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骗人呢!”谷清泉闻言瞪起了碧色的眼睛,“等到了长安,就能见到明烛师兄!之前明灯师兄给我们来信说过这些的——呀!你这个坏姑娘!连师姐也敢笑!”她陡然明白过来谷清霜是在嘲笑自己一路来不停对陆明烛念念叨叨,没完没了,立时举手作势要打,谷清霜却闪身踏个小小的幻光步躲了开去,一边还扭过头来嘻嘻地笑。
“好了好了,师姐,东西都要掉了。出来还要带着猫,真有你的。”谷清霜笑着拍拍身上的包袱,紧走几步催促着身后的马儿向前走。谷清泉手里的那只猫竟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转头冲谷清霜不满地一龇牙,谷清霜连忙道:“嗯?桃桃?不是说你啊,别生气嘛……师姐,我们得快点了,天黑赶不到风雨镇,难道要露宿在外吗?”
不只是两人头一遭来中土,许多其他弟子也是头一回,可为怕他们头一次来中土,官话不灵,做事也没有分寸,大部分人到了洛阳之后就被暂时限制随意走动生事,言行都有规定,谷清泉与谷清霜虽然是头一次来,可之前在教中就学过中原话,说得还颇流利,办事也利索,如今才被允许出去采买东西。两人一路说着话,总算在天黑前赶到风雨镇,便找客栈投宿。
这个时刻天已经黑了,四周又闷又热,偏偏死顶着一滴雨也不下。小客栈前厅里一盏昏暗的油灯像是快要烧裂般地时不时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嘶嘶声。师姐妹二人将东西卸下来,吩咐小二牵走马,店家忙翻开记录的簿子,就要吩咐小二领她两人去房间。
“两位姑娘一看就是从西域来的?二位姑娘运气好,这是最后一间了……”那掌柜是个中年人,看着獐头鼠目模样猥琐,一双眼睛没完没了地在明教姑娘们露在白色衣服外面的曼妙腰肢上打量个不停,嘴里也絮絮叨叨地说个没住。
“少废话!看什么看?快点!”谷清泉一闪身挡在谷清霜身前,碧色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她说话脆生生的爽朗得很,官话又快又流利,一手握着银子往柜台上一拍重复道,“快点!”
她说话的时候,背后背着的弯刀在油灯微弱的火光下森寒地闪烁着,掌柜的眼神瞟到上面,虽然不甘心,可只能咽下一口唾沫,低头乖乖地收了银子要记账。
一只手从斜地里伸过来,一把捞走了银子,复又松开扔在柜台上。几块碎银子被抛在破旧的木制柜台上,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掌柜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谷清泉与谷清霜二人不由得回头一看,只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穿黑衣的年轻人,看模样不过与她二人年龄相仿,二十上下,束着高高的发辫,腰后背了个长形的包袱,正冷着脸看他们。
“……什么?”掌柜的一愣。
“昨日傍晚不是应该有人来与你订了这间房么?店家你怎么现在要让给别人?”那年轻人低声说着,双眼在谷清泉二人身上一扫,却不似大多数男人那种带着点惊艳的贪婪目光,冷冷的像是两根冰凌子。
店家转着眼珠一想,才叫苦道:“哟!这位爷!是有人来订了不错,可一没交定金,二说这房留到酉时,这位小爷,您自己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我路上有事,耽搁了。”那年轻人还是那种平板的语调,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不再看谷清泉二人一眼,“没订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不给你钱。我与人约好了,就要这间,钱加倍给你。”说罢伸手就要掏银子。
“这,这——”掌柜的脸色十分为难,这年轻人冷冰冰的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前面那两位西域美人一看就是明教弟子,如今举国都知道明教声势正盛,自己这小本经营,谁也得罪不起,想着额上就不由得冒出冷汗来。
还好未等他说话,谷清霜也已经忍不住了。
“喂!你这人好不讲理!”她一手叉在腰上怒道,“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你也听店家说了,替你订房的人,又不给定金,也只留到酉时,你明明自己来迟了,怎么妨碍我们住店呢?你们中原人整日不是都自称最讲礼数吗,和女人也这样计较,也不害羞!师姐你说是不是!”
谷清泉一向x_ing格火爆,可此时竟然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看那年轻人。
黑衣年轻人转头看了看她俩,这才微微一笑。
“看二位这打扮,显然是明教中人。”他的声音还是哑的,上挑的眉峰在整体斯文秀气的脸上十分显眼,“在下不济,也是个江湖中人,早听说能通过考核的明教弟子都非同一般,贵教可不是有一处叫死亡之海的地方?那里的训练,想必不好过。二位姑娘既然能站在这里,恐怕就算露宿,也不是什么问题。在下的确有事,这房间就让了我吧。”说罢扭头对掌柜道,“快些。”
“你!”谷清霜气得要命,正要辩驳,突然被谷清泉从后面拉住,她不解何意,一时沉默了。早就被谷清泉放到地上的桃桃在大厅里绕着桌子转了两圈,一步步往他们这边走来,凑到那年轻人的脚边嗅了嗅,突然退后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缩进谷清泉两脚中间,才蜷着不动了。
黑衣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他扭头瞧了那猫儿一眼,谷清泉看见他几不可见地一敛眉,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那边掌柜的闷头记账,已经从那年轻人手里接过银子,谷清霜这才急了,大声道:“喂!你——师姐,我们怎么办啊!”
