突然亢奋的大叫,两条细胳膊紧揽住安乐的颈脖,商量又祈求的语气道:“让萧哥哥住到我们家好么?他没有家好可怜啊,像娃娃以前一样。好不好?”
“娃娃……”安乐无奈,真不知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萧香!
“好不好嘛——”尾音拉长,居然撒起娇来了,“咱们去上学后,‘家’没人陪也会寂寞的,而且萧哥哥又受了伤,没地方住没人照顾他,很可怜啊,哥哥不是教我‘人之初、性本善’么?”
很好,这就是他教育出来的成果,再往下是不是要说“扬善积德,降祥于天”了?安乐挑眉睨他。
安宁见安乐端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里忐忑了,转向一旁一直看戏的萧香:“萧哥哥,你愿意到我们家跟我们一起住么?”
“噢——”长长一个语气助词后,萧香愁眉苦脸道:“你爸妈和哥哥不会同意的,算了吧,萧哥哥就在医院里呆着吧。”末了还加强气氛似的叹了一气。
安乐一个白眼射过去:你就装吧你!我那小庙堂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爸爸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安宁拉着萧香的手道,“哥哥会答应的,他可好了,真的,不骗你!”
萧香瞄了瞄安乐,愈加失落道:“是么?哎,是我不好,我没有家又受伤了……”话顿住,余下让听者自行想象。
安乐对这话无动于衷,心知他是故意逗小家伙玩的。但安宁不同,他打心底喜欢萧香,且善于联想又想象力非一般的丰富,所以萧香话未落音,他便已经想象到萧哥哥一人孤零零凄寒交迫的惨况,顿时怜悯之心如长江泄洪一发不可收拾,抓紧他的手用力道:“去我们家吧!哥哥会帮你铺床的!”
“行了行了,饭都要凉了,快继续吃你的饭去。”安乐看不下去了,把他扒拉到矮凳上,转头又横了萧香一眼,从包里拿出卡和余下的钱递给他:“取了两万,交了一万,剩下这么多,你自己看吧。”
萧香拿了卡,余下的钱又塞回他包里,轻声道:“你拿着吧,可能还要麻烦你些日子。”
“怎么麻烦?”安乐皮笑肉不笑。
“我受伤了呀。”萧香无辜道:“没亲人朋友又没地方住,你们家小安宁有那么让人盛情难却,我再推脱就矫情了。”
你还当真了!安乐不敢置信的瞪他。而安宁立马兴奋地附和:“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去?”
拾荒 act 37 :无题
下午都是老头的课,安乐课间休息时跟他提及往后几天可能不去他那儿了,老头以为又是他的小自尊心作怪,不好直言,便扯及鲍叔与管仲分金、须贾绨袍怜范叔。话中虽寓意隐晦,但聪明如安乐者当然听得明白,淡然一笑,解释是有亲戚过来闲住几日,不好留人独自在家,有安宁陪着说说话也好。
老头也没再说什么,只叫他等亲戚离开后,再把安宁送到他家。
放学小六叫安乐打球,安乐以有事为由拒绝了。陆晓捉住他盘问:“你能有什么事?小乖不是让老太太领回家了么?”
这人真是把他的生活摸得透彻!安乐感叹不已。长久以来,他的生活就一直都是围绕学校和家这两个地方转,从安宁来了之后,生活里又添上老太太家和南一小,除了这些,他还一时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说服灵慧的山人。
“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不知道怎么说。”说了你可能会揪我打一顿顺便再骂我傻多管闲事。安乐扯出傻傻的笑,企图蒙混过关。
陆晓狐疑的眼神上下将他透了个遍,最后手一松,无比慷慨道:“走吧。”
安乐飞快奔向门卫处领安宁。
搭上公车后,安宁说:“刚才奶奶买菜回来见我了,她要带我回家,我没走。”
“你跟她说什么了?”安乐紧张。
“没有啊。”安乐仰头笑,“我说哥哥有事,要带我一起去。她点头说好,然后给了两个糯米糕给我吃,说是特意给我买的,小晨也喜欢吃,还问我喜不喜欢,我说喜欢,她就说下次看见了再买。”
“乖,奶奶人很好,她特别喜欢你。”安乐毫不吝啬的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个,“不过,不管是谁问了都不能说萧哥哥被人打伤后咱们送他去医院,知道么?”
