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偶尔多了些小哥所谓的朋友,老家那所大房子很是空廓,平素里只有小哥和我,总让被童话撑着了的我产生无比丰富的遐想来。从那群少年身旁经过我曾被他们烟草和酒精的混合气味刺到过,但是从来没有谁在我家城堡里抽烟或喝酒,这太破坏安徒生握着童话的手指。他们待的时间也不长,只是简单的聊天。彼时我开始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类似小哥的生物,但见到这么大群我还是比较惊诧的。一次从一红发少年身侧幽幽经过时,不小心看到伊透凉如甘草的眼睛,登时心中升起一声药嗝,仿佛久病得到暗合症状的良方。那少年说昙华你妹真俊。我抱着枕头凝固在从卧室到客厅的路上,就这么被这句话给温柔地绑架了。小哥笑着说,这是我弟,扬之。呵呵,长得是比较婉约。然后我笑了下,尴尬间突然忘记了我是要进卧室,还是刚从里面出来。
小哥彼时都一米七多了,他开始有一层茸茸的似乎春草的胡须,但那总镀着阳光的柔黄。他违逆了妈妈御赐的小平头,开始奸佞成被摩斯扶持的剑戟。而我则还是妈妈那个玲珑的乖宝宝,头发温顺成似有人抚摸的样子。我时常扬起头看小哥,我说你怎么可以比爸爸都高?小哥低头审视我,那你怎么可以比妈妈都好看?我就突然默然无声,仿佛有人捉住了我的命门。我后来觉得那是一种罪孽,当一个男生拥有凌于女人的相貌,那将是罪孽,且危险的。
那天是周末,小哥逃出我的童话世界,怕是外出历险去了。我无聊得厉害,也早已厌倦了对魔镜说“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男人”的游戏。书此时也困顿得象是经了一个漫长的春梦,我无事可做,就去捯饬妈妈的大衣柜。我选中了妈妈一件精灵似的雪风衣,就搬着小板凳取了下来,好似灰姑娘要去接受王子的宴请。多年后我想起这些尴尬的与我男性身份不符的往事,却邂逅了一句拯救的话语——小的时候,孩子是不分性别的。真正的性别除了生理的区别外,还有性格的区分。但我也还是想,父母要至少给些暗示,以免他们太不按章法行事。不过有时候,暗示总意味着被忽视,正如我,那只能说明这些孩子有着比性别之外,更加强烈的性格。
但不管怎样,衣服已经取下。我迫不及待地试穿,却不小心在风衣内侧的口袋里触到一沓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去看,竟是铺张出女人裸体的CD!我就又突然想起那晚粉墙上的游鱼,我不知受到除好奇心之外的其他什么的驱使,就随便捡了一张,填进CD机泄殖腔似的嘴巴里。
短暂的沉默让我惊慌,而突然打开的声音则让我落荒而逃了。我用力关了CD机,那一瞬我想起法海那轮把小青吞掉的钵。我逃命一般跑出卧室,在阳台上淬了几许凉风后,又辗转回来,再度打开时我想起了潘多拉的盒子,但后来证明这却是美杜莎长满蛇颈的脑袋。我就拿捏着我嘎嘣脆的小身板儿,对着电视进进退退,关关开开,好不容易看了十几分钟才发觉我已是呼吸易主,心跳篡位了。我揉了下发红的脸颊,将CD小心地收好,又颤巍巍地把风衣挂在原来的位置,还不忘抚平风衣上瞬间生长的皱纹。
在小院的地板上坐着,我仿佛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搏斗与险恶的轮回。我想我终于找到我的刺了,他第一个刺到的不是女生,也不是男生,而是我的裤子。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把我的刺放回去,因为他戟张的样子让我很为难。正当我无比为难且尴尬的时候,猫似的小莫从门缝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学了声猫叫,说扬之你在家么?小莫就是那个给我讲刺的女孩子,她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像两枚酸枣。我从地板的混乱中被这声猫叫捋得笔直,连忙答应说,我在。然后猫似的小莫就猫似地蹭到我跟前,对我说扬之我们去藏猫猫吧?我蜷着双腿,表情幽怨,看着眼前这个奉天承运,又应运而生的小莫,恨不得一把把她掐死。
但我紧接着仍旧哀怨地说,小莫我找到我的刺了。小莫睁大眼睛仿佛不可思议说,真的?!那你快让我看看!我抱紧了双腿,扑朔着眼睛。我学着小哥的语气说,不急的,用不了多久,你也会看到别人的刺的。小莫就说我小气,说什么要不是她告诉我刺的事,我会找到自己的刺么,她还撅嘴。
看着面前猫似的小莫,我突然绝望地发现她竟象是从那个CD里破土而出的裸体女人,尽管她还只是一个女孩儿,尽管她还穿着与节令不合的臃肿的棉衣。我皱着眉头,仿佛拥有了川端康成的忧伤。我说小莫你回去吧,我今天有点儿不舒服。然后小莫就来探我的额头说发烧了么?我如临大敌地后退,小莫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象是摘花的少女突然想起巫婆的预言。我说小莫我改天找你玩,我们一定玩躲猫猫,我今天真的不舒服,你赶紧回去吧。然后小莫就把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藏到背后,象是藏匿了一段露骨露肉的忧伤。她在我警觉的目光里离开那被我呕吐了种种不良情绪的小院,又悄无声息地帮我关上门。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我的刺还在倔强的昂着头,像极了我拒绝吃药的样子。我很忧伤,我真的很忧伤。小莫让我的尴尬也升级成了忧伤,我觉得我要忧伤的睡着了,我就爬上了床,我的腿蜷成如我的忧伤,我就和我的腿一起睡着了。
小哥回来的时候我不知夜色如何,小哥开了灯,看到我躺在床上,就扳过我的肩膀说扬之你怎么睡着了?我闻到小哥的气味,就像小狗一样爬到小哥的怀里哭了起来。小哥揉着我的头发说扬之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不看他也不说话,我努力地哭了一会儿后就又睡着了。我总是要让小哥知道我的伤心,却又在他知道我的伤心之后,就不再伤心了。
因为睡得早,半夜我就醒了。重新把手环在小哥的腰上之后,月光透过窗纱梦境般的让整个房间做梦。我看到小哥翕动的睫毛和嘴唇上一圈朦胧的光晕。我一直都这样抱着小哥睡,我象是一只总会迷路的羊羔,哪怕是在梦境中。而抱着小哥入睡,我会感觉到我找到一根光滑的栓子,而那,似耶稣的手指,以免我这只羔羊误入歧途,哪怕只是梦中。我想我是睡撑着了,我巴巴地看着月光,用眼睛打出一个个响亮的饱嗝。我转过去看小哥,月光让小哥的鼻子和面颊柔和仿佛油画,然而那挺拔处的阴影却让人又思欲前去躲避。我伸手想去抚摸时,却突然被小臂处的坚挺纠扯住了去路,一瞬我想起下午我那两腿间的尴尬与忧伤。小哥睡得跟月光一样安详,月亮惹祸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