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裹里面的正是许度那日拿走的银两。
“那厮来过几次楚馆,喝醉了酒之后便开始满口吹嘘,嘴里嚷嚷着国考改名,我无意中听到了你的名字。询问之下,得知他是之同那边来得,便猜到是你了。”
徐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徐聘忍不住问道:“那他人呢?”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柳晟冷笑了一声,挑着眉给徐聘倒了一杯酒。
徐聘推辞道:“我不善饮酒。”心中到底没有再问柳晟为何会出现在楚馆,他知道,柳晟不愿说的事,再问也是枉然。
柳晟也不强迫他,随手将酒壶一放,风华烂漫的桃花眼半阖,粉唇微张,颇有几分醉生梦死的意味。他倒是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一只手半支着身子,自顾自喝了起来。
徐聘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道了一句:“少喝点。”
柳晟斜斜睨他一眼,懒懒站起身子,行云流水将身上的腰带抽了去,撩开帘子往里走去。
“走时记得关上门,还有,将你的银子带走。”
徐聘闻言,忙站起说:“这些银子,还是你……留着吧。”
柳昇噗嗤一笑,双目间中携着惯有的讥诮之色:“我留着,留着作甚?赎身还是买宅子?”
徐聘顿时无言,这人嘴一向是这么犀利。
徐聘轻掩了门,正欲往外走,又与方才那少年打了个照面。
少年察言观色能力很强,“大人,请慢走。”
徐聘看着他手中端着的四方盒子,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手中是何物?”
少年轻轻啊了一声,大概是没有料到徐聘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于是笑着将盒子举到徐聘面前:“大人不妨自己打开一看。”心道来这楚馆的人,居然这种东西都不知。
徐聘指尖刚触到木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急急收回了手,步履加急,忙不迭下楼。他心里着急着离开,步履便有些不问,在最后一阶楼梯被绊了一下。
暗道一声晦气,徐聘拍拍前襟,目光自然而然在内厅逡巡了一遍,所幸人多耳杂,并无多少人注意他此时的丑态。此一看,徐聘发现东北角的八方桌上坐着几个狄人——他们发色与身量都与大魏人相差太多,很显目。再一细看,与他们同坐的还有几个大魏人,其中一个面相斯文秀气,身着暗流云华服,一眼便可辨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徐聘收回目光,低着头迅速走出了楚馆。
回到家中,徐聘将布裹又包了一层,锁进了暗柜。
第19章 疑惑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满堂朝臣神色各异,有的眼珠乱转,有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却无一人敢出列发表直言片语。
不得不说,时至今日,这一年来看上去位很好说话,总是优柔寡断的天子终于撕开了假面具,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没有人与我解释这封北地来的折子为何在半年之后才到朕手中这回事吗?”陈正新一双微微吊尾的凤眼半眯,声冷如冰。
“张廷尉!”
被圣上特别照顾的张廷尉只觉得脖子一僵,心道来了,只得乖乖出列,恭声道:“臣在。”
“大魏诏狱法典里,您可还记得,欺上一罪,该当如何处置?”
“回陛下,大魏诏狱法典中,欺上一罪,轻者发配边疆;重者,当诛九族!”张廷尉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北地巡抚马若涛一眼。
马若涛顿时吓得一哆嗦,竟然当场跪在地上。
“臣罪该万死……”
陈正新冷冷瞥了一眼,复问道:“那张爱卿认为,北地出了这番事情,朕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张廷尉沉思片刻,正色道:“小臣认为,此事该从军郡勤王,沿途驿馆,巡抚三处开始追究,为了避免错枉,应该细查。”
“郡王”二字犹如炸雷般引起了一阵轰动,满堂朝臣各怀心思,无不暗暗揣测陈正新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早为太子的时候就不为先帝所喜,而北地军郡的勤王在先帝在世时却是颇受盛宠。早在先帝龙体欠安的时日,便担忧陈正新继位后不容这位兄长,别出心裁下令当时还尚在京中的皇子陈正宏前往北地任军郡郡王,明降暗提。
北地与外族月狄接壤,是军事重地,驻守的地方军即便是保守估计,也不下于五万。
未等陈正新做出回答,钟如策便接道:“张廷尉言之有理,兹事体大,理应细查才是,以免错枉好人。”心里却狠狠将马若涛这芝麻胆的孬种腹诽了几遍,如果刚才他不出来说几句的话,没准这墙头Cao就把事情给抖落出来了。思及至此,心中顿时也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保不准要给陈正新揪住小辫子,引来灾祸。现今只盼着那月狄的使者能早些来,将大事化小。
“众爱卿言之皆有理,”陈正新右手把玩着那本折子,脸上露出一丝亲和的笑意,问在角落里都得跟筛糠似的马若涛,“马爱卿,若是朕没有记错,在去年秋至上个月,你是去过一次北地的,朕说得可对?”
