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22)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他想起那人将扇子送到眼前的样子。

不得不如此。

不得不为。

******

子衿用手指沾着茶水排布几月里新了解到的情形。

京中,皇权并不稳固。

今上亲政后,几项改革虽是让兵马强壮,国力日盛,渐渐有了中兴之局,却触犯了京中望族的利益。京中几处大姓都是高官显贵,几姓虽互有纠葛,却隐隐拧成一股强力,与皇权相抗。虽散漫如沙,对皇权而言却是尾大不掉,成了心病。这些家族,大多主和。

另一方面,军方的势力也因今上的改革而渐渐强大,武将地位虽仍低微,却已让文官行事有所忌惮。今上虽希望用军权来制衡文官之力,却只能掌控禁军,禁军与地方军队之间矛盾日重。

禁军多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主战;地方军队主和,却是先“战”而后“和。”

吴姓家族随着吴恪与其他一些族人的显赫而声名日盛,既有文官也有武将,加之吴钩与一些子弟的战功,今上常称赞其忠勇明智。

李淼原是望族李姓的嫡传,三十年前他的父亲是守卫边关战功赫赫的大将李黎。他死后,李姓家族被今上遣回家乡,渐渐瓦解消失。

而京中似乎同时多出了一股势力,游走于几派之间。

茶渍渐渐消失,子衿按着隐隐作痛的头。

岳霖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为什么他带自己拜会的多为主和派?

沉思多时,他站起身,甩掉手上残余的水迹。

掌心的纹路已经长得愈发深而长,手上的茧已从指端延伸到掌内。

这要教算命先生来看,必是个长寿的富贵相。

他笑着,看向铜镜。

他已经十七了。

他记得上次认真地望向铜镜时,不过十五。

那时,吴钩总喜欢说,子衿还是个孩子呢。

如今,离开吴钩已近一载了。

我已不是稚童,亦不是懵懂少年,无知轻狂。

我已不是那个欲一人踏金鳌翔九空的人。

此后前路多艰,我不信三格,只为你一人。

30.会试

到了会试的日子,子衿在贡院的举子中见到了几个面熟的人,柳梓,爽朗的书生,还有些走在街上时认识的人。

那书生走上前道:“那日茶楼一别,数月不见,竟连名字都没有告知。这几月刘兄的诗作在下可是常常拜阅,真是上佳的文采。”

“说是上佳……真是不敢当。”

“不敢当?刘兄的诗作,可是都传遍京城了啊。”一旁柳梓看见子衿,又走了过来。

子衿有意往后退了半步,还是止住了。说了声:“谢柳兄谬赞。”行了个礼,又问一旁的书生:“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敝姓翟,名颍,字尧冰。”

“翟兄。”

“三日完卷之后,可否在楼中共聚?”

“楼中?”

“……咳,瞧我这记性。会试之前,举子们大都住在‘金鏊楼’,算是求个好兆头,故此我们平日说‘楼中’便是指自己下榻的客栈,这在京城也是有名的。”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翟兄,您又说错了,刘兄可是要去探花宴的,怎么能在百忙中抽空参加我们的聚会?”

两人听着柳梓在一旁的言语,都不好再回话了。

进了考场,试题难度全在岳霖意料之内。

在本朝之前,科举尚分明经、进士两主科与明算等其他科目,立国后却将数科和为一处,诗赋、文章、时务策、经义皆在必考之列。

在先皇之后,皇权渐盛,时务策考试弱化,只占到考试的十之二三;其他则诗赋、文章为重,经义为辅。

岳霖两年来常考子衿经义,教习文章,诗赋则看个人才华,时务政事却教习甚多甚详。

进考场之前岳霖嘱道:“文章经义做好些,诗赋有些新意便好,时务策要答得认真些。”

子衿一一记下,又将文具检查了一遍,便进了考场。

现下子衿正在答第一卷。

时务策。

考场中气味有些难闻,子衿略略皱了皱眉。

他执笔的手顿了顿,又摇摇头,继续作答。

又过了三刻,卷面已满是工整的行楷,字迹饱满有力。

他吹了吹考卷,将笔放在一旁。

古语有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今年的时务策考的不难。不知接下来的诗赋又怎么考?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咬了几口。

南方多以稻米为食,较为松软。现在硬硬的面馒头顶着喉咙,他觉得极难下咽。

他又看了一眼考卷。

还有两日半。

******

是夜,岳府。

岳霖放下笔,展开密封的纸张,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

看来临时委任的考官中还是有人混了进去。

会试的第一卷题目,与自己所预料的不差十一。此次国考的试题,全部为翰林学士所出,今上文思不佳,并未参与出题。

若无意外,子衿当为会元。殿试,则要费一番心思了。

以往三鼎甲通常只能进入翰林院,合科考试后兵部之人多从前几年的一榜进士中选任。

“监军”一职从兵部官员中由皇上钦点,而今上改革朝政后,时有武将调走后,监军“暂代”总兵或元帅一职的实例。此时的监军,也可是毫无关系的文人。

要从哪条路走……

他将纸张放到烛火上燃尽,转头来又从笔架上拿了椽笔。

点墨,化水。

放笔时,已成一幅千里江山图。

从右看,一片,黛色的山水满纸春意;一片,层林尽染,枫红如火;只是左上一角的边城,黄沙冰雪。

留白边的题词,却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丢了笔,端起手边的茶杯。

他浅尝一口,又笑起来。不知何时,他又将毛笔沾到茶杯里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华贵的衣料染上了一层层黑色。

他坐下,苦笑。

轻抚着装着沉木扇的袋子,良久。他轻声说道:“李黎,我现在竟还没改掉这毛病。你又该笑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了罢!”

他回过头,看了看炉中的灰烬。来的信,去的信,几乎全都烧了。

他起身,踱步,走到案前,手握住放在案上的长剑,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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