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上)【完结】(20)

2019-05-30  作者|标签:


  “你这是抱怨么?”孩子气的碎碎念让萧香忍俊不禁。
  “我是在申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粗粮食品味道都很淡……”一本正经的解释着,余眼见一熟悉的人影走过来,止住,侧头定眼瞧,发现居然是那原某人。安乐不自觉的停止了身子肃然睇他。
  “萧香。”原习礼笑着唤了声萧香后便顿住了,幽深的眼神半点没漏的全集中在萧香身上,脸上挣扎变幻的表情让安乐看得云里雾里。
  “这么晚了还过来呀,”萧香礼貌回应,“我先走了,你慢坐。”
  “等等――”原习礼急急抓住他的手,萧香瞥了一眼,他随即放开。
  原习礼闻言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那表情跟看萧香时完全两样,安乐越发打心里不乐意见他了,拉着萧香快步离开。走出十米,发觉身后那人没追上来,便回头看了看,见他一脸深沉莫测的表情望向这边,那模样顿时让他入芒刺在背,脚步不自觉更加快了。
  转过拐角时,萧香微喘了口气,道:“你急什么,他又不是吃了你。”
  “……感觉不是很好……”安乐自言自语。
  回到家,吃了面洗了澡,一直到睡觉时,安乐才蓦然惊醒似的摇晃萧香:“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了?他是不是经常去找你?你们有没有私下一起做过什么?”
  “熟么?跟一般朋友一样,我跟一些客人也会这样说说话的。”
  “他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安宁小声道。
  萧香想瞪他,可被安乐抓住炮轰了:“是那次中午你说你跟同事吃饭?是跟他?你干嘛骗我啊!”
  “那是无意中碰到的,不好拒绝。你一直都交待不许和他私下来往,所以就没告诉你了。没什么的,你怎么一碰上他就草木皆兵了呢。”萧香叹一气,“他并没怎样。”
  “……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安乐低喃着放开他,熄灯,眼皮不知为何一直跳,心里也总有一团乌气盘踞不散。
  隔天萧香上早班时,他又跟着去看了,没见原习礼,讪讪回家,心情却是舒畅的,把柜子里夏季的衣物都拿出来清洗一遍,两根衣杆上全晾满,站在屋檐下看了看,又去把被单床单等床具拆出来洗。
  安宁见他这么劳师动众,居然声都不敢吭,眼巴巴就这么坐了一晌午,直到萧香进门时,才如释重负般扯开笑颜迎上去。
  小家伙今天似乎特别热情啊!萧香感慨,又见满院布帐飘扬,乐道:“今天是清洗日么?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勤快。”
  安乐眉一挑,横气十足:我乐意!
  是,你大爷!萧香和安宁不再理会他,任他折腾。
拾荒 act 50 :祸端
  低气压这几天慢慢淡出理一的上空毕竟目前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两个月后的高考。
  周六上下午的语文课上,许老师兴奋的告诉他们“老头醒了……”,尾音未落,几乎全体拍桌庆贺,理一得小天地里顿时欢声雷动,老师班长压都压不住,最后还把教导主任给引来了,板着脸训斥了一番后翩然离去,留下一伙人面面相觑,霎时又欢叫了起来。
  接着一整天,所有人的情绪都空前高涨,再也没有比老头醒来这消息更让人快乐的了。
  放学后,安乐几人又去了医院看望老头,他还很虚弱,本来就瘦削的身体跟拧了水又缩了一圈,手上脸上尽是皮带骨,看着他们的眼神还不甚清明,全然没见病前的睿智样。
  “这是安乐。安乐你记得吧,你以前一直唠叨说着孩子聪明有度,将来定会成才的。”老太太微笑着一个个给他介绍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们,“这是陆晓,你总说这孩子真有才气,但太傲了,让人无可奈何的牙痒痒;这是小六,你说这孩子综合最好了,是只不动声色的笑面虎。”
  老头不能动,混沌的眼一一掠过眼前这三张熟悉的面庞,喉咙里发出“呃呃……”的模糊声响,眼眶慢慢泛红,须臾,泪水无声息的滑落枕上,洇开。
  安乐三人抑制不住的也跟着掉泪。老太太抽了口气,帮老头擦净脸,调侃道:“还以为你冷心肠呢,当年小老三半夜急性阑尾疼得要断气时也没见你掉一滴泪,现在可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人笑话。”
  老头这眼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能再见到自己喜爱的人事的感动吧。安乐想附和的笑一笑,但没成功,他别过头望窗外被夕阳余晖渲染成温暖桔色的天空,无言感谢老天。
  八点钟时,老三和老二过来换老太太回去休息,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开。下楼后,陆晓吸了一口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空气,轻快道:“老头这回真正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了,等他休养好起来了咱们都飞了,他也落个六根清净,闲暇时间一概用来读他的圣贤书。”
  “别叹愁了,回家吧。”
  三人在医院门口分别。安乐搭公车到站牌下,晃悠悠转进小巷里,思绪低空飘飞。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有关于安爸的、有关于老头的、有关于李叔他们的、也有陆晓等人的,都是些小事件,此时想起来却觉得有趣得很,脸上也不禁浮出淡笑。
  走到以前碰到萧香的暗角时,忽然又闻几声闷哼几拍打的声音,安乐心猛的一跳,向后退了几步,见一户住家墙柱边弃置了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桌子有一条腿藕断丝连的挂着,他把那桌腿折下来抓在手里,正想退到巷口从另一条路回去时,一声似曾相识的叫声让他心凉嗖了:又有人伤萧香了?
