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12)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他左手撑着额头摇晃,右手端起杯子就喝,一入口才发觉是墨水。用长袖一擦,长衫算是彻底毁了。

吴钩哭笑不得:“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这副德行。茶杯与墨水别放在一边啊,那套兄长送的紫砂茶具和石砚就是这么混着毁了的。”

“下次我叫小屁孩儿再送我一套。至少这件衣服还是可以穿的么。”

看着那件外衣,吴钩直摇头:“先生,您的画再好,也不能直接画衣服上啊?”

岳霖端过茶杯漱口,唇上嘴角沾染的墨迹在水里一圈圈浓浓淡淡地晕开,如同稀薄的云烟,卵石的花纹。

他干脆用茶水洗了笔,看着黑了的茶水有了主意。

飞快地落笔,岳霖画完了草稿,对吴钩道:“来照着这个做。剑柄做粗一点,等子衿来了再磨。剑鞘做得送一些,我怕他松了手。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毕竟比不得你咯。”

“不再给他打一柄好剑?”

“等他学到你的一成再说吧!哪有字写不好怪毛笔的,我这儿不惯这毛病。行了我出去一会儿——你们这儿哪有裁缝店?回头还你一件价值千金的衣服。”

岳霖说着,拿了把伞就走了。

吴钩看着那依旧风风火火的人笑叹无奈。

16.梨花

“先生呢?”

“他出去了。大概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吧。”

“你在干什么?怎么又要做家什了?”

“这是你的剑。”

“桃木剑?!吴钩,我不是道士,不用驱妖辟邪。”

“别贫了,等一下就有你好受的了。我小时候还被他扔进二月的池塘呢。”

“啊!”

“池塘上面就结了一层薄冰,我摔下去的时候冰面差点裂开。”

“幸好江南的水少结冰!而且现在也热起来了。”子衿一面庆幸,一面在屋中转着。

“吴钩,这是什么?草稿?这剑画得还真不错……啊,这幅?”

吴钩见子衿一副惊奇的样子,也瞟了一眼,手上的活却没停下来。“这画画的不错。这些年他画技倒是没怎么生疏。”

那是一幅梨花图。压在厚厚一叠草稿的最下方。只见花瓣花枝色皆如雪。花有的挤做一堆,有的飘零于地,细看才发觉根本未曾着它色,没有鹅黄淡白——只用了墨,浓墨浅墨晕晕染染,自成风景。

花骨凌天,下笔如神。

子衿不觉看得愣怔出神。“没想到他真有两把刷子?”

“岳霖的字画,十年前已是千金难求。连宫中也有他的手墨。这画由比他当年画得更好了,想必有人愿意用千两黄金来换吧。”

“也只有他敢说李太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吧!真是风流名士。”子衿继续端详那一枝桃花,却见纸下桌上还写着两行字:

凤城南陌他年忆,香杳难随驿使来。

却是王安石咏梅花的诗句。子衿皱皱眉,直摇头道:“岳先生怕是老糊涂了吧!怎么生搬硬套过来,还是个错的。若是用苏东坡的‘东兰梨花’一诗也好,可惜了这幅好画。”

吴钩但笑不语,只看着他随手在纸上誊了苏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却是秀丽灵气有余而稳重不足的行书。

吴钩轻笑道:“快把你的字收起来罢!待会叫先生看见你的字,练字都能把手练断!”说罢也知道他不会听,无奈转头又去继续自己的木工。

子衿悻悻然拿起自己的草稿举着,怎么看却也找不到什么不好看的地方。正烦着,岳霖已推开木门进了院子。一身崭新的绸面衣服,一把折扇,一手拎着几个小包,稳稳当当地走过来。

子衿待要藏,已经来不及了,被放下东西的岳霖一把抓住,扯了过来,笑吟吟道:“就这种字儿,你还自赏自乐起来啦?知道朝廷选官的要求么?”

子衿想了片刻,道:“贤有识鉴,体貌丰伟,字形遒劲,言语畅顺……”

“你说现在身、言、书、判你占了哪几样?真以为天降奇才,不必努力了?还好去年没去成,否则即使连中三元,你也合该是个六品闲职!”

子衿被堵得无话可说,果然被岳霖赶着去练字,抄的是最简单的《孟子?告子下》一段。

吴钩笑道:“先生还是如此严格。”

“严格?你左手的字都比他写得好。心不净、不静,躁而乱,偏还要选取巧的行书,实在是不可取。”岳霖说着拿出小包,露出的一角竟是几片茶叶尖。

吴钩惊奇道:“未免太早了吧?虽然瑞草魁这名字兆头好,子衿也得过两年才喝呢?”

岳霖用扇骨一敲吴钩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在边关待得够久了,我教你的东西全忘了,能把这也看成瑞草魁,比那小屁孩儿好不了多少。”

“那是……水东横纹?”

“敬亭绿雪!”他失笑,“我今儿好不容易得了这茶,竟再找不到个一同品茶的人,真是遗憾。”

吴钩还待赔罪,一望,却见岳霖手握着茶叶,摊了一桌,搓得细碎,真糟蹋了好茶。

他沉默一会,还是开口劝道:“先生,那并非您一人之过。”

“我岂是偏执之人!只是这是非黑白,总得有个道理。天理昭昭,又哪管得了人世。他当初死于郊野,我救他不得;如今他儿子又被如此驱使丧命,怎能不愤不怨。”

两人于是都叹一声,后只余室内茶香墨香缠成一处。

17.承诺

子衿放笔,揭了习作来,字迹依旧是轻灵飘忽。

岳霖道,什么时候有力了,写字一分都不手抖了,再碰笔。

子衿闻言,看了吴钩手中的剑一眼,讪讪回去,惹得吴钩一声嗤笑:“先生,他怎么单单怕你?”

做好了剑,吴钩递给岳霖看看,岳霖点头。吴钩问:“您真要这样做?”

岳霖道:“该是我问你吧。”

“他的确聪慧,却未必是西北战事需要的将才。”

“吴钩,你虽然嘴上不说,却很心疼这个孩子呢?”

吴钩握着剑,想了一会,说:“碰到这样一个孩子,很不容易。当初西北之战,您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倒是我,没能完成您的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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