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出身在那摆着,将来被人翻出来说不定会生风浪,但横竖列大哥早就知道了,只要列大哥不在意,他就什么都不怕。更何况……自己还有凤王殿下撑腰呢!
——冒出这种想法时小沈先生很是羞愧,感觉拉被子蒙住头躲起来自省,可省到一半按捺不住心中那点小小的得意,自省变成了躲在被窝里偷笑。
芸娘得知二人婚讯之后,替沈云亭高兴之余也十分感叹——我要早知道你的心上人是三品大官、巡防营头头,怎么也不能起那心思啊!
但所有人中反应最为出人意料的是葛磐。他在某天列战英来找沈云亭时从路边突然蹿出,拦住了他师父的去路,腰间挂着他央木匠削的长剑,绷着一张小贒脸无比严肃地对列战英道:“师父,徒儿想跟你谈谈沈先生的事。”
列战英当时手里拎着一包胡饼,很想趁热送到沈云亭手上,可看孩子这么认真,只得停住脚步听他说。
“沈先生只是个穷教书的,无权无势,你是朝贒廷的大将军,为何要和他成亲?”
列战英皱起眉:“小石头,谁教你来问这个的?”
葛磐仰着脸毫不畏缩:“没人教我。我自己想问的。师父,你娶了他回去,还会再娶旁人吗?”
列战英不知这孩子搞得什么鬼,还道他拿自己和沈云亭开心,绷起脸道:“小孩子家家的,管大人的事做什么?今天的马步练了没?”
“不是,师父!”葛磐见他不答,有些急了:“沈先生脾气太软,人又傻,很容易被人欺负的!你要是再娶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官家小贒姐,他哪是人家的对手?那还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什么死……”列战英哭笑不得地正要呵斥,葛磐忽然瞪大了眼睛,“等等!你娶他回去是做正室的吧?!他是读书人,你不能拿他当妾啊!”
列战英听着这满嘴胡话,简直不知道从哪一句和他解释起,但也明白孩子虽然异想天开,却是真心向着沈云亭的。揉了揉他脑袋道:“放心,不会再有其他人,师父这辈子就你沈先生一个。”
葛磐松了一大口气,松开了攥着剑柄的小手,转而握住列战英的手,十分恳切地道:“师父,沈先生出身贫寒,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到了你府上,若是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多担待。”
“……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定担待。”列战英无奈失笑,打开纸包拿出一个胡饼塞给他,“吃了快去做正事,别胡闹了。”
一转眼这才瞥见小孩腰间的木剑,忍不住屈指敲了他额头一下:“哎,你这臭小子还带着兵刃呐?你还打算跟师父动武是怎么着?”
葛磐捏着胡饼蹿出去一丈远,冲他龇牙:“我总有一天能打赢你的。所以你千万别欺负沈先生,否则……哼哼!”
哼完见列战英作势要追,他便哇哇叫着逃之夭夭了。
列战英见了沈云亭,笑着将方才之事说了,道:“这孩子虽然顽皮,倒是挺有心的。”
沈云亭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有心是有心,可……他居然说我傻?”
列战英哈哈大笑声中,沈云亭由衷感慨:“还是小璃乖。”
“女孩子,自是要比那些毛猴子懂事。”
提起许璃,沈云亭的面色忽然严肃了几分:“小璃的祖母前日旬休没来看她,我有些担心……”
许璃的祖母自将孙女送进义学后就再没带她回过家,但每个旬休日都会来接她出去,给她买点零嘴或小玩意儿,祖孙二人逛逛集市玩上半天再送她回来,数月来风雨无阻。
列战英知道沈云亭担心什么,老人家那么疼孙女,忽然失约不来,那多半是病倒了——毕竟年纪大了,身贒体也说不上硬朗。
“你明日替许璃告个假,带她回去看看吧。说不定……”他咽住了后半句没说,沈云亭却也明白——这一老一小,恐怕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第二日午后,沈云亭对许璃道带她回去看她祖母,许璃很是开心,临出门时还特意摘了一朵花请沈云亭给她簪在发髻里,牵着沈云亭走得迫不及待。
许璃的家离义学不算很远,就在城西一条窄巷中。踏进巷子没走几步,许璃便指着斜前方一扇红漆剥落看着十分破败的木门嚷道:“先生,就是那里就是那里!”放开了沈云亭的手撒腿向那边跑去。
沈云亭心里却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想拉住孩子——那门两边贴着白纸黑字的挽联,门头上挑着两个白色灯笼,大大的“奠”字触目惊心。
可他拉了个空,许璃已经跑到门前啪啪拍门,喊道:“n_ain_ai,n_ain_ai,我回来啦!”
沈云亭连忙疾步赶上,就见门开处,一个瘦得尖嘴猴腮的妇贒人眼皮一垂,脸现厌恶神色,扭头冲院里喊:“奔丧的回来啦!”又扫了沈云亭一眼:“你又是谁?”