  顾不得多想便跑过去,暗处,隐约听闻两个人在纠缠扭打着,不间断的闷哼声时高时低传过来,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若是以往,安乐也许会选择退后不沾这麻烦,但现在不行,他预感被欺凌的那个人是萧香,不假思索便喝了声:“你干什么!”
  “唔唔……”挣扎**声更甚,还能听见另一嘶哑的声音低唤:萧香……
  真是萧香!安乐听到那名字登时血管都要爆开了――萧香,你总不经意的就原谅伤害他人,可他人何曾想要放过你!备份和怒火彻底占据了他的理智,他眦裂发指的冲上前,扬起手上的木棒朝那人头上挥去,趁他失力松开萧香时又把他拖到一两步外,咚咚咚咚,手中木棒没头没尾的使劲往他身上挥,理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此时脑子里只叫嚣着:打你妈的王八蛋,打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萧香……
  靠墙的萧香一直怔忡着听着那沉闷的拍打声,半晌才醒过身,飞快吧安乐拉开,费力压住他的挣扎,劈头吼道:“停下!你会把他打死的!”
  安乐一惊,理智回笼,浑身冷汗。萧香见他安静下来了,瞥了一眼地上卷成团的人影,心底冒出的良心被他狠压了下去,他抽走安乐手中的木棒丢开,迅速带他回家,锁上门后,才虚脱般一把紧紧搂住他,紧张又激动。
  相拥良久,安乐才颤抖着开口:“萧香,那人……死了么?”
  “……我也不知道……”萧香长长吐了口气,轻抚他的脊背,“你想想,你都打他哪里了?”
  “哪里……”安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第一下打到他的头了,之后,之后……软的,似乎是身体……我不确定,不记得了,当时我没理智了……”
  “别担心,应该没事的了,估计你打晕他了。”
  “真的么?”安乐仰着脸问,脆弱的表情一览无遗,眼里有丝忧郁,“我回来的时候,是很高兴的,因为老头今天下午终于醒了,我去看他,他还记得我们。我正感谢老天没让我们失去他,结果又看到有人要伤你……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看那面颊上无言的哀痛,萧香也悲伤着,狠劲的把他搂在怀里,轻喃道:“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那人是谁?”
  “原习礼,他喝醉了……”
  话没说完,安乐惊恐的拉开他,环了眼院内又冲进屋,转了一圈再冲进房,看到那抹伏在课本上睡着了的小身影时,一颗紧揪的心终于放开了,慢慢走近把他抱起来。本就未深眠的安宁马上就醒了,见是安乐,扬起笑脸便脆生生叫哥哥。
  安乐把他带到院内,见萧香正站在常春藤前,头微垂着,眉峰皱起,似乎在冥思。他走到他身边,轻问:“萧香,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娃娃写作业时,说图画本没有了,我便留他在家去帮他买本子,回来走到那地方时,被人从身后压住了……”萧香脸色惨白的回想那怎么也挣不脱的如钢筋水泥般的钳制和几乎要扒掉他一层皮的强劲抚摸、紧贴着自己身体的那诡异的颤抖、还有颈脖上那喷着浓重酒气的嘴贪婪的吮舔,身体猛地颤了几下,“他似乎是从街上跟过来的,我没在意,以为是附近的居民回家。”
  安乐颓然伏在他胸前。怎么办呢?原习礼……就如他青空上的厚重的黑云,时时可能也有能力在他的天空里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他一直小心的堤防他,不安他,可如今还是防不胜防。雷雨真要来么?他无法预测,所以更是恍然。“原……他还在那里么?”
