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含笑道:“君王气度,果非常人所及!”说着斜眼看去,果见耶律洪基面显得色,众臣中却有数人面色y-in冷,不由低了头微微一笑,又道:“既如此,在下斗胆,想请陛下允准随兄长出征。某虽不才,但愿为兄分忧,少效绵力耳!”
契丹旧制,凡军国大事,汉人不与。但耶律洪基称赏慕容复于先,听他只提兄长、不言国事于后,思忖片刻,便道:“也好。朕有良才效力,焉得不准!你便白身从军,随萧兄弟去罢!”
萧峰大喜,和慕容复一齐拜倒于地,同声谢道:“谢万岁!”
而后萧峰受命接符,率南院部将点军出征,自非只一日。大军西行,不多日已离了上京临潢府地面,循前线战报,一路向西北胪驹河急行而去。
正是三军欲战粮为先,辽国近年来颇开农务,虽南征之时仍打Cao谷,但征讨西北部族都已改作了汉制,兵发粮饷。这天正接到后方军需文书,通报运至粮Cao数目,未料接书看时,萧峰和众将都大吃了一惊。辽军历年出兵,半载为期,然而此时所报粮秣,竟只敷区区五个月的数目!
阻卜兵骁勇善战,历来转战多年方能勉强讨平,就中粮财之耗,不可胜计。这一下竟不增反扣,不由众将不怒气填膺,纷纷叫嚷起来道:“眼看天将冬日了,咱们一路向北,就算想打Cao谷都无处收去!不给粮Cao,叫人活活饿死不成!”
慕容复便是此时进帐,待看了军书,早明其故。他一说出耶律乙辛四字,众人更是群情汹涌,只碍着萧峰在前,不敢破口大骂,一个个咬牙切齿,真要气炸了心肺。
萧峰强捺怒气,向众将道:“诸位休要发作。你我兄弟若这里发难,岂不正中那贼下怀!且先想想,有何计策可应此时之急!”
众将听大王发话,各自低头思索。不一时有人道:“不如大王你上书京中,请皇上另发粮Cao来。”又有人道:“大王掌兵符在手,可向周边府县支粮应用,也是一策。”这两个说来有理,便有不少将领出声应和。
萧峰紧皱双眉,一一仔细听着,却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沉思不语,便问道:“莫哥,你以为如何,这中间可是有甚么不妥?”
耶律莫哥自来精细,见萧峰问起,低声回道:“大王,此计不宜。看那文书发自北统军司,统军都监正是耶律乙辛的门生。且乙辛曾为枢密使,掌北院多年,此次行军所经府县,多半是他一手安c-h-a的亲信,属下只怕……”
萧峰森然道:“只怕我若上书调粮,就要给他匿藏不报、y-in奉阳违,可是么?”
耶律莫哥默然点头。慕容复向萧峰看了一眼,目光中却隐带惕色。他自知耶律乙辛这一忌,十九有自己当日猎场出言挑拨之功,这番心事却是不可告人,当下亦道:“兄长,还有一层。他既敢克扣粮饷,京中必定做了手脚,早无实据。你若在此自行调粮,正落他口实,说你拥兵在外,别有居心,一般地不可不防。”
两席话一说,本以为有计可施的众将又心凉了一半。好几人都道:“可是以眼下这些粮Cao,决计撑不到战事结束,这如何是好?”一员将领又道:“想当年萧迂鲁将军征阻卜,就是因粮Cao不济、士卒叛逃才吃了败仗,结果丢官不算,差点就做了阶下囚。大王,粮Cao之事非同小可,这……这……”
萧峰立起身来,望着满帐众将,缓缓地道:“这样说来,若粮Cao不济,不问将领士卒,皆有可能获罪,是么?”众将涩然点头,萧峰又道:“但如我以符信调粮,京中得知,最多也只会说我一人居心,既如此……”
众将登时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显是说既然如此,欲加之罪我一人当之便是,不待萧峰言语出口,已抢着纷纷急叫:“大王!” “大王不可轻率!” 那刚才说起萧迂鲁之事的将领更是大悔,趋前拜倒道:“小将是顺口说说罢啦,大王不可当真!若是大王因此有个什么祸事,那、那我们……”
萧峰手臂一伸,轻轻便将他拉起身来,拍了拍他肩头,道:“不用如此。不管京中有没有祸事,都只是一句揣测,做不得准。世上哪有因噎废食的道理?我意已决,诸位不必担心。”
慕容复在旁看着,直是一阵阵地五味杂陈。他平生见惯y-in谋,萧峰这番话若他别处听到,必定冷笑此人乔模乔样,但此时这一个“假”字便是心中想想,也觉无稽;不由暗悔:以萧峰的x_ing情,自己早该想到他会这般锐身以当,如何竟不明到如此?见萧峰回身走向奉金符处,当真便要持符调粮,急忙踏上一步,伸手拉着了萧峰手臂,道:“兄长莫急。我却有个两全之策。”
众人一震,不由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慕容复淡淡一笑,抬手指着帐中当地那张巨大的战场沙盘,双眉一轩,悠然道:“只要我们便在五个月内拿下阻卜,那……不就成了么!”
