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子衿……还是个孩子呢。
20.离别
几天后子衿别了父母妹妹,和岳霖一道走了。走之前父亲叮咛多时,母亲也流下泪来。
子衿有些感伤地挥手,妹妹却依旧冷冷的。
他与岳霖带着的一个书童一个琴童,都是岳霖的人,准备先从水路赶去云阳府,再转陆路到京城。
背着简单的行装,他将离开这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
他走出院子,最后看一眼刘府的牌匾。
就这样转身走了。
另一个院子里,吴钩呆坐了半天,还是从屋顶跃下,抓起剑走了。
原本满院盛放的藤华已经落尽了,萎败一地。
铺满了摆着方正棋子的棋盘,更显萧索。
江南的冷天又快要到了。
子衿和岳霖背着包袱走向城郊水边的古道。长亭曲折,直至尽头。
白色的芦荻飘满了河边天际,风吹得芦杆摇摆不定。
吴钩摆上了一桌酒,自己却喝了一半。
子衿看着他:头发束得有些乱了,脸色极差,青青的胡茬盖了一下巴。
子衿沉默地饮尽了三杯。
吴钩开口道:“此去珍重。”
子衿说:“知道。最近天冷了,你脸色又变差了,好好养养身体。”
“好。”
“以后记得给我写信。”
“嗯。”
“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到了京城,别再那么口无遮拦了。”
“嗯。还有呢?”
“这把剑是送给你的。卖了先生的三幅画,才做出这么一把剑来。样式也是先生画的。”
子衿接过:“你呢?”
“就取了个名。”
子衿扑哧一声笑了:“叫什么?”
“云纹。”
“……”
“不满意?我的文采自然是比不上先生和你的。”
“不。很好。”
“你,什么时候舞得起云纹了,写字就再也不抖了。”
“嗯,知道。”
“……没什么了。啊还有,去京城之后看看我大哥怎样,给我来封信。”
“知道了。那套剑法,你什么时候再舞给我看?”
“……以后先生会教给你的。”
“知道了。”
低矮的丘陵间零落着低矮的小屋,蜿蜒的回廊下绕过蜿蜒的流水。夕阳渐渐落下,渡口的水与快枯黄的草更被染得一片金红。惊飞的鸥鹭掠过天际,在光影中成了黑色。
人烟处处,渔歌暮鼓声也远远地传开,依稀伴着软歌曼舞的丝竹。
吴钩轻轻挥手。
子衿由渡口踏上船头,木船板被压得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艄公解开缆绳,船篙用力一撑,木船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码头。
水纹散开,水波荡漾。
船也越行越远。
吴钩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夕阳下的芦荻丛中。
子衿伫立半晌,转身坐下。
岳霖说:“别看了,先吃点东西吧。”
子衿回到船篷内,坐下,放了包袱。桌上只有几盘小菜,一壶酒。
岳霖摆上碗筷。子衿摆正衣襟,看着他在烛光中明明灭灭的脸。
他笑着问:“先生现在是否可以明说了?”
岳霖没看他,猛吃了几口饭菜,灌下一杯酒。他把酒盏推到子衿面前:“我毕竟不会看错人。”
“我不能理解吴钩对西北的执着,但这里面绝对有您的教导。”
“你会为了他,答应我。”肯定的语气,让子衿听了几乎想要大笑。
“是,我会。我还一定会回到吴钩身边。”
“你要参加会试和殿试,要成为朝中的官员,要得到皇上的信任,要去西北,最恶劣的边疆。等你做完这些事,他已经是个快要入土的人了,你可明白?”
“您发现武功谋略足够优良的武将并不足以平定边疆,所以希望从参加科举考试之前的学子中找一个能为你所用的监军,不是么?您努力了那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一个人吧?到我平定西北之时,您早就入土化灰了。您又在执着什么?您并非忠诚于帝王家罢!”
岳霖盯着子衿的眼睛,那里面有他当初缺少的坚定与执念。
他笑了。
他对子衿说,我会让你成为名垂青史的人。
可子衿只是轻轻笑着,握紧云纹站起来,望向来时路:“那时候,我会回到吴钩身边。”
岳霖暗笑,又有些伤感。
吴钩仍是没说错。不管看得如何清透,子衿,仍旧是个孩子。
自己曾和那人约定,终有一日要还西北边境的安宁。然而,三十载光阴虚掷,他仍旧是个在京城悠游的书生,西北,却再经不起一次战争的重击。
那人与他的孩子,最终也一个埋尸荒野,一个含冤而逝。
他终于明白,西北,不止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的将领,还需要一个明理的监军。
监军,是皇帝绝对信任的人。而这个对皇上忠诚的文职对武将的掣肘,是军队作战的致命伤。
且,对皇帝忠诚的人,不管愿或不愿必定会染上血腥与肮脏。
他仍是找到了子衿。
他对这个孩子的疼惜,毕竟比不上他的执念。
这个孩子将会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成长,成为一个能担起中原门户后千千万万百姓性命的人。
而前提是,也只能是让他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绝对忠诚的臣子。
一步步,将子衿变成一个一面染黑,一面坚守的人。
而子衿最看重的吴钩……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岳霖提起酒壶,一饮而尽。
倒进口里的酒液,苦涩而清凉。
前路渺茫,只看今后的时运天命了罢!
——卷一·惊初见·完——
卷二:暗问情
21.涞水
水路行了二十余天,岳霖一路上拉着子衿探访故友,拜会名士。
过云阳府时刘知府嘱咐良久,子衿也收了脾气,再三应承。
岳霖看着他举手投足,人情练达,不禁感叹吴钩真看走了眼。
一年前子衿的学识已足可登榜首,博古通今,实在出乎岳霖意料。练字弈棋,实为修身养性,也是以后与京中文人相交的手段。
如今子衿的武功已可防身,才思敏捷,唯有策论一项较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