  萧香摇头,脸上现出坚定的表情,断然道:“先不管他了,去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明知是自我安慰,但安乐还是觉得心里暖和起来了。
  夜里,安乐睡得很不踏实,辗转反侧,总摆脱不了那些血腥的噩梦,梦里那些狰狞的形象扭曲着、延伸着、拉扯着、狂啸着要抓住他,要把他撕裂,要嚼碎吞下肚去,拂晓时,忽然又梦见老头,他一身白衣的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四周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木然着脸望着微开的窗口,歪开嘴发出机械般滞钝又冰冷的声音,他说:安乐,你看,看破的,遁入了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食尽鸟投林啊,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真干净……
  惊醒时,又是一身冷汗,安乐看看时钟才到六点二十,遂又躺下,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阵,索性起床,梳洗后搬了张矮凳在长春藤前,发呆。
  太阳升起时,院里似隔了层薄雾的苍白被趋散,一缕缕桔黄从面前缓缓延伸到东面,整个小天地都亮了,可谁又见,阴影正戴上他的面幕,秘密的、温顺的、用她的沉默的脚步悄悄的跟在“光”的身后。
  房门“咿呀”一声轻响,萧香一身白衣边束发边走到他身后,尤带沙哑的低噪音道:“起这么早,就只要发呆么?”
  “梦见老头,惊醒了。”安乐淡淡道。
  萧香知他心里难安,无言的拍拍他,轻手轻脚的洗漱毕,说了声便出门了。
  安乐犹自呆了一会儿,恍然想到萧香之前跟他说“我出去一下”,顿时又是满额冷汗,回房把酣睡的安宁摇醒,一字一顿清楚交代:“娃娃,哥哥现在要出去买点东西,必须把门锁上,你继续睡,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去,也不能出声,除非是哥哥回来,知道么?”
  “哥哥带我一起去吧。”安宁睁大眼睛道。
  “不行,要买很重的东西,很快就回来了,听话,呆在房里继续睡觉,嗯?”
  “好吧。”安宁咕哝着,翻过身闭上眼,又睡下。
  安乐走到昨晚事发的地方,见地上一摊风干了的暗红血迹,猜想那人估计醒过来走了或者被人送到医院去了,安安松了口气,不论如何,他是万万不愿这人真死了的。
  沿着小巷一路寻,一直到南铃咖啡馆门口,揪住门童问,门童说
  萧香来了一会儿又走了,安乐怔了一下,随即猜到萧香一早到这儿的用意,心里百味杂陈。下到台阶时顿足,转身又望了一眼在阳光下闪光耀眼的南铃大楼,调头离去。在街上晃荡了半个多小时,他去面包店买了几块红豆糕,回到家见萧香已经和安宁端坐在屋檐下吃早餐,笑了笑便把手上的糕点递过去,自己则吃他带回来的面点。
  “你去找我了?”萧香轻问。
  “嗯,你辞职了?”
  “是去辞了。处理完那些事后我就走,可能大后天这样吧。”见他担心的眼神,又道:“放心吧,回去后我会小心避开那些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了。
  安宁把轻巧的糕点扬到安乐面前,不满:“哥哥,这是你去买的大东西?”
