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炮弹
孟廷轩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的,他越是努力去忽略白靖说的那段话,越是深刻地记住其中的每个字。他也很懊恼的,明明他和秦争丝毫特殊关系都谈不上,自己为什么又这么在乎他?
直到晚霞将天边烧的火红,孟廷轩才意识到时间的飞逝。
他霍地站起身,干脆什么也不想地往校门冲去——
坐在驶往港湾码头的出租车里,孟廷轩不停地绞着双手,他的下唇上隐约可见泛着不自然血丝的齿痕,那是反复用牙齿狠狠咬住的结果。
时值黄昏,码头上的工人很多。混在人潮中,孟廷轩朝废弃仓库的方向走去。
废弃仓库的周围比起码头那边显得荒凉多了,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港湾码头共有四个废弃的仓库,孟廷轩不用费心去找,因为在寂静的地方,任何声音和响动都显得突兀。
定了定神,孟廷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小心翼翼地朝第三个仓库走去。他隐身在铁锈斑斑的一扇大铁门后,只露出一双透着不安与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仓库里头悄悄看去——
堆积着少许废物的仓库里很明显地站着三个人,孟廷轩认出他们,是秦争、顾澄曜和听说脾气急躁的“暴力系”元老之一,欧阳雳。瞥见三人脸上皆是极冷酷的表情,孟廷轩的心不免一沉!
果然,他们的目光是集中在面前被捆的几人身上。算算,是七个人。孟廷轩猜想,被捆的七人大概就是打伤秦争的打手。
秦争被私下称为“秦始皇”,为人又以暴力出名,孟廷轩很清楚总会有如眼前这样的血腥画面存在,然而一直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他突然间撞见七个大男人就这么被绳子捆住倒在血泊里,胃里禁不住一阵翻腾!
这应该是犯罪吧!
孟廷轩心里暗想,额际沁出不少冷汗。
只见秦争蹲下身,手中拎着一件几乎被血染透的血衣,附在其中一人的耳边说了什么,那人的脸色瞬间转青,犹带着恐惧、挣扎、绝望、愤怒的表情对着秦争似乞求又似抗议地猛摇头。他这一动,身上不知有多严重的伤口再次大量大量地涌出殷红的血液,而他本人却像是已麻木般无知无觉。
怔怔地盯着秦争脸上泛起的残酷冷笑与那汨汨流血的伤口,孟廷轩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的喉头止不住一股咸腥,没什么东西可吐的胃痉挛着,心里更像落入冰窖般向四肢传递着冰冷的刺骨寒颤。
孟廷轩难过地呕吐着,连眼泪都被呛出来——
“谁?”严厉的喝声未落,身手矫健的欧阳雳已出现在面前。
“……是你?”欧阳雳剑眉一挑,向来做事果断的他难得也犯难——他认得这人,是学校新来的保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澄曜曾说过这人很特别——
“阿雳,怎么了?”顾澄曜与秦争紧跟出来,在见到孟廷轩时都愣了下!
“孟廷轩……你怎么在这?”顾澄曜注视着他,心里甚是疑惑。
好不容易止住想呕的感觉,孟廷轩抬头,一语未发地与他们对视。
秦争看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紧!就在他几乎要反常地替孟廷轩拭掉泪水时,欧阳雳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争,他看见不该看的了,该怎么处置他?”
顾澄曜也转头看向秦争。
避开孟廷轩仿佛越来越冰冷的眼神,秦争不知为何显得有点烦躁:“澄曜,你知道该怎么做!”
几乎是脱口而出,顾澄曜未加思索便道:“我做不到。”
“你!”秦争瞪他一眼,又转而对欧阳雳说:“阿雳,你总做得到吧?”
欧阳雳正想回答,站在他身边的顾澄曜面不改色地扯了扯他的衣摆,欧阳雳会意,朝秦争摇了摇头。
顾澄曜立即煽火道:“阿争,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不过是折断他的一只手而已——”
“我——”秦争看着孟廷轩,心头异样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我——我做不到!”