“知道。我会说他是哥哥的朋友。”
“聪明。这么解释可以减少别人异样的眼光,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嗯。”安宁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小牌,边打开边道:“今天下午李微送我和田园这个,他说他家里还有。”
“送牌给你做什么呀。”安乐嘀咕,接过几张看,是很精致的扑克牌,牌面上印有中国古代的楼宇宫殿,还注明是哪个朝代,很少见。
“你上自修了我就可以和萧哥哥玩扑克牌了。”安宁沾沾自喜的盘算着,“林微教我玩上下游,我会一点,等会儿我叫萧哥哥教我。”
这才多久啊,小家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怎么对萧香好。安乐满不是滋味的想着,眼里都要射出幽怨来了,粗鲁的把牌收好放进他包里,往窗外看车子到哪儿了。
安宁拉他的手,讨好似的摇两下,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安乐顿时气怨全消了,哀叹一气,暗想这小家伙真懂得物尽其用,尝过甜头后就懂得怎么对付他最有效最便利,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易将他拿下了。
“谁教你这样对付哥哥我的,嗯!”安乐拧他的脸颊,咬牙逼问。
“诶诶窝饿(爷爷说的)。”安宁含含糊糊的答。
安乐皱眉,猜想可能是老头闲着无聊跟他说的,但,跟一个小孩儿说这些旁门左道做什么呀,还专门用来对付他——这才是他最不满的地方!松开手,整了整表情,似无意道:“爷爷怎么说的?”
“爷爷说——”安宁咳了一下,学老头肃然的表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意思是,要做好工作,先要使工具锋利。小孩儿最有利的工具就是笑和乖,如果加上聪明就更好了,事半功倍。”顿了一下,又道:“爷爷说了好几遍,我记下了。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奶奶骂他,他就进屋子里看书去了。”
这老头到底是想干什么呀!安乐无语,见站牌到了,便把他的书包拎起,下车先去买晚饭顺便给萧香买粥。
病房里,萧香又背对着房门睡,每次来都见他睡觉,安乐不仅要怀疑此人是不是睡佛转世。
跟外床打了个招呼,叫安宁去把萧香叫醒,安乐把外卖袋挂在铁钩上,把保温瓶拿到厕所清洗,出来时,见安宁笑盈盈趴在枕边,而萧香边翻扑克牌边跟他讲解牌上注明的朝代的历史。
“哥哥快来!”安宁侧过头叫他,“萧哥哥懂得好多啊,这些牌他都认得。”
安乐笑道:“认个牌也让你大惊小怪的,先别看了,快吃饭吧。”
安宁乖乖滑下地,把凳子搬近床边,等他把饭摆上来。
萧香虽然有力气拿饭盒,但右手臂上的伤却不容他用力,安乐只得先喂饱他后自己再开餐,边吃边问他伤怎么样、重不重,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萧香简略的一一答了,虽然大多是些皮外伤,但却伤的不轻,可能得在医院里呆一两个星期。
安乐本又想问他那些人为什么打他,可一看外床正聚精会神听他们聊天,便作罢,随口问外床是什么病住院。
外床说割阑尾炎,过两天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普天同庆。
安乐感同身受的恭喜一番,又就着对医院的感想和所见所闻瞎扯了一通。待从昂贵无敌的医药费扯到据说今天中午车祸进院、两条腿被压断、脸被玻璃割破的男伤患在手术台死亡时,已经七点整了,他忙收拾了桌上狼籍,交代安宁要先写完作业才能跟萧香玩。
安乐飞快点头,跟他道别。
回到教室时已是七点二十五,刚拿出物理课本,任物理课的吴老师已经抱着一叠试卷悠悠然走了进来,嘴角神经质上扬,镜片上寒光一闪,刹那间,兵不血刃就将理一班五十几号人马弄到大半,剩下下半是硬撑着。教室里唏嘘声一片,无论摆多么哀怨悲怆的表情都没用,老师一组一叠传卷子。
开始小测!
