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整齐的前院驶过,停在六柱式爱奥�j-ian��廊前,管家已经等候在门阶下。因为独居,米诺斯在巴黎的府邸并不大,三层式的古典主义建筑,中心对称式的布局,被前主人所厌弃的风格买回来时也没花多少价钱,比起目前巴黎流行的娇柔造作的曲线造型,他更满意这种古罗马风格的柱式建筑,严谨而理性。
高耸的石质建筑内厅隔去了夏日的暑气,从并排的竖向直拉窗里透进的微风清凉袭人,但伯爵并不在矩形的大客厅里。首层除去会客和用餐的公共区域,基本都是些功能用房和仆从居住的卧室,现在也不是用餐时间。
米诺斯脱下黑色的法官服,递给管家,侧头问道:“人在楼上?”
“在您卧室休息。”管家答道。
客厅的落地钟显示还差一刻四点,也不是午休的时间,但联系到对方今日的行程,情有可原。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一时半,似乎没有用午饭,叫了一份茶点。”管家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上的黑袍交给浣洗的侍女。
“嗯。”米诺斯走上客厅一侧的螺旋大楼梯,厚重的法袍在夏季里过于炎热,他正好需要回房间沐浴并换下这身工作服。
主卧室设置在二楼南侧,正对前院的花园,阳光和风从成排的柳叶窗穿过房间,带走室内沉滞的空气。雅柏菲卡窝在大落地窗前的躺椅里,连米诺斯开门进来也没有惊醒他,大概是觉得热解开了衣领和袖扣,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敞开的立领中,右手随意地搭着扶手,卷起的袖口露出半截洁白的小臂,虚握的怀表将落未落,表端的细链绕在手腕上,一圈一圈,更衬得腕骨纤细。
骨架纤细难免让人觉得瘦弱,其实脱了衣服还是很有料的,米诺斯想起附着于骨骼之上的肌肉,像是受了美神的眷顾,每一分线条都恰到好处。
有这样的美人在家中等候,就像养了只毛皮华美的宠物般让人喜爱。他没有放轻脚步,径直走向对方,靠近时那人猛地睁开眼,眼神凌厉得不像是刚睡醒,只是看清来人后又恢复成慵懒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锐利只是错觉。
躺椅旁的茶桌上放着管家所说的茶点,家中的厨师不擅长甜点,也没敢在伯爵大人面前卖弄厨艺,而是做了一个简单的肉派,王宫内不一定能见到的平民食物,此刻只剩一小块和半杯没有喝完的茶水。
“我这里不像凡尔赛那样守卫森严。”米诺斯若无其事地说。警觉不够,眼下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选择刺杀。
“明天我会搬到巴黎皇宫去。”雅柏�c-h-a��坐起身,看过时间后将怀表收入口袋。
“为什么要搬去那?”巴黎皇宫大部分主体早已被王室出租,只剩下王室居住过的后殿,周围鱼龙混杂,算起来还不如他这里安全。
“我需要在巴黎住一段时间。”雅柏�c-h-a��放下卷起的衣袖,扣上袖扣,随意地回答。
一股怒气冲散了之前的愉快,联想到王室的作风,米诺斯冷声道:“是把我当做你包养的情人,还是不满意我这里的居住条件?”
“都不是。”大概是不明白米诺斯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雅柏�c-h-a��抬起头看向他,带着些迷惑。
“那为什么?”米诺斯追问道。
“会打扰你休息。”这个答案很诚实。
的确有点,但是比起任务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人在眼前更便于监视和控制。
“我不介意。”米诺斯说。巴黎皇宫还是整个巴黎最大的猎艳场所,夜夜不休的舞会与沙龙,连王后和她的情人都是在那里认识和相会。“留下来,别忘了,你只属于我一人,这个居所也有一部分属于你。”
“谢谢。”蓝色的眼睛微眯,嘴角上翘起弧度,惊讶后的开心神情莫名有些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温柔以待。
“不再睡一会?晚饭前叫你。”光是骑马往来凡尔赛和巴黎之间,就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
“半点约了巴黎市长谈公务。”雅柏�c-h-a��又拿出怀表看了一次时间,表壳边缘的花纹都磨到光滑,应该是很喜爱的随身常用品。
既然有其他安排,米诺斯也不再多言,只是替他扣上领扣,抚平有些压皱的衬衣。
“起居室在北翼,顺着走廊到尽头的房间。”按照贵族生活习惯设计的起居室,比起楼下用来舞会的大厅更适合于正式会谈。米诺斯自己倒是没怎么用过,他在家的大部分活动时间都在三楼的书房和工作室,将二楼北翼划分给雅柏菲卡,正好能将两人的活动范围分开。
“晚一些我的总管会过来和你交接一下共同财产问题。”雅柏菲卡说。
只有法定夫妻才有共同财产的定义,伯爵大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意乱情迷而做出昏头决定的模样,比起在政治立场上的精明,在私人生活中却是意外的好骗,简单到令人没什么成就感,反而有一丝心虚。
“殿下,凡尔赛有客人来拜访您。”管家在这时敲门汇报,及时地遏止了米诺斯想要吻他的�c-h-a��。
“抱歉。”雅柏菲卡侧身从他身边穿过,向外走去。
目送人离开房间,米诺斯招手让管家进来。警觉性太低,不是对环境的过于信任,就是其他外界因素的影响。
未喝完的茶早�c-h-a��透,米诺斯拿起杯子嗅了嗅,沾了一点茶水品尝,含有些安神的药物,加上雅柏菲卡本身的困顿,能起到很好的催眠作用。
他问道:“茶是谁准备的?”