不等顾澄曜开口,秦争对孟廷轩吼了声:“你快点从这消失!”他吼得很用力,似乎是想用大声来掩饰自己眼中莫名的动摇。
孟廷轩静静地看他一眼,然后站起身离开——
秦争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转身时动了动嘴唇,他在说:“我和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
孟廷轩决定不去市立大学当保安了,没有原因,只是这么决定。
他像条虫一样成天窝在自己的租屋里,过着不出门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的世界只剩他一人,面对心脏部位越来越大的空洞,他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填补。
与秦争初遇的镜头时不时地自脑海中重现,好几次,他从梦中惊醒眼前又只有一片狰狞的血红。于是全身汗湿的他窝在小沙发里瞪大眼睛,怎么也不肯入睡——直到他浑身发烫,无意识地摔倒在地上……
“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令人感觉好怀念——孟廷轩努力睁开疲乏的眼睛,认出对方后双眼禁不住濡湿:“阿伍——”
邓伍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很想我?”
“我都快死了你才出现——”孟廷轩挣扎着要靠近邓伍,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贴着一条橡胶导管,“……这里是医院?”
“是啊,你发高烧,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我发高烧?”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不是放假旅行去了,怎么发现我发高烧的?”
邓伍摇摇头:“我只是提早几天回来,送你来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他的住址没几个人知道啊!
“我不认识他,好象是你工作那个市立大学的学生,人就在外面——他也一天一夜没睡,守你很久了。”邓伍补充道。
不知道会是谁——“阿伍,我动不了,你帮我叫他进来,我要向他道谢。”
“好。”
看着跟在邓伍身后的人,孟廷轩的心脏一阵闷痛!
舔舔唇,孟廷轩有些迟疑地问:“是你……送我来的?”
略显疲态的秦争一改往日张狂的形象,吞吐道:“因为你三天没来了,所以——”
“那你,怎么发现我晕倒了?”
“我敲门没人应,所以我就把门撞开——”
他们像是一对师生,正在进行一问一答的游戏。
“你……”孟廷轩语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诡异的气氛在四周弥漫开来。
邓伍仿佛嗅到什么异样,自觉地找借口离开:“轩,我去替你买点吃的东西。”
“哦。”孟廷轩简单应了声,目光追着邓伍离开的背影。
轩?听到邓伍这么叫孟廷轩,秦争有点气打从一处来:“他是你什么人?”
被他不悦的口气吓了一跳,孟廷轩眨眨眼,道:“阿伍是我的好朋友和好兄弟。”
双“好”?看来挺重要的——“就没别的了?”
孟廷轩睁大眼:“什么‘别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对!他可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三天没来学校?”
敛下眼帘,不快的回忆涌上心头:“没什么,我打算辞职。”
“辞职?为什么?”秦争不禁提高音调。
“我……我不喜欢当保安。”随口说了个牵强的理由。
“说真话!”
真话?什么是真话?真话是我不想再和你有牵扯!孟廷轩当然没傻到把这些话说出口。
见孟廷轩迟迟不说话,秦争的火气指数一路飙升。
“可恶!”他低低咒骂,上前粗暴地扯掉孟廷轩手上的导管,拽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
孟廷轩惊恐地嚷道:“喂!你要带我去哪?喂!我还是个病人啊!”
秦争没有回头,却下意识地放松了箍制他的力道。
孟廷轩也觉察到了,没再大喊大叫。
秦争一路领着他乘电梯到了十楼,这一楼层不知为什么,医务人员寥寥无几,显得特别安静。
“你往里看。”
隔着透明的玻璃,病床上躺着的人似乎有点眼熟——
“他是——”
秦争淡淡地道:“那七个打手之一。”
闻言,孟廷轩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秦争:“你……”是他把他们送到医院的?
秦争双手有力地扳过孟廷轩的双肩,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我已经把他们送到医院救治,你总该原谅我了吧?”
“什么?”原谅?孟廷轩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了,“我……为什么要我原谅你?你又没对不起我——”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
孟廷轩舌头打结,说不出个所以然。看着孟廷轩略带窘色的面容,一个戏弄他的念头闪过,秦争扯出一抹几不可见的戏谵笑容,他放柔语调道:“别辞职了好不好?你都不知道当我发现你晕倒在家时,我的心脏都快被吓停了——”趁着孟廷轩发呆的空挡,秦争张臂将他纳入怀中……
感觉,似乎比想象中更好。
孟廷轩羞红了一张脸,往日的力气如着魔般愣是使不出来,只好任他拥着。
好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孟廷轩呼吸着,错以为空气是甜的,才使他心底莫名地感到甜滋滋的。
“廷轩——”亲昵地开口唤道。
正在偷听秦争强有力,令人心安的心跳声的孟廷轩,心虚地吓了跳,嗫嗫道:“什么事?”
