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马什看着车窗外已经变成一片泽国的公路,放弃了拉开车门下去绕到驾驶座上的想法。他干脆解开安全带,将年轻人拉到自己膝盖上。自己则活动了一下因为寒冷和长时间没有动弹而酸疼的膝盖,打算直接挪到驾驶座上去。
菲利克斯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天才机械地找着安全带准备向自己身上扣。“太冷了。”他喃喃自语着去找暖风开关,却发现已经拧到了头。“我们……去哪里?”
“今天晚上可能的话必须赶到捷克境内。”马什看了看手表。“明天天一亮,这雨就会冻在公路上。那时候我们除非有爱斯基摩人的狗拉雪橇才能赶路,防滑链会将这老爷车彻底颠得散架——我的天!”
车子猛地一颠,仪表板立刻咽气一样暗了下去。马什立刻拔下了车钥匙,这辆过于老旧的雪铁龙根本不适合这种路况,而且他们刚才停靠下来换位置的地方大概正好是个积水处,发动机进了水而熄火了。
“我们……难道只能……走过去?”菲利克斯伸手去拉车窗的摇杆,却因为电控系统已经死火,怎么摇都拉不下玻璃窗。
“对,开11号。”马什顺手捞起放在仪表板上的装有假证件和一点现金的公文包,推开了自己一方的车门。“这辆车只能扔在这里,等着交通警察来拖走它了。”
“可是雨这么大!”
“走过去!我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后面不到五英里的地方就有家小旅馆!走过去!”马什几乎是粗暴地绕过轿车的前半部,扯开车门将菲利克斯拽了出来。暴雨如注,他们几乎立刻就湿透了。声音透过雨幕显得沉闷,菲利克斯的眼睛被雨水糊上了,怎么擦都再睁不开。他只有死死拽住马什的衣服,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到他大腿那么深的浑浊泥浆中艰难跋涉。
似乎在这种倾盆大雨的天气总会有车子在这条公路上抛锚,旅馆的寡妇老板娘对这两个像落汤鸡一样的旅客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何况湿了的东德马克在波兰仍旧受欢迎。那个年轻人已经在冰冷的大雨里冻得脸色发青,牙关不住地打颤。自称是他叔叔的中年人看上去倒还略微好些,一边将他裹在不停地滴着水的大衣里取暖一边用包括报纸在内的一切干燥物品擦着两个人身上的水。
这家小旅馆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热水供应。距离今天的洗澡时间还有三十分钟,马什打算无视那个肥胖的女房东的白眼,直接将自己扔进她的也不算干净的沙发里。直接将那件英国邦德大街出产的呢大衣脱下来,像拧一条旧毛巾那样尽量拧干里面的水分。
“你看起来真的糟糕透顶,连阿历克斯那个倒霉鬼都没有一次这么惨过。”他伸手刮了一下仍在滴答着水不停哆嗦的年轻人的鼻尖,干脆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暖着。
十五.
阿历克斯。弗雷德里希。舒尔维克在他进入了中央情报局之后最经常说的一句假话就是:这是假的,我过会儿一睁眼就能发现我躺在家里的床上,老头子已经把早饭摆在了桌子上。
而这一天他对自己把这句话说了至少一百二十五遍。而现在是早晨五点四十分,他刚挤上开往捷克中部城市卢齐克的列车。二等车厢基本上是满的,他穿过了好几节硬座车厢也找不到座位。这是另一场打猎游戏,他就是硬生生被赶进树林的那只兔子诱饵,全部责任就是将猎狗从正主儿身边引开。
当然,中情局也不会随便为他掏上几万美元的伤亡抚恤金。 他身后跟着一个比尔。默顿,壮实得像头牛头梗的家伙。虽然比尔的西装品位向来很有搞笑剧的效果,但一件紫色的外套配上石匠一样的白裤子除了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粗壮的蘑菇之外并不妨碍他用那双扇子一样的大手将一个克格勃的脑袋从脖子上撸下来。
时间还很早,天刚刚亮。列车员大概刚从最后一节的宿舍车厢床上爬起来,浮肿着眼睛挨个车厢查票。阿历克斯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跟着列车员身后从车厢一头逛到车厢另一头。早在车站月台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至少有一个克格勃特务和他一起挤上了这辆慢车,他必须保证自己随时都处于比尔。默顿的视线范围之内。
眼泪随着呵欠流了出来,他用袖子口抹了抹。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阿历克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手腕随之被掐住了,那只手的力气大得像老虎钳,根本甩不脱。
阿历克斯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容易才说服自己大着胆子回头去看看那究竟是谁。虽然他很恨不得要闭上眼睛,告诉自己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淡黄色头发,灰眼睛的克格勃工作人员用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嘘,小声点。”
“别玩笑,哥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向列宁同志起誓!”阿历克斯看看周围,没有空着的座位。他干脆自暴自弃往地板上溜。对面座位里一个中等身材,很壮实的年轻人站起来,将他像抓一只小鸡那样按进塑料座椅里。
“小声点,还有很多人要睡觉。”苏联特工和善地笑了笑,没有放开捏着阿历克斯的手。他的额头很高,发际线靠后。斯拉夫人特有的深轮廓,显得格外精明和难对付。“我们不相信美国人的起誓。”
“那真是要命……哥们,德语不赖。”阿历克斯没精打采地应付,身子像抽掉了骨头的皮糖,在狭窄的塑料座椅里拧了好几个圈。
“我是个翻译而已。”苏联人将他的手按在桌面上,右手拿起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点什么。“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名字: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科诺申捷夫。” “我觉得你这德行比较适合什么弗拉基米尔一类的名字。”阿历克斯很认真地将散落在额前的金发拢到后面。“你和列宁同志发型挺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