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学弟。”她不禁再次叹气,“欲星移是不会被外派的那个。”
凰羽总忍不住想,男人啊,真是蠢笨到家的动物了。何来十全十美的呢——大抵上,真真十全十美的也就只有风姿秀美的欲学弟了,那般周到体贴,文武风流的。至于默苍离,长得再好,全部的饭都吃进脑子里去了,多看一眼都嫌寡淡。
玄之玄就是没弄懂这一点,做人蠢没关系,但不能总把自己的蠢挂在嘴边,这让别人多尴尬。
外面的雪落了又停。这两日,派门内平静许多,欲星移也有空闲休养。
早上时候,默苍离去天志殿前还来看过他,唤来了医师问情况。这次病情缠绵,也不知道具体如何,教他心里颇不安定。医师只说,换鳞时情况不好,落了根下来,以后恐怕要将养许久,但也没有大碍。
既然没事,那就再看看罢。
直到默苍离走了,陪读才问他,公子为何不告诉那人?
有什么意思呢……欲星移将毯子稍稍拉上去些,喝了口药茶。说了也没用。往后的时间久著,哪能次次都保住的。
他们也没再细说。他靠在一堆堆柔软的靠枕上,连凭肘都不用,抱着个枕头,看侍候人手中盛着扇子的漆盘,选今日的冬扇子。
病了之后虽不见客,但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的。
他是先闲下来的,多少起了点玩乐的心思,亲自斫了各色梅花,每日选长好的枝条c-h-a长身细颈银瓶。
也不是说多能c-h-a出什么花样,但是他心思好,也琢磨出不少花景。
御兵韬来探他病,还是带了酒。这人也进了天志殿了,他成绩不错,但之前也有过大大小小的记过,默苍离没管,照样将人选进去了。
屋里,银炭盆烧得暖烘烘的,四面纱帘垂帘俱放下,依稀能见到庭中雪光。欲星移拿了把金剪子,靠在榻上剪红梅花枝,榻前放着三盆异色梅花,地上还散着两把剪下来的花枝。
你帮我看看,这样搭着好看么?他拉过银瓶,里面半满的水咕咚响,外面还凝了一层霜。
御兵韬素来不玩这些公子哥的玩意,摆了摆手:都一样。
太敷衍了。欲星移想着,就将花枝放下了,又剪了一枝梅。御兵韬看看地上的盆栽白梅,说,好好的花,扎成这样干什么?
斫梅花呢。不斫个半个月,花枝全都乱长。
随便它长去吧。御学长搞不懂这个,就觉得梅花被密密麻麻地绑着扭下去,教人怪不舒服的。
罢了,没兴致了。他搁了剪子,拢起毛毯,往软垫子里陷去。若不是无聊,也不会做这些闲事。
御兵韬捡起一枝腊梅嗅了嗅,如猛虎蔷薇。自己是站在欲星移这边的,原因之一倒不是关系多好,而是受不了对家y-in气重。
反正一个是羽国,一个是墨家,打破了天才会扯到苗疆。
原因之二,羽国那似乎有点动作。具体是什么动作,欲星移也说不上来,但是御兵韬觉得不对劲。
默苍离在天志殿里,先要稳住位子,再要稳住墨家,很多事情就顾不上了。欲星移养病,就在书楼里替他盯些事。上官氏给羽国去了很多书信,但是目前没理由扣下。
想要羽国那边的情报,就需要调动墨家的情报网。但钜子一死,上官氏马上接受了它,哪怕将它毁去,也不会转交给默苍离。他们现在能得到的信息很少,只有一条,那就是羽国兵力有所调动。
哎,算了。病着,想多了就觉得世道艰难。他苦笑着,总算把药茶喝完了。御兵韬也告辞了,毕竟养病,不能久谈。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了。
学长走了,屋里静了下来。他本想让侍候人到廊下吹个笛子,后来又懒得想曲子,便静静睡了。半睡半醒,总忍不住想那件事,便又烦躁起来。
鲛人是海境仅次于鲲鹏的贵族,素来都安逸地居住在自己的封地中的,少有人喜欢外出,更少有外出时换鳞出事的。欲星移也年轻,起初没察觉什么,待察觉时,自己不知何时有了凝珠,方结成不到两个月,就因为牢中的遭遇碎珠了。
——发现时候就已经碎了,再说也才两个月,他倒不是难过;但碎珠是大事,这病痛恐怕要绵延到开春了。
鲛人到了年岁就会凝珠,本就是海境水灵精元所生的族群,以此繁盛。欲星移本不想在意,但他是少年时候,又是初次凝珠,就这样碎珠,教人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
他看得开,但此事若放在海境之中,如欲公子这般身份的凝珠初次就碎了,族中是会当一件大事来看的。到了人界,他不许侍候人们说,默苍离和其他人也不知道,只以为他是换鳞时落了伤。
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结成。他闲着去拨弄地上的梅花枝,弄碎了几朵花。又将剩下的花枝随意c-h-a在银瓶里,灌上r_ou_汁油脂,让花开得肥大鲜艳。
古方养花都要r_ou_汁来养,却弄得屋里味道怪说不出的。