抓耳挠腮、搜索枯肠、绞尽脑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理一得尖子生们在两节课后,全军覆没了。
小六慷慨激昂又悲痛欲绝的痛陈老吴老奸巨猾又诡计多端,居然拿物理奥赛的题目来滥竽充数,害得他这一向斜遍试卷无空白的高手居然整整两大题半字没落,这让他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江东父老!
“貌似你的父老不在江东。”陆晓轻飘飘飞了一句,小六咽着了。
“我最后一题也没答。”安乐不无遗憾道,“要是再多个十五分钟,我就能全答完了,我连思路都想得差不多了。”
“没有‘要是’。”陆晓收拾书包,问他是不是去老头家接安宁。
安乐“噢”了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待陆晓小六先行几步他便小心跟后,走出校门迅速往公交站牌的人群里钻,左顾右盼不见那俩人身影,才抚着怦跳过速的心口失笑:难怪人们喜欢**,原来是真有刺激啊!
在医院站牌下车,安乐本是想直上病房,但转念一想又转到马路对面一家汤馆,打包两份鸡汤和一些清淡的小食品。到病房时,见安宁兴致高昂的站在病床上,比手画脚不知在做什么,见到他时尖叫了一声,双臂朝他张弛着喊:“哥哥哥哥!快过来啊!”
安乐把手中的汤扬了扬,走过去挂在铁钩上,笑盈盈问:“做什么了这么兴奋?作业写完了么?”
“快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安宁得意洋洋的仰着小脸道。
外床闻言失笑,对安乐说:“你弟弟精神亢奋一整晚了,玩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喊困。”
“都干什么了?”安乐好奇。
“写完作业又练字,练了字又背书,背书完开始叫萧香教他打扑克牌,一直打到快九点钟,他开始说故事,神奇古怪的很逗。”外床忍着笑道。“他懂得真不少,说大多是你教他的,还说哥哥很厉害,什么都会。”
“我以后要像哥哥一样。”萧香突然学着安宁的奶音说,俊脸上笑意融融,“安宁把你当偶像了,见什么都说:这个哥哥也会。”
安乐闻言,望了望正巴眨着眼的安宁,笑着将他抱起来,把鞋子穿上,放下地,再把汤倒出来给两人喝,自己则检查安宁的作业。
“萧哥哥检查过了。”安宁道。
“有错么?”
“没有,他写的很认真很仔细,想挑个错都困难。”萧香笑道,“你们准备回家了么?”
“嗯。明天还要上课,你也好好休息,放学后我们再过来。”安乐将床沿散落的本子收进书包,示意安宁跟他道别。
“等等。”萧香叫住他,问他拿了纸和笔,有些吃力的抬起伤手写了几行字,递给他:“这些东西,你周末的时候去商场帮我买,我不知道这些店在什么位置,你问问你同学或者到商场问一下服务员,应该很好找。”
安乐接过一看,清单上写了衣裤、鞋袜的尺码、颜色和品牌,还有些小东西比如内衣裤和清洁用品等。“后天周六,晚上我不用上自修,下课后我去帮你买吧。”
“嗯。”萧香点头,顿了顿又感叹道:“其实我想自己去的。”
“有本事你就去。”安乐闲闲回。
萧香无辜的笑。
拾荒 act 38 :残念
回来路上,安宁高昂的兴致依然没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内容都围绕着萧香如何教他认字,如何教他记数学口诀、如何教他赢牌、如何……没完没了的重复着,一直到进了家门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安乐轻挠了一把他的小腰,他咯咯笑着弯腰跳开,两眼乌溜溜盯着安乐看,叫嚣:“不许挠痒痒,不然我叫爷爷教我怎么对付你!”
