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瞥见那人的衣角,心头一震,却是回手将满杯酒洒向桌上的蜡烛,掌风继起,满屋已是一片黑暗。
“你怎么来了?”
“来确定一些事情。”
半晌未听到回答,子辰在黑暗中望向眼前俊朗的面容:“你身边不是有个大谋士吗?还需要确定什么?”淡笑回话,难得的轻松啊,从身到心!
还是和自己人说话痛快。
向前两步,男子望向已有憔悴的子辰;“主上这是何苦?”
轻笑,将那人拉到对面坐下:“楚离,你我名为主仆,实则算是老友,子辰之意,你怎么会不知。”
深深望进子辰的双眸,楚离第一次以平起平坐的身份打量了子辰半晌。他和子辰自然算是关系匪浅,虽名有上下之分,实际上谁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但子辰自来待人冷淡,楚离也并非性格骄纵之人,对子辰敬畏有加,鲜有越轨之举。国师府里真正能为子辰分忧的只有楚离,真正理解子辰的也只有楚离。
相视无言,好一会儿,楚离才开口:“主上之心,属下自然明白,为顾惜,主上算是搭上了一世的声名。主上既已尽力,顾惜运数主上应该知道,非人力所能扭转。”
轻轻一哂:是啊,是预言也好,是运数也好,总归是天意,他萧子辰拼什么逆天而行,可是怎能放弃?父亲临终的嘱托,弥留之际他只告诉刚刚弱冠的他无论怎样,要保住顾惜的清平,那个预言不能再他身上应验。
“父亲遗命,子辰自当死而后已。“楞了半晌,给了楚离一个飘渺的答案。
“主上!”那边的人已经有些焦急,声音也是略提:“赔进名声,赔进清白,赔进一生抱负,主上还要赔进性命吗?值不值?”
“这不像楚离说的话,更像是夙先生。”
“是,以前楚离不会说这些话,因为那时顾惜尚算清平,主上一心一意为朝,楚离一心一意辅佐,能安然一世也是值得的。可是现在呢?凌风先生让属下看见另一面,不可挽回的一面,所以,不值得。”
一丝惨笑浮上,他怎会不知。
“楚离,你明白的,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而是责任,我的责任。”
“责任?”轻自呢喃,楚离似乎是在思考,却是想起了夙凌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对谁的责任?”仿佛是不经意的回话,却是少见的咄咄逼人。
“对顾惜。”
“主上已尽责。”
“对君上。楚离知我之心。”
楞了一下,楚离似乎看出,子辰算是被他逼到了尽头,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以他萧子辰的机辩,怎会让他三言两语就逼到尽头,那只能说明一点,他的心乱了。
“主上。”缓和了一下语调,楚离开口:“属下有一事相问,望主上如实告知。”
眼神躲过楚离的眸子,子辰却未知可否,似乎知晓楚离的心思,他的心似乎也凌乱不堪。
没有听到回答,楚离也不介怀,直接开口:“主上爱他吗?”
“谁?”仿佛一味只想逃避,子辰选择拖延。
“君上。”很直接的回答。楚离不是夙凌风,在这一个“谁”字上就能大做文章。若是那人,定能就这一个字大肆发挥将子辰的心情剖析个干干净净。
“当然。”很模棱两可的回答,子辰只是直直望向已灭的烛火。越望便越是一片漆黑,口中说当然,穿过一切,看到的却是那一夜赤裸裸相对时也是赤裸裸的痛苦。
若爱,总该是有一点点快感的吧?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情,身体上最直接的感受才应该是最真实的吧、可是为何,除了痛彻心扉外,头脑中仅剩的就是那个模糊的越走越远的身影?
不知神游何方,知道楚离的声音传来:“当然,可以加上爱,也可以加上,不爱。”
听到楚离近乎诘问的话,子辰楞了愣,并非因他与其里略带的不敬而是这话竟是直击心内那个细小的缝隙。
“爱与不爱又会有什么区别?”
“若爱。”忽略子辰的茫然,楚离毫不犹豫:“主上想做什么。属下绝不在说半个字,定会拼劲一切相助。若不爱”,抬头望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的子辰,楚离忽然撩袍跪倒在地。在子辰的惊异中语出怆然:“若不爱,主上已经为顾惜活了几十年,于情于理,难有非议。祥王之心主上尽知,若是主上至今仍不愿看清,属下就代主上挑明,你心中那个人并不是君上,而是,祥王。所以请主上,为自己活一次。”
一席话,让子辰如遭雷击,强支大理石桌才能稳住身形,一直不愿相信的心事,一直自欺欺人隐瞒的真情,被楚离毫不犹豫地剥离,赤裸裸地放在面前,逃不掉了,避不开了,就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能怎样?该怎样?
乱了,比麻还乱,连理的头绪都没有。
“主上,”轻轻的声音,像是害怕惊到子辰一般的诱惑“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走到哪里都好,你和祥王在一起,就算是为君上铲除一个威胁一个内患也好啊。”
似引诱的话把子辰从迷茫中拉出来,扶起一脸期待的楚离,将他按回到椅子上,自己斟了杯酒却没有饮下,唇开合,道来却是淡到连伤都没了:“楚离,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否认,可事到如今,我还怎样面对他?我说爱他,却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害他生难生,死难死,我知道他会理解,他会体谅,他从来就没有怪过我,可我,该用怎样的身份去见他?便退一万步说,我把这些过往都放下,重新开始,你又怎知道现在的子辰是个怎样的人?心已死,身已残,我现在从身到心到灵魂,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人不人鬼不鬼,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