  安乐轻笑,正儿八经的道歉:“对不起,哥哥是想买的,可大东西自己回来了,所以就买小东西回来给你吃。
  安宁咕哝:“说谎会长大象鼻子的……”
  “呵呵,是是……”
  院内笑语宴宴,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切还像往常一样,可两个大人都明白,想恢复以往的平静现在是不可能的了,真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度过这段暗藏波涛的时期。
  下午五点多钟,陆晓小六过来叫安乐打球,安乐思索了片刻,应了,萧香也带着孩子一起去。
  安乐今天像是要发泄掉满身郁积和不安似的,攻击力前所未有的强,一个半小时后,小六和陆晓真忘了,大汗淋漓的瘫软在地上,一根小手指都没力气抬起来,安乐也瘫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三三相对之下,无人开口。
  萧香牵着安宁走过来,盘坐另一边,五人的坐姿便如同一朵五瓣花般,静默着。
  夜幕降临时,小六终于忍不住问了:“安乐,你有什么事赶紧说吧,老子肚子饿了。”
  “我一直在想着从哪里起头……”安乐吁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眸染上星点夜色,有些模糊,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就从那一次咱们去‘眼镜蛇’吃饭后开始说吧,在云杉家的场子里,你们应该也记得那位原……”
  巨细靡遗的把之后的牵扯到昨晚的血腥说清楚后,安乐觉得轻松不少。他知道,陆晓和小六即使不能帮他什么,也至少让他觉得有两个依靠,这依靠是他坚强的后盾。
  “那人给我感觉非常不好……”陆晓低喃,想到那晚与那人对视时,从他眼中看到的些微激狂和狠厉,还有他那无法说明的笑容。
  “操!他妈的那个废人!”小六蹦起来,冷着脸同仇敌忾怒骂,遂又转向安乐开火:“你怎么现在才说啊!要今天我们不找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着了瞒着?!”
  “坐下!”陆晓凝眉喝,待小六乖乖坐下后他才又道:“那人知道是你打伤他了么?”
  安乐摇头:“我哪知道,我叫了一声就没说话了,怒得只顾着打他……”
  “他也许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喝多了,我也没叫安乐的名字。”萧香补充。
  “那就先这么着,明天小六去找云杉探探,若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最好,不过——”陆晓望着萧香,某种精光闪动,“他知道你跟萧香住在一起,也许还知道你家的具体位置,这个不好办。”
  “我辞职了。”萧香微叹,“本来打算留到安乐一毕业一起离开的,现在看来,只能先离开了。”
  “你去哪儿?”对他们所说的话不甚明了的安宁揪住了这句他不仅懂、还理解得很透彻的话。
  萧香笑着安抚他:“我回去看看外婆种的夜来香呀,没人给它们除草浇水他们会哭的,等娃娃放假了就跟哥哥也一起去,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玩好么?”
  “好。”安宁点头,又安静下来。
  “先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再说吧,说想无益。”陆晓对安乐道。
  也只能这样,安乐明白
拾荒 act 51 :痛惜
  平静安然的度过事发后的第一天,安乐和萧香都微松了口气。
  周一一早,安乐带安宁上学前,一再交代萧香不到上班时间一定不能出去逛荡、下班后要直接回家、傍晚也不用去接娃娃;萧香点头如捣蒜,总算是把这尊小佛请出家门。
  中午,安乐接孩子一起到学校食堂吃饭,然后到天台背阳地坐着,教他下棋。
  安宁很聪明,举一反三,玩了一会儿便开始自己研究棋路、想赢棋了。安乐笑盈盈看他歪着小脑袋思考,觉得孩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当大人们觉得这些东西太复杂太难懂还不应该跟他们说时,他们却用自己奇妙的脑子把这些东西简单明了化,让大人恍然大悟:噢,原来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啊!
  原来,机关算计太聪明。
  一点钟过,安乐叫安宁睡觉,自己也闭眼靠着,可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当耳边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时,他的身体瞬间紧绷,睁眼紧盯着声道方向,直到陆晓高挑的身影摄入眼帘,他才安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让神经绷得一弹就断。
  “怎么来这么早?”
  “没事做。”陆晓在他身旁坐下,长腿勾起,懒洋洋的风流姿态,“再过一会儿,小六估计也来了。”
  安乐轻吁一口气,垂下眼,轻言:“我担心着萧香,担心这一切一切,如果可能,我真不愿他现在就离开,我们一起生活这么久,他已经像我的家人了,他那么善良,给人欺负了也只会忍着自己疗伤,好了伤疤又忘了疼,他……”
  “你这人,对人好就好得不得了,他那么大了用的找你这么操心么?而且他是回家又不是背井离乡,高考过了你不是也要去那个地方么?急什么。”陆晓轻斥。安乐要考燕大他一直是知道的,小六和他虽也要考那边的大学,但却不是同一所。
  诶——
  安乐仰望天空暗叹一气。眼前是一篇一望无际的蔚蓝,理智、深邃、博大、真理、信仰、尊严、保守、冷淡,种种特性糅合在一起,矛盾着却又炫目的美丽着,真想揭下这层纯净,看看下面是否也如表面这般美。
  静默了片刻,小六来了,满头细汗的,脸蛋也因急跑而酡红一片,喘息未定便报告:“原习礼头部似乎伤的不轻,现在还在医院横着呢,没醒。”
  “这么严重?”陆晓皱眉。
  “嗯。”小六蹲安乐面前,意味深长的揶揄:“咱们一起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你体内藏着这么强的杀伤力,毁灭性十足啊!”
