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21)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他抽出一张诗稿,放在袖中。轻声念道:“‘青竹亦解春风恨,不向云天向蓟城’。——这孩子,呵呵。之前那郊游,倒有这个效用。”

他想了半日,便叫小厮喊子衿过来。

“这几日,随我去拜会些文官。到时候记住深思慎言。”

“是。”

******

岳霖子衿回到岳府时,已是酉时。

今日所拜会的文士皆对子衿的诗作文章有所知悉,又多与岳霖交好,自然对这学生称赞不已。

所有的人情都来自于岳霖的交游。

所有事情都如岳霖所说的一般顺利。

子衿忽然有一种窒息感。

如同舞台上被人提着线的傀儡,不得自由。

他摸了摸腰间的云纹。冷硬的剑鞘,触手生寒,再怎么捂着也无法浸透人的体温。

子衿走到桌前,摊开前几日放好的画。

京郊的风光正好,野花开遍,青草茂盛。孤蝶绕花,如纸上留香。

却毕竟不及江南的风流。

那如同伸展至天外的青山楼寺,一城烟雨,堆红叠翠。窄巷中的回眸,饮下一杯青梅酒的唇,斜风细雨中落满桃花的衣襟……

他将画好的风景撕成碎片,重又捡了张信笺,写道:“来京已三月有余,生活安好。先生带我拜会京中名士……京郊风光无限,不负盛名……落笔时已近夜,院中月明花好,幽静寥落,枝影横斜……不知何日再会,望君珍重。”

他将信笺放入信封中封好,写下收信人,唤来金弦给他。

金弦拿了,暗下交与岳霖,岳霖看看封面笑道:“不必打开了,今后这类手笺都按一般信件寄去便好。”

******

子衿还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却看不下去。

执起笔,反反复复写着姜白石的鹧鸪天下阕: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他想起很久以前吴钩舞剑的样子。

他来到庭中,抽出云纹。

他仔细地回想一招一式,记忆却渐渐模糊。

吴钩的剑是迅疾而利落的,即使少了一只右臂,他的左手也依旧可以舞出那样凌厉的剑招。

云纹在月色下泛出冷光,如电如霰,在他瞳仁中投下一抹银色——

最后,收剑,回眸。

子衿,还是个孩子呢……

还是个孩子?

子衿手抚过栏杆,跃上树丛,跳上墙头——他现在的脚力,已可以跃出丈余。

墙外仍是岳府的内园,却隐隐可见更外围车马游动,灯火明灭的繁华。不知是府内还是府外传出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竟是华丽的吴音,如梦如幻,似假还真。

他看了许久,轻叹一声:“车马游龙云戏月,凄弦隔院梦离人。”

想了想,又不愿自哀自怜,于是跳下墙,整了整衣襟,回屋去了。

是夜,子衿沉吟良久,辗转反侧。想到金弦,想到穆,想到那个青竹小筑里的老者和女子,还有茶楼中两个对弈的人。

看样子先生认识茶楼的主人,那天那个执黑之人还是个穿着男装素服的女子。

先生想用自己来说服她什么事?

金弦为什么要引自己去见那青竹小筑中的人,要见的是老者还是女子?那两人身份如何?

那个王爷为什么特意到雅间内见先生?

与王爷同行的人,看起来既非他的下属,也不会是亲友。

烦心的事愈来愈多。

京中的势力先生说过,最大的势力只有两股。一为皇权,一为……大姓。

什么大姓,先生居然未曾明言。

京中大多数文臣都是主和的,为什么文臣的主张与今上隐隐相抗?

他原以为,岳霖是逍遥的。

想来,他那草庐也该是个逍遥的地方。显然,若是此次自己不来京城,岳霖仍旧会在京郊隐居。

为什么岳霖突然掺进朝政中?若只为西北军政,不该如此积极。

他握紧了云纹。硬冷的石鞘,银玉,搁得人胸口生疼。

吴钩,我一定会回去见你。

吴钩,为什么还不来信。

吴钩,京中风光已渐换了,我快要喝上一坛状元红了。

你还不来与我共饮么!

29.红叶

转眼又是数月,已到了会试前。

今上以前会试原是春闱,今上亲政后改革朝政,便成了秋闱。

这时候,京郊的山已是落满红叶,艳丽如火。

子衿在会试前去了趟京郊,这回只牵着穆便出了门。

没有再去青竹小筑与茶楼,只是在山里转转。

他在山中骑行了半日,才觉双手有些冰凉了,正准备回去,又想起什么故事来。

子衿忙下马转了会,寻了几片红叶,揣在怀中带走了。

******

前后几日间有刘姓族人前来,子衿一一见了,谈的无非预贺高中之类。送走客人时子衿脸色愈来愈难看,又终归平静。

吴钩终于来信,讲的却是江南的事。

江南的花已经落尽了,藤架上只剩一些枯藤;那副象棋过了一个雨季,已经长了霉;家里的木家具又重新做了……

琐碎平常。

子衿细细研究着吴钩的字迹,又细心收在随身的囊中。

他又回了封信,翻来覆去,写了撕撕了写,忽然想起前几日捡来的红叶,便拿了一片。最后,却只写了两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吴钩必然看的懂自己所有的心意。

想了想,又附了张纸条:收信即回,万毋迟延。

子衿将红笺装进信封,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金弦拿了信,按了按信封,想了一会,还是跑到岳霖房中。

岳霖接过来看看,自言自语道:“烧了罢。”

“可是,先生……”

“京郊的叶子又红了?呵呵,这孩子还真是有心。金弦,你先去吧。”

金弦咬咬唇,道:“先生还是叫小的勿离罢!这名字,小的听不惯。”

“他取了,你便叫着又何妨?”

金弦心有不甘,却仍是应声退下。

岳霖摸着信封隐隐透出的枯干的红叶脉络,摇了摇头。

他将信封塞入炉中,看着它烧成灰烬。

“这样的信……还是不写为好。”

吴家那娇贵的小姐已有意于他,吴钩的事……

岳霖在床头坐下,抽出锦带中的扇子。

天下只有一把,用沉木制成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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