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仰天长笑一声,道:“我堂堂大辽,岂难道靠这等灭族绝户的□□才能保国?!如此国体,不要也罢!”
话说到这个地步,众将都知他志无可回,便是生x_ing悍狠者,亦不能不为他义烈所动,何况辽兵将多年征战,大半人想起风霜之苦、家园之乐,纷纷都低下了头,再不言语。
微不可闻地喀啦一声轻响,慕容复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在了一起,十根手指抠入掌心,已然捏得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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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高照,中军帅帐之内却照见满室空荡,寂然无声,萧峰尚在巡视众军,并未回返。这静悄悄的大帐,只有一个人独坐案头,烛光摇曳,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拖在了地上。
慕容复凝望着案上跳跃的烛火,点点火光在他眼前飞散,仿佛散成一片白日里明亮的天光,照见了大校场上,那数万本以为自己不是断头冰原、便是为奴异乡的俘虏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似乎又见萧峰提起手中长矛,对准城墙扬臂一搠,当地一声激鸣,直c-h-a而入。那城墙都是垒土夯实,外有四尺厚青石护面,严冬一冻,硬逾钢铁,然一根八尺来长的长矛,倒有七尺没进,只有矛尖缨络,随风摇晃,便如眼前摇曳不止的烛光;甚至耳边,也仍能清清楚楚听到萧峰的声音朗然喝道:“一言既出,以此为志!”
突然之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俘虏群中爆发,直冲天宇。慕容复数月征战,听过天地间狂风暴雨,听过战场上震天杀声,更听过十几万辽军的得胜呐喊,然而竟无一种声音,比得上这一场欢呼惊天地、而泣鬼神!
“大王在一日,我等一日不反辽邦!”
慕容复长袖一拂,倏然立起,记忆中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实已逼得他无法安坐;只是耳中声音犹自不息,仿佛又听到公冶乾的语声响起,思虑重重问道:
“公子此去辽国,可是为那萧峰么?”
“……辽室南院大王一职自来不封外姓,今日此人能居,权宠之隆,天下少及。楚王之事虽败,但若由此……能得此人为我所用,亦殊不失桑榆东隅之意。”
“属下与这萧峰曾有一面之识,我观其人x_ing情高迈,非可以言语动者。然公子此去,只怕……只怕是非大耗一番心力不能成。”
“二哥所言,我亦曾想过。彼时自当见机行事,以情动之,以势诱之,纵然用上一年半载,却也不为多。此间燕子坞及两京事宜,便交你与邓大哥掌理,万不可误了我日前嘱托。”
“属下遵命!……啊,是了,听公子言下之意,莫非辽国之行已有良策?”
“正是。方今以辽之势,若谋其利,倒有上中下三策可行——
想那南院大王为辽帝近臣,手握重兵,若他自起了饮马黄河、踏破中原之心,以之劝上,料无不成。那时我们不费一人一力,天下动乱便唾手可得,此是为上策。”
——“……当真不想再回中原了么?”
——“若能和贤弟如今日一般,一世纵马饮酒,终老Cao原,岂不快活!”
“辽边陲尽多蛮族,早有不臣之心;若得机乘便挑拨,令他族中怨恨激迫,不出数年,辽地亦必有一场内乱可期,此是为中策。”
——“堂堂大辽,岂难道靠这等灭族绝户的□□才能保国?!”
——“大王在一日,我等一日不反辽邦!”
“然则若天不与利,公子难寻着这样机会,那下策却又该如何?”
慕容复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猛地转身,立在虎案之前,盯着案上齐整整的军务文书,眼光森然,便如门外遍地残冰;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峭傲慢,正自缓缓说道:“……文书先至南院府……我只消在书中动些手脚……就算是个忠直之臣,逼也逼得他反了!”
——“公子若在南院住的腻了,不妨过府一叙如何?下官这里一定秉烛相候。”
逼也逼得他反了!
逼也逼得他反了!!!
慕容复额头上忽地渗出了一层冷汗,已向那叠文书伸出的右手硬生生地凝滞,竟悬在了半空。
他心中明知,萧峰此时绝不会回来。何况便是人在这里,眼瞧着他取文书来看,也会道:“贤弟想看什么?”多半还要自递到他的手中。可是此刻,他一只手离文书不到半尺,便是伸不过去。他自幼工苦,父母严教,那如何算计、如何取信之道,早学得烂熟于胸,然而却从无一个人、一本书曾经说起:原来信任,才是真正的——大碍!