  “别开玩笑。”安乐压下心里的不安,乜了他一眼。
  “是是。云杉跟他爸去过医院探过,休养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醒来后选择性失忆自然是最理想的,若他一直记着这事,怕是会找麻烦。”小六敛容思索,片刻后又道:“萧香离开是对的,源头不见了他也没证据说明你就是打他的人。”
  陆晓闻言,脸上露出淡淡的蔑笑,安乐也颇不以为然。
  傍晚接安宁回家,萧香笑盈盈站在夜来香树前等他们。屋檐下的饭桌上摆满了菜,丰富精致,却让安乐想到最后的晚餐,耶稣是以怎么复杂的心情与众门徒吃那顿如同分食他的身体和血液的风声晚餐?卖主的犹大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又惶恐不安?圣洁的十字架上,最后被缚的又何曾只是耶稣,这个世界都一同被缚住了……
  最近也许是因为过于不安和担忧,情绪总不自觉的就沮丧灰暗起来,尽想到一些悲观论调。安乐抚额轻笑,扬言招呼后兀自坐到饭桌前,安静进食。
  萧香带安宁洗了手,入座,端起饭碗斯文的吃着,慢悠悠道:“我明天不用去上班了。”
  安乐愣了一下,疑惑:“不是说没能那么快走么?”
  “昨天是跟领班说的,今天我找经理,解释了一下,他也没为难我。”
  定是说了无法让人拒绝的理由,安乐点头,遂又怅然若失,萧香明天也许就要走了,院里的夜来香再没人细心护理了,晚上睡觉再没人噙着笑意的噪音讲述店里的趣事了。
  “我定了明天中午的火车票。”肖像又说。
  “火车?怎么不订机票?不用人挤人。”安乐一想到萧香挤在一伙散发着各式各样体味的人群里就有些接受不了,那种浑浊的环境是与萧香格格不入的。
  “我喜欢做火车,沿途可以看看风景,反正我也不赶时间。”
  “萧哥哥要注意安全,车上很多小偷,别让他们把你的东西偷了。”安宁一把童音却语重心长的交待,两个大人都忍俊不禁了。
  低气压消退些许,萧香轻语:“是,要注意安全……”
  晚上八点钟,第一节晚自修准备下课,突然一声晶磊劈下,钻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教学楼的上空,紧跟着,大于以惊心动魄的气势“噼噼啪啪”砸了下来。安宁侧头凝望窗外,光线所及是一层厚重的雨幕,看不清楚幕后任何景物,心想着四月天真是说变就变,比山人的脸还变得厉害。身旁小六的低咒模糊传来,他压下脑袋笑道:“大雨赐万物予滋润,使之茁壮成长,这上天的福泽却被你赐予漫骂。”
  “呆会儿你一身湿淋淋回去,相信你也会漫骂。”
  快放学时,安乐看着走廊上越来越多拿着伞等候的家长们,低呼:“伞啊伞……”;小六好笑:你叫魂呢,叫了它就能出来么!
  铃响五分钟后,大部分同学都走了,小刘老妈也到了,塞了把伞给安乐,母子共撑一把离开。安乐扬伞问陆晓:“一起走么?“
  “不用,我妈肯定也快到了,你小心点。”
  这暴雨真让人心惊胆战,每每砸在伞面上,都让安乐觉得伞是不是就这么被砸出窟窿来。低头一路艰难蜗行,到巷口时差点撞上了人,赶紧道了谦,正要侧身进巷时,被一只湿淋淋的手拉住,女子急切的声音说:“安乐啊!我还想去学校找你呢!”
  “婶子?”安乐讶异,“你找我有事?”