“伯爵大人的侍官。”
是侍官的背叛,还是雅柏菲卡本人的要求?一时间米诺斯难以下定论,对方并不像是失眠到需要药物帮助的程度。
“你先下去吧。”对一个人投入太多的注意力,难免会陷入,因此米诺斯不打算再深究下去。
他扯下领结,从衣柜中拿出替换的衣物,给浴缸放上热水。本打算拉上窗帘,却看见花园中那个同雅柏菲卡交谈的人,是之前往来巴士底狱的王室医生。
从米诺斯的角度正好能看清对方嘴唇的翕动,职业的习惯让他模拟着将看到的那句话读出来。
“……巴黎的事情和凡尔赛的生活会让您的情况变得更糟。”
第18章 巴别塔(7)
18.
有别于前晚仓促随意的简餐,管家对伯爵首次在府邸的正餐安排得非常尽心,米诺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家的菜式还能如此丰富。按照礼仪依次而上的餐盘,每种餐品雅柏�c-h-a��都是不急不缓地吃掉同样比例的分量,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出于礼节。巴士底狱内贵族的餐饮和个人物品由王室直接负责和补贴,米诺斯从没注意过所谓的身份应有待遇是什么,但能肯定的是,幸好他不是只靠薪水生活,不然那点单薄的工资,还不够伯爵大人的伙食费。
过于名贵的宠物,不是想养就能养得起的。看向对方晚餐礼服上的丝绸和宝石,米诺斯默默地重新清算自己的资产。
这种缺钱的危机感在拿到对方财务总管带来的财产清单后更加严重了,总管和侍从们带来的文件堆了半张桌子,三位公证人和几位律师及协助的侍从们几乎占满长桌的另一侧。一份份文件从两人手中轮流而过,落上各自的签名,和指印。伯爵大人名下的东西是不少,但账面上只能维持勉强的平衡,没多少活动的资金。这样没破产真是上天眷顾,不,是国王的眷顾,每年拨往伯爵名下的赏赐金额算得上丰厚。
米诺斯停了笔,屈伸着麻木的手指,连续将自己名字写上数百次,他都快要不认识那几个字母了。 “我希望卖掉这几处庄园,用来投资。”他抽出几处亏损多又没有什么实用的房产,说。
“你有处置权。”雅柏�c-h-a��看起来并不太在意他名下的固定资产,轻易地将权力让出。
还有一些没用的珠宝,维持贵族排场的马匹和猎苑,一一确认和处理。雅柏菲卡应该开除他的财务总管,愚蠢而且守旧,米诺斯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错决定,将一个巨大的麻烦放进了门。
花了近一小时解决完雅柏菲卡那份,米诺斯打开自己的账册,虽然没有伯爵的家产那么丰厚,至少流动资金那块比对方好看的多。
“不用了,签字吧。”公证的律师已经拟好文件,雅柏�c-h-a��先签下了姓名,繁复的花体字,收笔处又有几分锐利,他真实的笔迹一如米诺斯最早的定论。
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米诺斯拿起笔后停顿了几秒,才在那个名字后写下自己的姓名。火漆烧热的味道散开,伯爵的印章和格尔芬家族的印章依次落下,最后被王室公证人的印章连在一起。
一式三份的证书分别交给三方,米诺斯随手夹进自己的账册中,伯爵的那份交与财务总管带回,公证人带走最后那份回凡尔赛。
这晚上发生的事情如一场幻境,直到睡前那种不真实感都还未散去。对方换了香水,新选的味道柔软而温暖,令人感觉亲近和放松,掩盖了身上危险的刺。这次没有排斥,不一会儿米诺斯就意识恍惚陷入沉眠。
一夜无梦。
再次睁开眼时,阳光已经透过卧室的玻璃窗,在房间内划出金色的斜线。不同的是,身侧的人还没有离开。
“今天没有安排?”他懒洋洋地问,大概是信任,才会睡得这么沉,连对方何时醒来都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