烛影荡漾,照着他身上那件黑貂裘,漾起一圈又一圈柔和而又温暖的光晕,静静地投在了虎案之上。
正是:伤行色,明朝便是关山隔。
——第五回终
忘尽心中情 遗下爱与痴
任笑声送走旧愁
让美酒洗清前事
四海家乡是 何地我懒知
顺意趋寸心自如
任脚走尺躯随遇
难分醉醒 玩世就容易
此中胜负 只有天知
披散头发独自行
得失唯我事
昨天种种梦 难望再有诗
就与他永久别离
未去想那非和是
未记起从前名字
——叶振棠《忘尽心中情》
第一部 破军 终
第二部 离亭
第六回 大风卷尘沙 1
阵阵热风昏昏吹
幕幕纷争溅热泪
溅热泪 世间变幻说兴衰
段段是非绕心间
默默低首说负累
说负累 我嗟叹大志不能遂
名利负累
傲气一生竟多畏惧
面对绝境
难道我会颓然后退
胜负存亡难道冥冥中早有命运落下圣旨判了罪
步步自感一惊心
道道刀光见暴戾
见暴戾 瞬息际遇也争取
夜夜月光洒清辉
但愿在花间抱月睡
抱月睡 我只盼梦里真情共永许
——叶振棠《大内群英》
“段公子,今日承你出手相助,我等才能脱险,包某多谢了。”
“不……不必客气!”
“我们要往北去寻我家公子,段公子,你这就请罢!”
“啊,我无甚要事,正要北上去寻我爹爹;大家不妨一路同行,倒也颇不寂寞。”
断断续续的争执声,夹在早春略带冷洌的轻风中吹了过来。这正在出口逐客的中年汉子容色乖戾,身形瘦削,正是姑苏慕容氏属下包三先生包不同;而立在他对面,期期艾艾对答的俊俏后生自非别个,便是那位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了。
包不同见段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光总不离王语嫣左右,伸手一拦,道:“非也,此事谢过,咱们已经两无亏欠。你这般目不转睛瞧着王姑娘,忒也无礼,现下想要再跟,更是无礼之尤。包某此刻身上虽然全无力气,骂人的力气倒还不缺。”
原来慕容复前往辽国将近半载,迄无音信,四家臣并王语嫣都等得着起急来,商议既定,便一路出行来寻访。不料偏生和星宿派门人走个对头,四人力不能敌,都被丁春秋擒到了河南擂鼓山,聪辩先生苏星河那二月初八的珍珑棋会之上。
擂鼓山头丁苏二人一场激战,四人身上有伤,转动不得,险些儿遭了池鱼之殃。所幸段誉受邀来这棋会,王语嫣在此,他断无坐视之理;心急之下,六脉神剑也登时用得灵了,星宿弟子又怎是对手?次后连番变出意外,那初出寺门的小和尚虚竹竟莫名做了逍遥派掌门。四人寒毒治愈,知此地已无事可为,这才一路下山而来。
这时王语嫣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婉言道:“包三哥,段公子也是一番好意,你们几位重伤初愈,这般上路,却是……不大方便。”
段誉自在棋会见到王语嫣,眼光便难有一时一刻离开她身上,但王语嫣忧心忡忡,挂记着远方的表哥,两人的眼光,竟始终无半次交会;忽然却听王语嫣为自己说话,当真喜心翻倒,急忙道:“是是是,那星宿派的弟子也不知走远了没有,你们几位带着这们尊贵的姑娘家,千万要小心才是。”
包不同重重哼了一声,但想自己四人确是靠了段誉才得脱险,待要驳他什么,一时却也想不出这言语。
段誉只求能随在王语嫣身畔,全不把冷嘲热讽当一回事;忽见她眼光向自己这边投了过来,晶莹闪烁,分明透出了无尽欢喜,刹那间耳中嗡地一声,迷迷糊糊,只想:“王姑娘允我同行,为何忽然这样欢喜?难道……难道她心中,对我也有些许牵念么?”
却见王语嫣俏脸匀红,双靥生春,走上了一步,向着他身后轻声叫道:“表哥!”
段誉猛地一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官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人一骑。那人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铗,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公子,见到众人在此,也是一愣,下马挽缰,快步走了过来。若不是他眼里只一个王语嫣,心无旁鹜,早该听见了足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