午睡起来,本没什么事,结果太子殿下放了课,匆匆忙忙跑来了,要寻人玩闹。
原以为小孩子想寻的是默苍离,后来也渐渐发觉,鸿儿也知道那人没意思,还不如寻另一个玩。
小孩子穿着身颜色鲜艳的唐栗色礼服,衣襟口琥珀色的貂毛裹得脸毛茸茸的。r-u母支着把洒银雪伞,匆匆忙忙跟在后头。羽国怕太子无聊,送来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陪他,他也统统不要,霸道得很,动辄打骂。
鸿儿隔几日就来,大人们关不住,也不敢关。院子里,就看孩子跑了过来,鞋也不脱,走进了内廊,小披风上抖了一地的雪,被风呼的吹散去。
欲星移养着病,故意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装作睡着了。
上官鸿信蹬掉鞋子,蹑手蹑脚走近。其他人都被他留在了风雪里,不许入内来。
午睡起,时候人们替这人换了身蓝染绣黄藤的披衣,内里是瓷色冬袍,冬天穿这样明快干净的颜色,衬得人清瘦秀气。饰带上水色绀青的白玉穗子还在轻轻摇晃,鸿儿就伸手去抓它,握在手里看了看。欲公子从海境带来的玩意儿俱精巧别致得很,有些连羽国宫里都没有见过。
鲛绫轻薄柔软得和雾面纱笼似的,触手冰凉,贴体却生温。孩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想说自己没见过、被人笑话,心里明明好奇又欢喜,却总装作不在乎,只是趁着欲星移睡了,才放心凑近了看。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小孩子的模样,觉得好玩极了,唇角不禁浅笑;但却同时想起那颗无辜碎落的凝珠,心里便又郁郁起来。
幕三十六
鸿儿放了穗子,握住一旁垂落的浅色发梢。自水而生的鲛人,长发也如水波般柔软绵厚。寂静的屋里,香笼里白雾缭绕,那香气甜腻,教小孩子喜欢。
他把欲星移的长发握了一缕在手里把玩,须臾胆子大了,就沿着那人搭在枕头上的长发,轻轻抚摸下去,动作慢而小心,生怕扯痛他。
这也不知和谁学的——喜欢靠着他,把他的长发握在手心里缓缓摩挲,喜欢隔着他的袖子、摸索袖子里的手指……
榻上挤了挤,鸿儿坐了上来,挪到他脚边,想拉开毯子和衣摆,去看鱼尾巴。
医官说这个冬季人不能受寒,也不知怎么的,以讹传讹,闹得他像是一点风都吹不得似的,被里里外外裹了起来。
膝下被盖了两层毯子,放着个铜水炉,默苍离每天回来要查,于是也没人敢拿掉。鸿儿揭开毯子,见到一对雪白足袋靠在下面,在毯子下捂得温暖柔软;鸦头绣着金线百合,微微翘起,似乎能描摹出脚趾的样子。
他伸手碰了碰,欲星移终于睁开眼,轻声道,闹什么,替我去看看中廊梅花,开得好不好?
好啊,你装睡,还敢差遣我?
去,挑一枝好看的梅花枝折了,回来告诉我。我帮你画扇子。
画一把和默苍离手里一样的。他拉着欲星移的袖子磨:要工笔鸿雁的。
工笔有什么好的……替你泼墨画白鹤。
小孩子嘟囔着,不要白鹤,要鸿雁,自己名字就有鸿雁。白鹤是王妹。
欲星移问,你不喜欢妹妹么?
他说,女孩子闹人死啦。回去后看到白鹤扇子,肯定吵着要,又不能不给她。
说着,就下了榻,跑到中廊。廊下靠墙放着一排梅花方盆,腊梅褐盆,白梅玄盆,红梅青盆,间错摆着。
中廊垂帘是藏墨蓝染的深色,外面鹅毛大雪,衬出一幅雪梅景,艳素平分。
须臾,鸿儿折了一枝双色梅回来,闹着要看鱼尾和画扇子。
这几日养着,鱼尾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是留下了几道淡淡的印子。欲星移心里也不是如何在意了,就现出鱼尾逗他玩,和逗一只猫似的。又让陪读端来笔墨案几搁在榻上,拿了面素扇,靠着垫子画了起来。
一画就是一个下午。庭中雪落无声,只听见风呼啸盘旋;屋里点着炭盆,雪炭下红焰焰的,愈发暖和了。
鸿儿伏在他身上睡了,说起梦话来,n_ai声n_ai气的。这年岁无忧无虑,看着真真艳羡。
鱼尾露在外面,稍稍凉爽了些,总不想再闷回去了。他用尾巴扫着毯子,故意将它扫下去些:学长回来后看到毯子在地上,也就当是睡觉时候不小心翻落的,说不了什么啦……
正这样想,就见廊下立着一个人,落了雪的藏青披风都未脱,好整以暇看着他做坏事。
心思都用到这上面了,其他事情也都别想了。那人说着,用脚把小孩子蹬下的散乱鞋子踢到一起,把地上的毯子拉回去盖好,在榻上坐下。
他轻声问,学长怎么回来了?
默苍离用手指卷着他的尾巴尖,目光落在上官鸿信的身上;外面风雪愈大,天暗了下来,将近日暮了。
“也没什么。等他醒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