“喔?”安乐似笑非笑,调侃他:“你还想跟爷爷讨教什么?恩?爷爷还能叫你什么?你以为哥哥真会任人捏圆搓扁的么小傻瓜。”
“那我问萧哥哥。”
“他?”安乐轻哼了声,蹲到他面前,轻柔的压着嗓音道:“你萧哥哥想对付我也不容易的,别忘了咯咯还有陆晓和小六作盟友呢,小家伙,你靠错阵了,一个陆晓对付爷爷就足够了,你萧哥哥也不足畏惧。”
安宁似懂非懂,撅起嘴哼了一下便跑到水龙头边,哗啦啦拧开,用盆接了,又跑到挂钩处拿自己的毛巾,三两下脱光了洗澡。
一系列秩序流畅的动作让安乐目不暇接,知道他是生闷气了,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稍硬了,没办法,平日再深思熟虑再成熟,骨子里狂傲的少年心性还是无法磨灭的。
没哄他,安乐将书包拿回房,找出干净的衣物准备洗澡,欲踏出门时,又往房里瞧了瞧:面积不算小,有两张床,他和安宁现在睡得这张比较大,另一张是单人床。这房间原是安家父母住的,单人床是安母怀孕的时候另置的,直到安乐上小学后,才独自搬到这间住。
若是萧香要住进来……刚想了个头,安乐便狠拍了自己脑门一掌,计划赶不上变化,且这计划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微蹙着淡眉走到大屋门口,他顿时被院子里的情形给震住了:安宁正对着门口,光溜溜的洁白的小身子在淡白月色下似收起了翅膀的小天使,但这小天使却是悲伤的,你无法想象得到的那种孩子身上不可能出现的深切悲伤,不需要扭曲脸皮也不需要嘶声力竭的哭喊,他只需要颦眉垂眼、两行清泪滑下,已经能让观者感同身受、心脏扭曲。
“娃娃……”安乐不知他怎么了,只怔忪的唤了声。
安宁抬眼看他,小嘴轻蠕,欲说还休,脸上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懦表情,眼泪流的更凶了。
安乐走过去,蹲下,摸到他冰凉的手指,大惊,起身想回房拿张大毛巾,衣服却被紧紧扯住了,安宁小小的身子扑到他身上搂的死紧,颤抖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叫:哥哥别走……别不理我……
轻叹一口气,安乐把他抱回房,擦干水帮他穿衣服。小家伙身子抖如风中柳条,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抬手套上衣服后又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惊恐的情绪表露无遗。
套上裤子后,安乐又拿起单被将他裹住,掰开他的手想去洗澡,谁知刚一掰开他又抓上来,喉咙里还蕴着短促的呜咽声。
安乐漾出一抹笑,指指床边的衣服试着跟他解释:“娃娃放开好么?哥哥只是想去洗澡,你看,衣服都找了,你洗完了哥哥还没洗呢。”
安宁不语,只是固执的抓着他的衣袖。安乐没办法,只好把他一团抱到院里,安放在椅子上,笑道:“这下子可以放开了吧,你在这里也看得见哥哥,对吧。”
安宁眼睛转了一圈,停在他脸上,轻轻说:“哥哥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对不起。”安乐亲了他一下,道歉。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不同别人,他脆弱的只需他一根指头就能捏碎,而他却只顾着保全自己那点小骄傲和小失衡心理,让之前为安稳他情绪所做的种种努力付诸东流。
现在这情况比最初时还不如,情何以堪啊!安乐此时无比的懊悔自责。“在这儿坐好,等哥哥洗了澡就去睡觉,明天再一起看萧哥哥好么?”
“嗯。”安宁点头,“说故事给我听。”
“好——”
很久以前,也就是远古时代,人间一片混沌,一个叫盘古的英雄用大刀把混沌劈开,浓重乌黑的气质下沉为地,清柔的气质上浮成为天。日月开始轮转,白天太阳出来,把光和热撒向人间,世间万物开始有了自己的颜色,人们不仅欣赏美丽的东西,还能劳动收获果实。夜晚月亮出来,淡淡的清辉照耀着,人们忙了一天,也累了,该睡了……
脑子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安乐穿上衣服转回头一看,小家伙歪着脑袋已经睡着了。将他轻轻抱起来,拭掉眼角凝着的水珠,熄了屋檐下的小灯,关上门回房。
夜里,安乐被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吵醒,是身边的安宁发出的,同时还有挣扎的迹象。
安乐手足无措,不知该叫醒他还是任他自己停下来。屏息静等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像是在火炭上烤着一样,一秒秒的苦熬,身边的人依然不间断的尖叫和踢打,显然是做噩梦了。
“啊——”又是一声尖厉的叫声。
安乐不再迟疑,转身飞快将他搂在怀里,上下抚摸他的脊背,嘴里喃喃哼:娃娃乖……不怕了…,哥哥在这儿呢……坏东西都跑了……乖……
怀里人紧揪住他的衣衫急促的呼吸着,慢慢的停止挣扎,慢慢的不再尖叫,慢慢的平稳了呼吸……安乐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安宁这情形如同女人减肥,减了半时受不住食物的**,吃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引起强烈反弹,比原来更胖。
怎么补救呢?
