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还是新兵,三个月还未……”
“违抗军令者,斩!”
几十人迅速爬起身,套上铠甲,冲出帐子,子衿也在其中。帐外极冷,铠甲套在身上冷硬难言,直刺入骨头一般。他走
在前头,腰上挎着云纹。正要领刀,旁边一个将士看了看他,道:“你留下。”
说罢将他拽开,让发刀的人领着其他的新兵走了。
子衿惊异地站在原地,却没有发问,跟着那拽开他的人走了。走了一段,才发觉那人是要领他登上城楼。
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为何令我到此?”
“庄将军要见你。”简练明了的回答,带着行伍之人的粗。子衿随着他又走了一段,一路上不断有士兵搬运着弓箭、石
头,甚至是火药。
他不断地看着过往的东西,暗暗估算着敌军的人数。到了城头,才真正见到那些侵犯疆土的蛮族。
骁勇,凶悍,一手高高地扬起马鞭抽打着战马与挡在身边的士兵,一手持刀,狠狠砍杀着手握长枪的步卒。
从中原传入的云梯将他们送上高耸的城楼,又被一支支羽箭一块块巨石打下。偶尔有些爬上墙头的人正要挥刀砍杀,便
被一拥而上的将士们剁成几块,血溅五步。
子衿闭上眼睛,鼻端却还散入血的味道。他蹲下身,开始呕吐。
兵器碰撞、焚烧声、呐喊声、鼓声渐渐止息,天光已是微明。身后一人道:“已经快结束了,睁眼吧。虽说这样反应是预料之中,岳霖的学生却不该如此懦弱。”
子衿缓缓站起身,问道:“敌军怎么会选这个时候来袭?”
“我以为你会先问问新兵营的小卒。”
子衿听了,苦笑几声:“战场之上,新兵死伤十之八九,将军比子衿明了,因此才特遣人将子衿带到此处,可对?”
庄泽脸上还带着些烟火色,爽朗地笑出声来:“你倒是明白。今年不同以往,胡人的新单于虽武功身高,却是才争得高位,在国丧期间便随意挥霍,穷奢极欲。我朝这些年又不再向其交纳金银,以前的东西用光了,便来抢。今年草又长得好,现下虽是草黄之时,却人壮马肥,胡兵自然来袭。”
两人又在城头看了一阵,待到胡兵退去,庄泽下令打开城门,领着子衿出去。遍地都是尸体,许多原本在城中候命的士兵在收拾战场,幸存的将士们都回城里医馆治伤了。
有些士兵对地上散落的战利品不看一眼,专心在收捡着己方将士的尸骨。有些时候他们还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腹中,或是将断开两截的骨头放在一处。有些尸体还睁着眼睛,十分恐怖。
子衿瞅了几眼,便不忍再细看,向战场外走去。他走回新兵营中,正要躺下歇息,一抬脚,却见鞋上沾满了血迹与沙土。他将靴子脱下来,用力甩到床铺下。
他们都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庄泽,边关的士兵,他们鄙视那些不敢杀人的书生。子衿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明边关的情势。那些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挤在一处的新兵被拉上沙场,然后成为被人收捡的尸骨。
他没有赴死的勇气,他知道。他还要回到中原,回到江南,回到那片熟悉的地方。
他还要代替吴钩完成守卫西北的重任,他还要踩在那些堆叠的尸骨上,举起刀剑,杀人。
今日,不过是鞋上染血。
他抱着云纹,如同紧握遥在千里外那人的手。冰冷的剑鞘,渐渐平息了涌动的热血。
65.入冬
在军营中训练的最后一月因胡兵连续不断的进攻而结束,子衿任监军一职,名上虽是暂代庄泽为将,军令却仍是庄泽所出。
子衿在军营中骑射刀剑功夫算是出众,各将士也不再为难于他。
胡兵进攻之时子衿仍是跟在庄泽旁边,直至秋末一场大战。
这日庄泽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处扬起的烟尘。他摸了摸身上的佩剑,对子衿道:“你说这次胡兵会来几人?”
“纵使今夏草长得再盛,粮食与喂马的草料过了一个秋天也剩不下多少了。现下天气愈加寒冷,慢说是人,马也跑不动。恐怕,这是今秋胡人最后一次大举进攻。”
“没错。胡兵应当是倾尽全力,恐怕会有一万精骑。我方兵力也要大大损耗了。”
“每年皆是如此么?这几月我看庄将军所带兵将虽多为精良壮士,只是胡兵毕竟凶悍非常,以二敌一尚且吃力。若要应对一万精骑,各处排布都要捉襟见肘了。”
“你这几月到底没白在军营待着。今时不同往日,新皇虽也主战,却没有再拨来足够的兵马钱粮。士卒们所用的兵器已经磨损太多,连刀枪的刃都钝得用不下去了,如何迎敌?倒是火药还充足。”
“火药?”
“我方与敌方作战仍是拼杀为主,火药不宜多用,因而省下不少。”
“那到了此时,可否……”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动。此处地形较为特殊,有百尺陡坡。冬季唯有此处陡坡积雪,若采诱敌深入之法,再以火药攻之,连我方士兵也要葬身坡底。况且火药威力甚大,极易引发山体震动,山石崩裂,此城前后便都要被堵住,成了不能住的废地。”
“原来如此。”
“还是要加紧练兵。军费一事,却不知如何筹集了。”
“这……朝廷近年库存紧,户部已支不出多少银子了。先皇与今上虽裁减官职,又改了后宫规制,却仍是为此头疼不已。涞水周边的灾情疫情治理花钱如流水一般,无可奈何。”
“那边灾民虽多,你们那些酸文官不贪不取,再怎么也够了。如今边关兵士人数不断减少,朝廷抽调的壮丁又多被用到别处,军粮押送拖沓,铁器质量不良,何谈守卫疆土?”
“军费一事……恐怕依靠朝廷是不行的了。子衿愚钝,原还以为是章訾那贪官所为,才使军中物资调用窘迫。”
“章訾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庄泽叹了口气,“岳霖几年前曾与我约定,任那蠹虫再嚣张几年,等他来想法子解决此人。他的关系情报,弄到对章訾不利的东西易如反掌。”
“……章訾并非贪污军饷?”
“非也。他确是打过军饷的主意,只是贪污数额太少,不足以论罪。章訾欺瞒上下、贪恋女色、祸及百姓却是真的。以前任监军一职的人也未曾如此荒唐。”
“难道是杀敌太多,军中对人命看得如此轻贱?即便不杀章訾,先生也已安排子衿到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