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11)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想当年,我也是风华正茂,现在已经是个老头子喽!”

吴钩这边端着水盆进来,远远已听得屋内不住的笑声。

“不过他也调皮,小时候还爬上屋顶要抓鸟吃!连鸟窝在树上都不晓得……还有啊——”

“热水。”吴钩黑着脸,看着亦师亦友的人。就知道自己那点糗事都被抖搂出来了。“子衿,来暖一下手脚。”

“七金?哈哈,难怪你不肯告诉我你哪个字哪个名。”

“有什么好笑的。”吴钩只觉得无奈。“你今天怎么跑到我院子里去淋雨?”

“……没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么。”岳霖全然不顾礼仪,径自去灶旁寻吃的了。

子衿拉着吴钩问:“你怎么会有这样为老不尊的朋友?”

“岳霖是京都里的名士,虽未曾考功名,与之相交的文人却多是有真才学的名家,我的兵法武艺、诗书经典都是他教的。”

“武艺?!”

“他的剑法不似其他文士华丽飘逸,却是凌厉狠捷的。习武也可自保。估计,他明日便会开始授课。”

子衿有些呆愣。“这样的人……你请他来教我?”

后来他总是忆起这一段时光。千万个人匆匆而过,雪泥鸿爪,何必分明。唯有这些人是不一样的——狂狷恃才,不慕荣利。所谓大丈夫,真名士,生当如何生,死当为何死,严于律己,见贤思齐,倡优伶人同游而无愧无束。定分外之分,辩荣辱之境,虽绁尘羁而亦逍遥。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而这一场浮生贪欢,竟成了他今生唯一一次纵情。

虽然,他总不能与他们一般,流云逐水。

******

岳霖还是拉着子衿回刘府。刘父正同长兄一起商议贵客与子衿的事。刘知府道:“岳先生说是游赏江南山水,顺道拜会故人。想必先生是忘了时候了。子衿这孩子,倒是真有两三分奇才,只是性子倔强,官场是非太多,还需历练。”

“只盼他考个举人。便是无实职也好。”刘父谦道。

“他不愿再念经史子集也是应该的,原本上年就该去考,谁曾想那疫病闹了这么一出——这时日也就荒废了。”

“等岳先生来了,他便也该收心了吧。”刘父诺诺。

“也好。年纪稍长,也稳重些,更可得到重用。”

正说着,却见一袭长衫的月岳霖拉着子衿从后院绕到前厅来。

刘父忙起身相迎,主客寒暄一番,这才入座。子衿听得无趣,在下方静静坐了。

刘知府对岳霖道:“先生肯屈尊来此,学生不胜荣幸。小侄有几分资质,学生唯恐其泯然众人,故托先生教导,请先生万勿推辞。”

又敬了几番酒,才告辞离去。

临走前对刘父千叮万嘱,只怕子衿学不出来。

子衿浑身别扭,直对着门外叹气:“我说,”被岳霖看一眼,马上改了语气,“先生,伯父真是您的学生?”

“连说句话都错漏百出,酸腐不堪,怎可能是我的学生!”岳霖大笑,“天下文人一大半都得称我一声先生。”他敲敲子衿的脑袋,“我的弟子不过是吴钩与你两人而已,教出来的也就吴钩一个。”

“吴钩这样志纯虑坚的人才是沙里淘金。你好好跟他学学,别辱没了我的名号。”

岳霖的眼角眉梢又是细密的笑意。肆意疏狂。

“可别蹉跎了时光啊。”

15.木剑

刘父送客归来,将岳霖迎进院内。

小僮上了一壶上好的茶,茶烟袅绕氤氲如岚。

刘府中一片寂静,外面的喧嚣传不进清幽小院。

“敝处已安排了一间书房,先生不知意下如何?”

“在下方才寻得旧友,相谈甚欢。朋友相留,贵府的好意在下只得敬谢不敏了。”

“这……不知先生的旧友居于何处?”

子衿急欲插话道:“他就是……”

刘父厉声轻斥:“这里哪有你插话的地方!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整月在外跟那个残废胡闹,心也散了……”

一旁的岳霖忙按住还待争论的子衿,却也是满脸不豫之色。“无妨,子衿才识过人,前途不可限量。旧友性喜静,不过居所正好在贵府后头,他是元德九年的武状元,元德十六年的一榜进士,可说是栋梁之才。子衿能以他为师,必能有所进益。”

刘父难看的脸色又黑了三分,还多了几分羞愧,阵红阵白。

子衿不觉暗笑。

岳霖又说了几句便告辞了。刘父拉着子衿进了内院。

“没想到后院那处人是岳先生的旧友……岳先生是京城的名士,今后你若要跟着他进京赶考,也可多认识些达官贵人。今后就别到处去胡闹了,考上了会试我也就管不了你了。”

说罢叹着气走了。

子衿看着父亲走远。仅仅三十多的人,已经苍老的如同步入暮年。而他,当年亦是江南的风流才子,白衣胜雪,诗词联赋,信手拈来,口出踏金鳌架鲲鹏的豪言壮语。

如今亦不过十数载年华。

时光如流,瞥然尘念。何人逃得出生老病死,世事沧桑?何况是江南的柔弱。

江南的山水总养出灵秀的人,然而,那些如水的人总被打磨得圆滑坚硬如石,铺满十丈软红,结网风尘。

那是细雨洗不尽的浮华脂粉,山水淘不去的苍老颓唐。

于是他羡慕吴钩与岳霖那样的人,潇洒超然,不属于任何地方的逍遥。

然而他终究做不到。

所以,他想着,趁着大好年华,扶摇直上青云,却从不相信自己能不移白首之心。

所以轻狂,放肆,跳脱,放任自己的童稚任性,却从未尽力尝试挣脱束缚,向那条背离世俗、孤寒清苦的前路求索。

然而,吴钩,岳霖,他们是否会带来些许溅散死水的波动?

他不禁如此希冀。

******

“先生,您在做什么?”

“画图。我想要两柄木剑,送给你和子衿——你不会跟我要钱吧?”岳霖边说着玩笑话,边在宣纸上勾勒。一张张宣纸被镇纸压住一角,另一角被风吹起翻折。岳霖有些苦恼地按着宣纸,袍袖间已有了隐隐墨迹。“你那小屁孩儿,有点意思。可惜……心有挂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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