沈云亭一把将许璃拉到身后,拱拱手道:“在下是义学里的夫子,陪孩子回来看看她祖母,不知……”
这时里屋又出来一个粗贒壮汉子和一个同样粗贒壮的妇贒人,听到他话,那汉子接口道:“她祖母死啦,头七都过了,还看个屁!”说着恶狠狠地对藏在沈云亭身后的许璃喝道:“没良心的死丫头!你n_ain_ai蹬腿你也不回家,过来!”
许璃已然呆了,愣了片刻后尖声叫道:“你骗人!你骗人!我n_ain_ai没死!”说完喊着“n_ain_ai”就要往院里冲。
沈云亭用贒力拉住她,沉下脸对那男子道:“老人家过世的消息,似乎没人到义学告知孩子?”
那汉子一怔,随即骂道:“关你屁事!你是干什么的?”
他旁边那妇贒人道:“哎哟,老东西突然咽气,我们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功夫?”
先来开门的瘦妇贒人对二人道:“这是义学里的夫子,正好,跟他说说,让璃丫头回家吧。”
那汉子便点点头,对沈云亭道:“没错。我们正打算这几日就去义学接她的——女娃娃读书识字有什么用?还不如回来帮手做点家务。”
许璃还没来得及为祖母落泪,就被这话吓得躲回了沈云亭身后,小声道:“我不回去!”
沈云亭眉头深皱:“义学有义学的规矩,并不能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既然老人家去世了,那我们也不多做叨扰,请容在下带孩子进去拜祭一番就走。”
“怎么着?她爹娘都死了,我是她嫡亲的二叔,我还做不得她的主?”那汉子挑眉瞪眼,满脸无赖戾气,“我们给衙门省钱你们倒不要,那便让我儿子跟你回去念书吧!横竖都是一家子!”
他旁边的妇贒人附和道:“就是!我家二宝比这丫头聪明多了!死丫头,过来!”两人走上前便想来拉扯许璃。
沈云亭横身挡住,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他一生温良怯懦,别说与人争执吵嚷,连提高声音说话都没几次。就算在来到大梁之前遇到过不少歹贒毒蛮横、可恨可鄙之人,他也从没像此刻一般愤怒和切齿痛恨——人心险恶,他比谁都清楚。可是许璃还不到六岁啊!更何况虎毒不食子,他们对着自己亲兄弟留下的孤女,怎么能……?
许璃的二叔被他一嗓子吼得呆了呆,随即大怒:“老贒子为什么不敢!老贒子管贒教自家侄贒女,你这小白脸算什么东西?!滚开!”
沈云亭高声道:“她是你侄贒女,可也是大梁为国战死的将士遗孤,岂能由着你们虐贒待欺辱!”
他几人在门口吵嚷了这么一会儿,左邻右舍已有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小巷狭窄,不一会儿就围了个水泄不通。许璃二婶脸上挂不住,嚷道:“你这位先生怎么说话的?我们怎么就欺辱侄贒女儿了?她没爹没娘,自然是叔婶做主,你们义学硬要生生拆散我们骨r_ou_,我们只好到官贒府去请官老贒爷做主了!”
沈云亭听她居然强词夺理颠贒倒贒黑贒白,气得眼前发黑,双手冰冷,亢声道:“你们只管去!你们平日是怎么对待这孩子的自己心中有数!我就不信这大梁帝都天子脚下没有让人讲贒理的地方!”
“嘿,我去你他贒妈贒的!”许璃二叔恼贒羞贒成贒怒,从院墙后抽贒出一根木棍,高举着就要扑过来动粗。许璃从后拉着沈云亭的衣摆惊叫“先生!”
沈云亭也是一惊,下意识地想后退躲开,但随即心念一转,脚步就牢牢钉在了地上,昂然怒视着那无赖。他方才一瞬间想到——清贒官难断家务事,这些恶贒人虐贒待许璃自己并无凭据,左邻右舍就算略知内贒情多半也不愿惹麻烦替孩子出头。可他若打伤自己,那至少有数月大牢要蹲,也算是替孩子稍稍出口恶气。
谁知门边那瘦猴妇贒人——想来是许璃的大婶了——却拦住了她二叔,小声劝道:“老贒二,别乱来,义学里都是官贒府的人,你打伤了他可要惹大贒麻烦。”
说着回身对沈云亭挤出个叫人起j-i皮疙瘩的假笑:“这位先生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平时管贒教孩子是严格了些,想来孩子不懂事,跟你添油加醋的胡说了。我们接她回家也是为她好,我们这样人家,就学出个女状元来也没用啊!让她回来学学针线缝补,将来也好给她找个好婆家。”
说着掠了掠鬓发,招手唤许璃:“璃儿,乖,到大婶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