  “是你叔让我叫你,他这会儿已经在医院了,诶……走,先去了医院再说!”急促叹了一气,婶子把他拉到伞下,见一辆出租经过,立即扬手拦下,报上十方医院后,急速驰去。
  “李叔怎么了?”安乐边拍掉身上的水珠边问。
  婶子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才慢吞吞道:“安乐,不是李叔,是萧香和娃娃……”
  往下的话安乐再也听不进去了,耳边“嘭嘭”的声音鼓噪着,萧香又进医院了……娃娃也进医院了……他们那么脆弱,怎么能进医院呢……
  到点后,婶子付了车资,把尤在怔愣的安乐拉下车,逮了个护士询问后急急奔向门诊部。
  各种药品、消毒水味充满的诊室病床上,萧香只着一条病号裤子平躺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白枕上,更衬得一张脸苍白的可怕。床边的医生正给他清理身上的伤,而满脸担忧的李叔抱着额上缠了一圈白纱布、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安宁坐在床头静候。安乐满心惶然的冲上前,无言的与萧香对望。
  “没事了……”萧香困难的安慰他。
  怎么可能没事,你看看你洁白的身体上,旧伤还未褪,一道道紫红狰狞的新伤又印上去;再看看你白净的脸上,哪一出出紫红把它污染成什么样了?你明天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样的伤痛,这些人为什么不肯放过你,你是受害者啊,这些人为什么……这些人!安乐悲伤莫名,喉咙哽得厉害,半点声也吐不出来。
  “哥哥。”安宁小声唤他。
  安乐过去把他搂在怀里,细看他额上的微渗出血丝的伤口,轻问:“疼么?告诉哥哥,还有哪里痛?”
  安宁摇头,眼泪泫泫欲落,瘪着嘴呜咽:“没有了,萧哥哥痛……坏人……一直打……”
  “乖乖……”安乐轻抚着安慰他,眼神转向病床上正咝呲吸气的萧香,又移到李叔:“李叔,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李叔茫然的摇头:“我不清楚,我七点钟和张伯林叔他们一起去公园看人下棋,突然下雨了,我们跑到亭子里面躲雨,八点多时,你婶子见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就带了几把伞过去,回来路上我们还划拳玩来着,张伯一直输,只骂老天不开眼……我和你婶子刚进家门,就听见你家院子里好像有什么声响,那时候没注意听,只以为是雨水落到什么东西上了,接着我那了衣服要洗澡时,大门响了,你婶子去开了门,吓了一跳,花豆结结巴巴说不清,我跑去看,是萧香啊,他……”他顿了一下,望一眼萧香,“你婶子去吧安宁带出来,我掺着萧香一起到巷门口打车到医院,又让你婶子回去等你。”
  萧香之前定是比现在还要狼狈百十倍。安乐心疼的想,见李叔身上的衣服也半湿了,担心他着凉,便叫夫妻俩先回家。
  “安乐啊……”李叔临走前欲言又止。
  那眼神安乐明白,他是想问事情的根源,但现在不想告诉他,知道的越少伤害越小,他不能让这些无辜的人再受牵连。露了个抚慰的笑容,安乐道:“李叔,你俩先回去,我现在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叔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病床的萧香,随婶子走了。
  医生熟练的吧一圈圈白布条缠上紧闭着眼的萧香身上,吊着点滴,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对安乐道:“受伤又淋了雨,可能会发烧,你在旁边注意点,有什么情况就去叫值班医生。
  “知道了,谢谢。“
  医生走后,安乐坐上床沿,指尖轻抚她的微蹙的眉、咬出小伤口的嘴唇、秀气的下颌,低低道:“萧香,很疼吧,他们怎么狠得下心伤害你呢,一个不算,二个不算,要怎样才算会罢休呢……”话末时,已带抖音。
  安宁埋头他颈间,低低抽泣。
  萧香睁开眼,沙哑的嗓音说:“抱歉,娃娃受伤了。”
  “别说这个,他没事……有事的是你。”
  “八点多钟时,我根娃娃说要送伞给你,他还很高兴,回来后一直没出门,他闷坏了……我们在屋檐下看雨,他还给我说故事,然后听见拍门声,我以为是李叔或婶子,便去开了门……三个人蒙头蒙脸的猛撞进来,什么人也没说便打……娃娃吓哭了,跑进大雨里想拉开他们,也被打了一下,额上流血了,我把他抱在身下……”萧香又闭上眼,没有紧蹙着,面上浮出痛苦的表情,“疼死了,浑身都疼,真想就这么昏迷也好,至少感觉不到疼痛……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的大笑声,隶属家院子的灯也亮了,那三个人才收手离开,然后我去叫李叔……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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