安乐忧心忡忡,怀里这副小身体也是一身的汗,软绵绵的,之前的激烈挣扎痛苦尖叫已经让他体力透支了,连拂在颈间的呼吸都若有若无的让人担心。
“娃娃,怎么办呢?”安乐贴近他耳边低喃,“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只是跟你开玩笑,不可能真的不理你,更不可能离开你呢?你这么可爱,我第一次听见你叫我‘哥哥’的时候,心里就想着这孩子要是我弟弟多好,你看,因为这么想着,我就把你带回来了,忽略自身种种不足要留下你,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真喜欢你,连陆晓小六都要笑我了,安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可没办法呀,我担心你,怕你这样又怕你那样,你这么娇弱这么瘦小,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要飞走了,到时我去哪儿找你呢……”
回应他的,只有满室黑暗。
早晨闹铃响时,安乐扶着隐痛的头低吟,撑着起床换好衣服,又把沉睡的安宁摇醒,帮他穿好衣抱到院子里梳洗。小家伙碰到凉水时才好像彻底醒过来,迷瞪瞪的眼神也清澈了,朝安乐甜甜的一笑。
安乐勉强回了个笑脸。
“哥哥不舒服么?”安宁扬手探向他额头,小脸上有担忧。
“没事,昨晚睡得太晚了。”安乐平静道。
“为什么?”
“因为你做噩梦了,又叫又踢,哥哥安慰你好久你才睡下。”安乐边说边注意看他的表情:小脸上先是惊讶和不信,接着变成苦恼和不安,最后像是自我厌恶。
“我不知道,我打了哥哥么?”他颦眉问。
安乐笑道:“没有,你很乖,哥哥一抱你你就乖乖睡了。”
“那还好。”表情放松了。
安乐又道:“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有问题一及时解决,不再拖得太久,因为如果拖得久了,小问题就会变成大问题,大问题会变成无法治愈的脓疮?”
安宁点头。
“那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安乐指点向心口处,“这里怎么想,你就怎么说,好么?”
“好。”
“你信不信哥哥很喜欢你,不会叫你离开?”
安宁迟疑。安乐肃然道:“心里话。”
“……不知道。”安宁低下头,表情暗淡,语调平平说道:“奶奶说最爱我了,永远不会离开我,可是她偷偷跟人家说要送我到别的地方去,还不让我知道。又一次我偷听见了,我哭,问她为什么不要我,她也哭了,说她养不了我,受太多苦了。我叫她别哭了,长大了我挣钱盖个大房子给她,每天买好吃的东西给她吃,不让她吃硬硬的粗馍馍,她身体不好了,夜里一直咳嗽,睡不着,我就给她讲故事,她说我讲得好听……”
“别哭。”安乐拭掉他脸蛋上滚落的泪珠。
安宁抽着气,又细声道:“她病了,只能躺着,说话都没力气。我去街上捡矿泉水瓶,好多坏孩子追着打我,我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说是自己跌倒的。夜里,我听见她自己跟自己说话,说不行了,要趁着这身体没烂之前找个人家,娃娃要念书,要忘掉这样的生活,重新开始……第二天夜里我醒来叫她,她没应,摇她她也不动,身体冷冷硬硬的,我点了蜡烛,看见她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屋顶动也不动。我跟她说,奶奶你快睡呀,你身子这么冷我把你抱紧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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