这话出口,众辽将先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脸上立时都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刚才说起萧迂鲁事的将领名唤耶律葛,是行伍出身,征战多年、x_ing子最急,这时忍不住又大声道:“慕容公子,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那阻卜军要是说拿下就拿下了,大伙儿哪个还耐烦在这里罗嗦,早上马冲杀过去了!”那几员骂乙辛骂得最凶的辽将也是火爆脾气,听他一说,都跟着点头,虽然没说出口,脸色却分明透出了“你一个南人懂得多少行军打仗”的意思。
连耶律莫哥也觉不妥,劝道:“慕容公子,你生长南方,想是没见识过阻卜军。战阵征伐,务须详加谋略,不要一语轻断的为是!”
慕容复听着,却也并不急于出言解释。萧峰则一面听,一面暗自思忖,这时方道:“莫哥,那么以你看来,此次征伐当如何调遣才是上策?”
耶律莫哥回道:“大王,我军挟新发之锐,宜先下一城,以壮军威。目前上策,是急赴胪驹河救援被困的兄弟;那时合兵一处,兵势大胜,便可向西北收复皮被河城。不久冬日将至,有了城池为凭,再设法解缺粮之危,方可一举破敌。若急于求成,怕是反而为敌所趁。”
众将点头称是,以耶律葛为首的几人更抢着道:“枢密使说的对!大王,咱兄弟都跟你做先锋,先到胪驹河杀那些蛮子一个痛快!有大王这样本事,看阻卜敌烈军哪一个挡得住!”
萧峰微现笑意,眼光却一片森然,待他们一个个议论完毕,才沉声道:“果然挡不住?那断粮之前,这战事可能了结?”
耶律葛窘道:“这个……”
萧峰的眼光跟着移向耶律莫哥,莫哥略一犹豫,叹了口气道:“大王,这些蛮族善战耐寒,颇不在大辽军之下,这次又来势汹汹。短短五个月破敌不难,但说了结战事,实在……不可断言。粮Cao之事,尚须另谋。”
萧峰点了点头,扫视众将,见人人摇头,这才看向慕容复道:“慕容公子,你的计策却又如何,不妨说来听听。”
慕容复自知萧峰这一下改换称呼的用意。那是说现下商讨军机要事,我为主将,问你乃是问计,并不干朋友交情,当下正色回道:“萧大王,方才枢密使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很是。那阻卜敌烈军所以难平,便在其耐寒、善战,疆场搏击,与辽军不分上下。历年来辽军所以胜者,皆在两条:一、是大辽国势之盛,以众胜寡;二是游牧民不习农耕,难以补给。因此而败,必然是年积月累而致,所以辽军征伐耗费数年,并不为奇。”语气一转,又道:“但今次战事却又不同。阻卜敌烈两军联合,数过十万;我军纵然和胪驹河守军联兵,亦不能倍于对手,此其一;其二,阻卜军已占镇州城,有险可依,有粮可备。我军两条优势如今已失,纵取下河董城,只怕也要陷入对耗窘局,休说五个月,四五年也未必脱得身了。”
众将只听得脸色铁青,但慕容复所说句句实情,却是无从反驳,只听他续道:“为今首要之计,便是不可再循旧制,所谓‘胜向险中求’,在下却有个速战速决的法子……”说到这里,耶律葛已然憋不住,冲口道:“喂,依你这般说,什么都不循旧制,那胪驹河不要去救,皮被河城也敢是不要去取了!”
慕容复含笑道:“取,自然要取。不过我说的这一取,却不是将军你那样的取法。”
耶律葛等人只听得一头雾水。慕容复一笑,在沙盘上纵横指点,缓缓说道:“诸位请看——阻卜军眼下已占了镇州、皮被河二城,有立足之地,故而放心大胆向东兵发胪驹河,与敌烈八部联军,正是兵威最盛的时候。他们一来要乘胜猛进,二来需夺粮Cao使用,必然会出前锋军,先向南行,再取河董城,三城一下,便成犄角之势,近可以攻,退可以守……”
萧峰仔细听着,见慕容复说到阻卜军用意,有人面露不甚相信之色,忽转头问耶律莫哥道:“我守军被困胪驹河,传告急文书已有多少时日?”
耶律莫哥道:“已过一月!”
萧峰道:“如今可有败讯?”
耶律莫哥道:“这却不曾……”忽然省悟,叫道:“是了!那阻卜王用意原来如此!他要把我军死死缠在胪驹河,却趁这空档去夺河董城!!”
这一语众人皆惊,登时把欺他未经战事的心思都收了起来,纷纷走近,围拢到慕容复旁边,静听他续言。耶律葛等几个本来站在最外圈,离得远远地,这时也低下了头,挪动几步,都凑到了近前。
慕容复不由轻轻一笑,又指着沙盘续道:“这,便是我们将计就计的机会!耶律大人,你说取皮被河城乃眼下要务,原本不错;但我们这般想,阻卜军自然更是这般想。只消我大军径发皮被河,他以为自己得计,向河董城一路军必疏于防备。我们却正好如此——”右手食指在沙盘上依次画出两条弧线,道:“正面大军屯于皮被河城下,却另发两路轻骑突袭,自羽厥漠北迂回;我军如今是新发之势,人马精强,补给足备,十日之内,必可斜c-h-a敌后。一路:自阻卜先锋军半腰急击,斩作两截,阻其于河董城下;一路:径绕胪驹河,c-h-a至敌烈军背,夺他粮Cao,断他归乡后路……”手指一划,两道弧线前后合围,不偏不倚,正将沙盘上c-h-a着阻卜军旗的标志合在了当中,扬眉笑道:“阻卜军长途久战,军力疲惫,此时猝应急变,首尾不能相顾,左右难得呼应,瓮中之势既成,不败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