“陛下圣明,是……微臣失职……”
陈正新忽然笑道:“那朕给爱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何?”
马若涛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马巡抚,还不谢主隆恩。”张廷尉见马若涛一副如丧考妣的衰样,赶紧在一旁提醒道,声音不算大声,却也不算小声,龙座的皇帝听不见,周围的人却是可以听见的,尤其是站在前面的钟如策,简直是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饭好了。”阿记敲了敲门。
徐聘放下手中的书,应了一声,又将几案上的公文书籍整整齐齐摆好,才不慌不忙朝外厅走去。经过上次生病一事,徐聘由衷地感觉正如吴长济说得及对,一个人独住真的太不方便,倒不如雇个打下手的。阿记年纪比徐聘要小上三岁,家境较为贫寒,徐聘允诺每月给他二百钱——这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已经算很多了。阿记之前也不叫阿记,而是叫李狗儿,徐聘觉得狗儿这名太过于粗鄙,便为他改名李记。
阿记发现,徐聘这人没有什么官架子,唯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便是寡言,因此阿记来了好几日,除却简单的日常对话,两人几乎未曾有过任何额外的交流。令阿记心存感激的事,徐聘房间隔间的小书房每日都不落锁,这等同于默认了允许他去浏览。
小院子里也就住了两人,徐聘也未曾将阿记当做下人看待,平日里都是让阿记一起上桌吃饭。起初阿记还十分惶恐拘谨,过了两日,也就自然而然地适应了。
今日圣上于朝堂大发雷霆一事如同c-h-a了疾驰的翅膀,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内城。
关于北地边境军情被隐瞒一事,北地的郡王绝对脱不了干系,一个巴掌拍不响,涉及在此的人绝不可能仅仅在北地。徐聘对北地的境况不甚了解,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陈正宏要将此事隐瞒——那可是大魏的百姓啊。
徐聘转而想到那日在楚馆见到的那几个狄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大人,怎么了?是阿记做的饭菜不好吃吗?”阿记见徐聘眉头轻蹙,不由得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小紧张。
徐聘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嘴角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不是。”
阿记见徐聘这样说,一颗心顿时安到肚子里,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道:“那大人就是为朝廷的事担忧了。”
徐聘道:“我只是个芝麻小官,cao心国家大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大人明明就是在担心。”阿记清澈乌黑的眼睛看着徐聘,“阿记看得出来,大人就是一个胸怀宽阔的人。”
徐聘只得笑了一笑,觉得与这半大的小伙子解释他也听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内心还是有数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明日休沐日。徐聘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楚馆一趟。说不定,柳晟知道些什么呢?
陈正新揉着眉头走进洗梧宫,不等內侍低头跪拜,便淡淡道:“不要惊动他,我自己进去。”于是随行的侍从和內侍就此止步,看着着这位方才还大发雷霆的天子舒展了川字纹,面色柔和地走了进去。
“阿霁似乎料到了我会来。”
宋霁却并没有抬头,修长白皙的手不急不缓地研墨,神情专注平和,道:“桌上有刚沏好的茶,安神的。”
陈正新用手背轻轻一触茶杯,热度刚好入口。茶香袅袅,一路顺着肺腑荡进心里,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
他嘴角噙了一丝笑,走到他面前,用方才触了杯身的手轻轻抚摸着宋霁的侧脸:“的确是安神的,如果阿霁此刻肯抬头看我一眼的话,那就更安神了。”
宋霁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唇边微勾,缓缓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目直直看着陈正新,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病美。
陈正新见惯了宋霁平日里那双春凤拂雨般的眸子,今日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宋霁,不由得心头一颤,忙拥住宋霁:“阿霁,发生何事了?”
“无事?无事你来此作甚?来看我?想我了?”柳晟嘴角挂着戏谑,饶有兴致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徐聘,见徐聘耳根子都红了却始终不肯说一句话,顿时也失去了与他逗乐的兴致,“随我回房。”
徐聘长舒一口气,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