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旧事 作者:夏无拘【完结】(4)

2019-06-09  作者|标签:夏无拘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平步青云 乡村爱情

  那些人临走时还撂下了一句话:敬酒不吃吃罚酒,好生思忖。

  这事是徐柴生回来后听他娘复述的——那日他恰好出门干活,得以幸免。当看到瘫在床上的徐立梁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斧头,冲到县衙找那群人拼命,但是,他没有。他心里很清楚,靠蛮力是无济于事的。

  他清楚,徐立梁比他更清楚。

  徐立梁要徐柴生去县衙道歉,态度强硬,如同徐柴生拒绝徐二妹这桩婚事一般。

  起初徐柴生梗着脖子,死活不肯去,徐立梁扬手便刮了他一大耳光——比儿时那记重得多了。

  “畜生!大腿还没人家胳膊粗你硬个鸟气!”

  最后,徐二妹还是嫁给了县吏,做了他的第三个小妾。

  徐二妹出嫁那夜,徐柴生蹲在井旁哭了一个晚上。

  作为一个兄长,他自幼看着徐二妹长大,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背地里读书,徐二妹帮他隐瞒,甚至还暗中帮他去徐立梁那锁好的大木箱里偷书。他觉得徐二妹这个名字太俗气,私下帮她取了“徐莺婉”一名,喜得徐二妹好几天眉开眼笑,偷乐了好些天。

  这样天真烂漫的豆蔻少女,嫁给了一个半入土的人。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兄长。

  要说徐柴生没有恨,是不可能的。

  潍县隶属承华郡,之同县,是潍县的邻县。承华郡离雍京甚远,民风不开化,经济也落后,衣不裹体者常有,也存在许多黑户。大魏三年一次的地方官考核,其中有一项考核指标便是人口的数目。吏考核法白纸黑字言明,县,足十万人者,其为县令,正六品,不足者,则为县长,从七品。今年之同县上任了一位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接任后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整理户籍。

  

第5章 雍京

  国历一百六十二年,皇帝驾崩,帝号为宣,太子陈正新继位。

  这一年,国运似乎不太好。

  初夏时节,关中有八郡遭了洪涝,灾情异常严重,国库的银两拨了一批又一批,由地方向上呈的折子却不容乐观。

  及入了秋,与蛮夷之族接壤的南州又有外族百越频频叩关叫嚣,趁着农间秋收之际厚颜无耻地来打秋风。

  与此同时,朝廷内也不安生。鉴于今年国运欠亨通,天巫司大巫与礼僚掌执联名上书,奏请新帝开设天坛举行祭天仪式,以祷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尚未表态,这封联名上表的奏章不知为何就到了兵僚掌执刑如直手中,据说其当即提了一把六尺长的刀直奔礼僚,破口大骂礼僚一群拿着钱不办事的饭桶是朝廷蛀虫,变着法子耗空国库,居心何在。再观新帝,对此事态度十分微妙,一直未曾发表只言片语。

  同年,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国考举子将进驻京都。

  京都共分三城,呈回字形,分内,中,外三城。其轴心位置为巍峨森重的大魏城(即内城),内城占地面积广阔,囊括天子宫城,前朝,大魏官僚办事机构以及宗庙祭祀处,部分天子亲军雍军驻扎于此,维护内城治安。其外有护城河环绕,共开六门通中城;中城为皇城,以大魏城为中心,阳墙为边界,共分六坊,分别是东北仁寿坊,正东照明坊,东南澄清坊,西北饶庆坊,正西英华坊,西南犀角坊,每坊设二府衙;北为大玉山;南边不设坊,多设角楼,属天子亲军雍军区。坊间多住王公贵族,富商官僚,茶楼酒肆,戏妓歌舞,乃是繁华之地。阳墙之外,则为平民百姓以及京军以及二十四府衙;外城郭高十余丈,进深九丈,壁垒固若金汤,坚实无比,百年来守护一方京畿安定。

  从琼林苑酒宴退了出来,已是亥时,雍京夜间无宵禁,夜市正闹,茶楼酒肆林立,举目灯辉璀然,尽是繁华之派。

  徐聘身著淡青色广袖长袍,途经仁寿坊东昌大街一带颇有盛名的碧香楼时,恰好有几朵落桂窸窣打在身上。

  “许兄少年得意,实乃人中龙凤。”关铭礼笑道:“喜托金贵,好兆头。”话刚落音,关应贤也接口迎合。

  此二人为同乡,排名国考三甲中后,徐聘为二甲第三名,且年龄在众举子中最幼,进撰士院——即最高行政机构大魏府成员起步之院,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前途不可估量。对于无缘撰士院的关二人而言,自然是要赶着巴结的。

  徐聘平素极少喝酒,今夜情况特殊,于席间饮了几盏,现已酒意微醺,听见这样的好话,虽然稳重寡言,也是心中大动,口中说着谦辞:“承蒙谬赞,愧不敢当。”

  “不晓得许兄哪里人士?”