秦争收紧双臂,与孟廷轩之间不留丝毫空隙:“呐,不辞职了好不好?”
好象在撒娇呢!
窘红一张脸,孟廷轩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嗯,不辞职了。”
秦争高兴地舒展开眉头,似不经意地轻啄了下孟廷轩的脸颊,笑道:“太好了!”
孟廷轩埋首于秦争的胸膛中,以掩饰红得仿佛要滴血的双颊……
校园武斗
市立大学最近喜气洋洋,情意绵绵的,问其缘由,盖因两人——秦争和孟廷轩。
有孟廷轩的地方往往就会出现秦争的踪影。一两次还好说,时间一长,想让人不起疑都难!
面对众人笑意盈盈,但带有明显调侃的目光,秦争仍我行我素的,倒是一直不太习惯被人行“注目礼”的孟廷轩脸红的次数明显上升。
“康哥,我听说学生们最近都在谈什么‘武斗会’的,那是什么啊?”没有勇气走出保卫科室的孟廷轩在闲暇时间就与黄友康聊天。
“哦,那个啊!”黄友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个很有看头哦!每年在十一月份举行一次的‘武斗会’其实就跟运动会差不了多少,但是在这五天里,‘暴力系’的人会和体育部的学生一较高下,能看到那么精彩的比赛,一年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那,通常都是谁胜?”
“很难说,双方都使了全力,有时候只能说是赢的人运气好了点。不过今年可能‘暴力系’的胜算更大。”
孟廷轩不解:“为什么?”
黄友康神秘一笑:“因为他们有欧阳雳啊!欧阳雳真的不简单,论起空手道、跆拳道、短跑、射击之类的,大学里几乎没人能赢他。”
“既然他这么厉害,那为什么‘暴力系’不是由他掌管,而是秦争?”
“秦争没参加‘武斗会’,很少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黄友康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有小道消息说,短跑是秦争的强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孟廷轩不禁想象秦争比赛短跑的模样——“真遗憾,他如果尽力去跑,感觉肯定不一般——”
“你想看我跑步?”一道轻快愉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回过头,看见倚在门边身形颀长的人影,孟廷轩的心脏开始敏感地加快跳动——最近总是这样,明明是很平常的秦争,他的一个小小举动都能够让孟廷轩烧红耳廓。
秦争走进保安科室,不羁的笑容挂在嘴边,咧开一条淡淡的笑纹:“你想看我跑步?”
孟廷轩看着他那魅力无穷的笑容,呼吸有点困难:“嗯……”
“那我就去参加。”几乎是脱口而出。
“真的?”孟廷轩其实心底也没个底,在他明白秦争是自己“这辈子不会忘掉的人”的此时,自己对秦争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秦争肯为了自己而去参赛,这个事实让孟廷轩的脸上登时神采飞扬!
“……有那么值得高兴吗?”秦争低喃着,一双漂亮的眼眸深深锁住孟廷轩快乐的表情——也许,他正是因为想要看到这样的他,才会一口允诺去参赛吧!
其实只是一个游戏,一个他一时兴起的游戏,然而——他却有点太投入了。
“嗯,咳咳!”不自然地发出一些声响,提醒另外两个人自己还存在的黄友康颇不自在地对孟廷轩交代道:“小孟啊,我的老婆再半个月就要生产了,所以从明天开始我要休假三个星期——靠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你快当爸爸啦?真是恭喜!你放心,具体的工作我都熟悉了,没问题的。”孟廷轩答应道。
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黄友康也是激动万分:“小孟,等孩子出世了,你可要来看看哦!”
“嗯,我一定去。”胖嘟嘟,可爱至极的小家伙,一定很讨人喜欢!
“那好,”黄友康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巡视一圈。”
孟廷轩赶忙拦住他:“康哥,前两次巡视都是你去的,这一趟该我了,还是我去吧!”
黄友康不在意地笑笑:“这是我休假前的最后一次巡视,我应该去。你呢——”他暗示性地看了秦争一眼,“还是留在这吧!明天开始就辛苦你了!”说完,他笑着离开保安科室。
黄友康一走,保安科室里显得格外安静。
秦争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静站在一旁,目光毫不避讳地粘在孟廷轩身上。
别扭地挪了挪双脚,孟廷轩手里拿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快步穿梭在并不宽敞的保安科室里,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是有事可做的——不然,他会被那两道灼热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