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无礼。你为何到此处来?京郊的茶棚和你先生的草庐是两个方向,中间还隔了个青竹小筑。”
“只是听小僮说京郊有间幽静雅致的茶楼,便来见识见识。敢问二位,这青竹小筑的主人又是谁?”
“你不知道?”两人互相看看,执黑之人道,“那是京城吴家的地方。”
两人递来一杯茶,“这两年,那吴家是富贵了,可不都是仰赖西北那一仗。最后那打仗的人却不知道那儿去了。”
子衿端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两人却都敏锐地觉察。再对视一眼,却无言语。
“江南有水军么?”
子衿稍稍愣了,还是答道:“无。东南有水军一万五千,船只百余艘,仅用于抵御倭寇浪人;近年倭寇日少,防备松懈,禁军的三千兵马驾船亦可抵挡;东北有水军八千,以备不时之需。”
“漠北骑队如何?”
“除几处险要关隘外,均放手薄弱,骑队人少马弱,总计不过千余匹。”
“本次春闱的主考官,你猜猜是谁?”
“文应为从一品连钦差,武应为正二品李钦差。”
两人听到此处皆笑,执白的道:“岳霖教得不错。可曾投卷?”
“不曾。”
“倒也是。有岳霖作先生,够了。待到成了三鼎甲再来此处吧!”
27.题字
子衿被问了一通便被请出了茶楼,临走时执黑的人送了个卷轴,吩咐子衿拿着给岳霖去了。如此一下子衿反倒弄不清茶楼主人与岳霖的关系意图。
倒是出来时不知为何其他客人都走光了,只剩那叫柳梓的仍拿着个酒壶,看了子衿一眼。
被酒气晕红的脸上,眼白与黑色的眼珠颜色分明,子衿不禁有些寒颤。
匆匆出了茶楼,穆还是安静地在原地吃草,子衿欢喜地拍拍它,解开缰绳。
上了马,子衿将缰绳拽紧了点,问:“穆,你晓不晓得回去的路?”
穆嘶鸣一声,四蹄轻快地小步跑起来,偏离了石径,倒从青草丛跑了过去。沿路又是不同的风光,一片片野花开得灿烂,子衿轻笑道:“还真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了,只不知吴钩以前有没有看到过这光景。”
行到半途,却又下了场雨,子衿将画轴护在怀中,身体贴紧马背驰行而归。
回了岳府,金弦已候在马厩。子衿没管他伸过来的手,把穆牵了去,拍拍马背道:“今天多谢你了,如此风光,吴钩定会喜欢的。”
说罢,放了马鞭走了。
来到书房,子衿铺开三尺宣纸,磨了墨,又放了朱砂、太白、石青、石绿,一层层晕染开来。
看了半天,终究还是达不到画意,只好又用笔尖甩了几点,成了草丛中的野花。
他看了半晌,等它干了,才将画拿了下来,放到一旁。
想了想,又拿着茶楼主人给的画轴去找岳霖了。
岳霖此时正极风雅地在芭蕉叶上题字,新雨后还滴着水的叶子将字迹全都化开了,岳霖倒是还自得其乐。
子衿在一旁看得有趣,却见岳霖不停地写着两行字,正是李贺的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想,原来先生曾与今上——不,是先皇有故?
岳霖却放了笔,向子衿走来,笑道:“倒是我又自得其乐了。手上拿的是什么?终于画出幅好画,要给我看看啦?”
“非也。是今日去京郊的茶楼,主人给的。”
“他送你画了?男的女的?”
“啊?!”
“她又扮了男装啊……”
“有个穿了一身素服的,临走的时候他送了我这卷轴,说是让我捎来给先生您的。”
岳霖接过卷轴,沉吟半晌,道:“她还说什么了?”
“叫我……成了三鼎甲再去茶楼。”
“呵呵,还是没变。”
两人进了内室,岳霖铺开卷轴,竟是江南的景象。一丛丛杏花树蒙着烟雨,白墙黛瓦上点缀着红色的灯笼,碧水上行着乌篷船,架着拱桥,烟柳绕堤。看不见行人,只见层层叠叠的油纸伞,意境新奇清丽。奇的是留白过多,竟占了两角。
岳霖看看,道:“子衿,你字儿练得怎样了?”
“手不抖了。”子衿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来,往留白上题行字,落个款。”
“……这不是别人的画么?”
“她是喜欢你呢。写吧。”
“是。”
子衿想了一会,写上两行字:
春柳篷船山水
杏花烟雨江南
岳霖瞧着说:“好是好。只是……罢了,把这画裱了,放你书房去吧。往后写了什么好诗,都给金弦去投卷,知道不?”
“是。”
岳霖看着远去的人影——他已比一年前更加挺拔修长。心中,却仍是只在江南而无天下。
人与事,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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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京城中接连传出些佳作,举子中互相传看,都说今届一榜进士此人定有一席。
现下一个小二又举着张纸过来说:“又是刘举子的大作!”
几个书生拿过来一看,说:“是不是那天我们在茶楼看见的人?那个江南刘公子。”
“肯定是,我看他长得一表人才,文章果然也是上佳。”
“到了会试之后,必定得金殿上相见。”一人摇着折扇,听旁人诵读诗文,笑言——正是那日在茶楼里为子衿解围的爽朗书生。
旁边柳梓仍旧端着酒壶,道:“有那么个先生,还不定是谁代笔的呢?”
旁的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不理。
又一人拿过几张诗稿细看道:“‘半江灯火两残月,万丝垂柳数人家’?诗虽是有些新意,可若说是岳先生所作,倒还差了几分。柳梓,走眼咯。”
“虽是比岳先生差了几分,却足以名动京城了。”旁边一人接口道。
柳梓握紧了酒壶,半晌,又大笑道:“不到金殿,焉知鹿死谁手!”
28.沉吟
这几日岳霖从金弦手里拿了子衿的诗作,挑了几篇对金弦道:“这些传出去。”
金弦应声是便转身去了。
岳霖自己又看了看手中留下的一沓纸张,自言自语:“剩下的录进书里,原稿烧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