  徐聘回道:“承欢之同县。”

  “哦,可是潍旁的之同县?”关应贤又问。

  徐聘长袖内掩花的手微微一滞,面色不改道:“正是,实在是好运气。”说完这一句话,三人都笑了起来。

  别后,徐聘回到客栈,要了热水,进了自己的客房,整个人彻底瘫了下来。他算了算最近的用度,林林总总加上去花了有十几两银子。雍京物价贵得很,照这样下去,很快便会捉襟见肘。

  好在这几日朝廷吏僚便会编排好举子的任职问题,届时也将会分派府邸。再熬过这几日,也就过去了。至于潍和之同那边的烂摊子,暂时……暂时不予理会,假以时日站稳了脚跟,一切再从长计议。

  雍京地处关中偏北,正值深秋,气候偏寒,客栈提供的被褥有限,一连好几天夜里徐聘都被冻醒,无奈之下,他只好和衣而睡。每夜小心翼翼将身上那件新制的外袍脱了下来,细致叠好,又换上进京时穿的那身粗麻衣,熄了灯,不甚安稳地睡去。

  最近发生的变故实再出乎徐聘的意料。

  早在当初改户籍时候,徐聘用了几两银子与之同县的一户偏远农户做了一个交易,即让他入许家户籍——原为交易x_ing的一锤子买卖,他当时出于周密考虑,也没有说明缘由。不想那家人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知他中举的消息,竟然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了。

  他心头微微烦闷,只恨自己当时cao之过急,也没有打听清楚那户人家底细,就匆匆忙忙下了主意,实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权宜之计,就是先在京中站稳脚跟,容后再议——也只能是容后再议,走一步是一步,再怎么闹腾,不也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而已,不存在鱼死网破。

  徐聘深吸一口气,京都的空气果然与往日那穷乡僻野不同……充满了繁荣阜盛的气息,而他,要在这里开始新的一切。

  命运似乎总爱跟徐聘开玩笑,三日后,他接到吏僚下发的任职书,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选入撰士院,而是被分到了监司六监中的工监,充当了一个小小的监员。监司分六监,谏院,巡抚,其中地位最为低下的便是六监——在其当职的人,背地里被人称为“臭口水”。

  大魏有六僚,分兵,工,礼,户,刑,吏,是当朝最重要的办事机构之一。因此,又特设监司六监,即兵监,工监,礼监,户监,刑监,吏监作为帝王耳目充当监督职能。

  说白了,就是打嘴仗告状的,除了监督六僚,还监督百官,官位小,招人怨。

  

第6章 少使

  已是入冬,天干风寒,从十连恒岳吹来的山风越过大玉山,携着类似铁锈的气味扑人脸面 ,闻得徐聘鼻腔发呛。

  辰时过一刻,徐聘已经整冠束发,衣带整齐地候在毅然耸立上百年的大魏门外。

  大魏门高五丈,宽九丈,朱红色门身厚度二尺三寸,镶嵌于十丈深的城墙之中,其威状难以用语言描述。

  辰时二刻,大魏门的驻守雍军便会准时放行,届时朝廷官员便会迈过护城河上铺那道四平八稳的平桥,进入雍门。若是上朝官员,便还要沿着直线走过天坛午道,过富丽堂皇的宫白玉五拱桥,依次进入长门,太极门,最后抵达太极殿。如徐聘这样品阶的,过了雍门,往走转,进入西务门,走过一条植满奇珍异树的宽道,直抵到尽头的最后那间重檐庑殿顶建筑,便来到了工科的务事处。

  徐聘这段时日在此务事,倒也摸到些官僚门道,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工监,大抵是得罪了什么朝廷重僚。心中已经思量了好几日,却丝毫未曾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因此愈发谨言慎行,从不迟到早退,梳理文案也是尽心尽职,丝毫不敢出错——他入职不久,甚至连普通监员都算不上,只负责整理书写一些告状弹劾奏疏,末尾处署上他人名字,再上交内务府。

  迄今为止,入职将近两个月,各种告黑状的密奏徐聘皆能如数家珍般列举出来。

  说来也是巧,在众多举子中,与徐聘一同进入工监的人还有关应贤,关铭礼二人。起初在工监见到二人时,徐聘还以为这是不幸中的幸运,却不曾想到,关二人对他的态度较之任职书下来之前,可谓天差地别。

  世间人情大抵如此,千金难买,又一文不值。心中微微酸涩,早在前些年那些苦泪饱藏的旧时光便失望透顶,已经学乖,为何今时今日,还是忍不住盲目轻信?

  好在工监也并非毫无前途,若是足够幸运,将来也有机会进入审判机构魏理司。所谓的足够幸运,就是好运气,再加上善于揣摩帝意。比如,在众臣中,天子看谁不顺眼,你就参谁,当然也要有凭有据,不能凭空捏造。若是胡来,只怕皇帝还没知晓你这号人物,就被暗中弄死了。

  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稍有野心的人,都会选择在险中求安,再求富贵。

  所以徐聘忍下来了,端茶倒水,跑腿干活,任劳任累,毫无怨言。

  今日有些特殊。

  工监右少监王伦,平日里总是爱来颐指气使来到徐聘所在的办事处蔑视这些九品监员一番,并将今日要写的奏疏口头复述出来,譬如某某处某某官员今日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哪位官员缺勤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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