“哎呀,真是的!”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三人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看去,只见又是个男人,二十六七岁模样,头发在头顶规规矩矩地束个发髻,虽然穿着普通的锦袍,可从腕口的束腕上的红边衬和镶嵌的银色甲片上,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天策府的人。
“这位就是林公子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哈哈,今日事多,我才下值。”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一手拉过那黑衣年轻人,也不管那年轻人瞬时皱起了眉,一把亲热地拉过去,“手下办事不力,见笑,见笑。店家,这房就让给这二位姑娘吧。我们找别处说话去。林公子你也真是的,这样漂亮的姑娘们,怎么能露宿外面?虽说洛阳平安,可到底也要注意才是。”他连珠炮一般地说完这些话,还不忘微微行了个礼,又拉扯那黑衣年轻人道:“我们走,我们走——”
谷清泉认出这人是天策府的军爷,她之前听长老和师兄们都提起过天策府,这是朝廷管制江湖势力的重要力量,因此天策府的人,就算是再怎样,表面也不可得罪的。更何况这个人虽然说话稍嫌轻浮随便,可到底帮她们解决了麻烦,因此谷清泉一低头,道:“这位军爷,多谢了。”
“没什么没什么,好说。”那人摆着手,一边将之前的黑衣年轻人往外扯,动作亲热得过分,全然不顾对方别扭的神情,“林公子,我们换个地方。”
这下连掌柜都露出了说不出的奇怪神情,谷清霜看着那两人拉拉扯扯走出客栈,不由得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低低地嘁了一声。
“什么呀……”
谷清泉却不说话,只是拿了客房钥匙转身召唤谷清霜和桃桃:“来吧,不早了,快些去睡。”
“师姐,你方才怎么不说话呀,枉费了你平时对我倒是那么凶……”谷清霜一面用布巾擦着脸,一面嘟囔着不满道,“差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这姑娘!懂得什么?”谷清泉一面从怀里掏出糕点和鱼干来掰碎了喂蹲在桌子上的桃桃,一面低声道,“之前从圣墓山出来的时候长老和师父教的什么,你是不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瞧不见方才那是天策府的人?得罪不起的!”
“哼,”谷清霜撇了撇嘴,道,“我没说后面那个,我说的是前面那个黑衣服的,拉长个脸,我还以为他是打无明地狱里出来的呢!说话看人都那样冷冰冰,看着就叫人不舒服!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当兵的竟然看得上这种人,嘶——”她说着似乎被自己的联想给激得哆嗦了一下,以前她在教中也听说过男子相好的事情,没想到一来中原就碰见了,这么想着她不禁又哆嗦了一下,龇牙咧嘴地道,“……好恶心。”
桃桃伸出舌头舔着桌上的糕点屑,又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喵地叫了一声。
“你呀,”谷清泉忍不住笑了,摇了摇头,砂金色的头发从兜帽里滑出来落在衣服上,与胸骨下方衣边的一圈水滴形金属饰品相映生辉,在屋里闪动的烛火下,她的碧色大眼睛像是深潭,“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他们是什么关系,也不干我们的事。只是那个黑衣服的——”
谷清霜没有瞧见,她却察觉了。方才在大厅中桃桃凑近那年轻人的脚边,又旋即退了回来。桃桃向来不认生,当时的反应颇为蹊跷,定然是嗅到了什么古怪的气味才会如此。更何况先来她二人在与掌柜说话,那人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可见步法轻捷,行踪飘忽。更兼后来对她二人说的那番话,听着似乎并不算特别无礼,可对明教的敌意还是让人有几分介怀。谷清泉一直在观察他腰后那个长形包袱,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不过这人身上没大喇喇地带着兵刃,想是在那包袱里了。
谷清泉虽然年轻,可在同辈弟子中算得上是比较优秀的一个,在圣墓山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教习小弟子,她是聪明伶俐的姑娘,对事物的观察也细致入微。来中原前她就听教中长老与师父说过许多次,也大致了解如今圣教在中土的形势。他们最早从祆教中脱出,虽然一直在中原发展,可基本教义基础毕竟是外来,难免被许多中原武林势力排斥。几年前枫华谷一战,她虽然没有参加过,可师兄陆明烛是参加过的,虽然陆明烛很久没有回过家乡,但是她听教中其他师兄弟得到的消息说,那一战尤其惨烈,当然,作为圣教中人,她也是为己方的胜利而欢欣雀跃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