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或者我期望他就是艾莱斯泰尔伯爵。可我注意到他的衣着,那是一身马夫的打扮。
唉,多么可惜。如果他是一位贵族绅士,我一定会为他神魂颠倒。
我是约翰梅恩,来自伦敦。我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我想见你的主人。
男人近乎无礼的盯着我看了片刻,搞得我莫名其妙,后来,我才想起,他大概没听清我在说什么,凯尔特人啊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这才开口,抱歉,先生,我的主人外出了。他的口音和我想象中一样浓重,不过怎么也不会比老酒鬼更难懂。
太不巧了!我失望的感叹,我乘坐的篷车翻倒了,能在这借宿一晚吗?
我估计没太大问题。男人平淡的说,以前伯爵先生也曾接待过像你这样的客人。不过,还得先征求管家的意见。
那就快去吧。我翻身下马,要求老酒鬼也这样做,然后把缰绳交给了艾莱斯泰尔伯爵的仆人,顺便,照顾好我的姑娘们。
当然。男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还有别的吩咐吗,先生?
暂时就这些。
对方微微欠身,走开了。
刚才骑在马上不觉得,现在与他同时站在地面上,我才发现,男人的身材堪称完美。他比我高出大概两英寸,挺直的背脊,宽肩窄腰,臀部紧实,双腿修长,紧贴小腿的马靴勾勒出肌肉的轮廓。对着他的背影,我几乎把持不住流口水了。
他只是一个下人,我提醒自己。
第3章
管家热情的接待了我们。那天,我吃上了一个月以来首次正经的晚餐。填饱肚子我就睡了。夜里,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比妈妈的床边故事还催眠。我躲在松软干燥的被子里,踏实的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太阳比我起得早。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天空蓝得动人心魄。客房面北朝南,自窗口远眺,可以望见潭泽庄园幽静的后花园,广袤的苔原,直至天边连绵的远山,就像是一副透纳的风景画,令人心醉神迷。
我靠在窗边欣赏了不知多久,直到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才开始穿衣洗漱。
伯爵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咨询管家,我想向他当面道谢。
管家面露难色,这没有确切的时间。
那么,他上哪儿去了呢?我好奇的打听,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
不不管家连忙否认,伯爵先生在格拉斯哥,你知道,他在那边有产业。
格拉斯哥以制造业闻名,尤其是造船工业。我料想艾莱斯泰尔伯爵一定处理商务事宜去了。
那我只有给他写封信表达谢意了。我并不感到特别遗憾,我已经记住了对方的名字,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管家安排了几个仆人和我同行,回到昨天的事故现场,把篷车扶正。车厢里边一团糟。毯子、坐垫、锅碗瓢盆、我用来打发时间的小说全都裹在泥浆里,看不出原形。还能用的东西所剩无几,我列了个清单,让老酒鬼到村子里购置补给品。我知道他一定会去买醉,所以比预计多给了他一些钱。
经过一番擦洗,篷车焕然如新。我的运气不错,除了几处油漆磕掉了之外,车子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坏。否则,等还回去的时候,主人会找我麻烦的。
到了中午,老酒鬼醉醺醺的回来了。醉是醉,清单上的东西倒一样不缺。我愈发喜欢他了。
一切进展顺利,我去接姑娘们归队,准备继续旅程。
潭泽庄园的马厩与城堡隔着一段距离,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丘陵上。我起先不能理解这样的安排。管家告诉我,艾莱斯泰尔伯爵先生钟爱赛马,每到社交季节,他都会前往伦敦观看比赛,有时甚至亲自上阵。育马和训练需要宽阔的场地,因此,伯爵先生将马厩搬出了城堡。
一位绅士骑手,我不禁浮想联翩。
潭泽庄园的马厩是我所见过最宽阔整洁的。光线自高高的拱顶投射下来,两旁的栅栏几乎看不到头。马匹在各自的隔间里活动,偶尔传来一两声嘶鸣。
入口处,几个男人围成一圈,正在高谈阔论。看见我走来,他们立刻停止了说笑,投来考量的目光。或许是心理作用,我得说,他们的目光并不友善。
昨天那个样貌出众的马夫也在其中,他处于众人围绕的中心,似乎是小团体的领袖。
我的姑娘们呢?我问,忽略他们唐突的眼神。我可不是含羞草,一碰就缩了。
跟我来。金发男子语气平平,转向同伴,你们先忙吧,我来招呼客人。
其他人四下散开。他带着我走向马厩深处。
昨晚住的还习惯吗,梅恩先生?
我没想到他会和我搭腔,习惯。
你从伦敦来?伦敦是个大都市,我曾经去过。
我估计他在说谎,即使是真的,那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我心想。
有意思,从你的口音我可听不太出来。
我可能伤到了他的自尊,金发人顿了顿,因此,我没能成为语言学家。
对话终结了。他站定脚步,指了指栅栏。里边关着我那两匹希尔马。
男人递给我一把胡萝卜,她们喜欢。
他是对的。姑娘们发出了欢乐的呼噜声,一会儿就把胡萝卜消灭得干干净净,伸出舌头,亲昵的舔舐我的手掌。
好极了。我说,打开栅栏。
金发人向插销伸出手臂,去训练场吗,先生?
他会错意了,我笑着摇摇头,下次吧,我得上路了。
你要走?他停下动作。
是的。我强调,我赶着去尼斯湖。
这下轮到他发笑了,那里没有什么水怪。
我自然也不相信水怪一说,我是为了风景。
说到风景,你就舍近求远了,这儿比尼斯湖更美。
或许他说的有道理,但优越感十足的口吻很不中听,我倾向于相信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打开栅栏。
金发男人的表情忽然冷了下来,他抱起双臂,挡在栅栏与我之间,好吧,先生,既然你坚持,我只好坦白的告诉你,你一时半会走不了,艾菲和爱娜目前并不适合长途旅行。
艾菲和爱娜?
是的,这是她们的名字。
我感到一阵愤怒,你,给我的马命名?谁赋予他这样的权力?
朗朗上口,你喜欢吗?他理直气壮。
这个等会再说,我整理了一下头绪,她们为什么不适合长途旅行?
昨天,她们倒下的时候受伤了。
伤到哪了?我一点也不信。
前腿。
很糟糕吗?
我们互不相让的瞪视。突然之间,他的绿眼睛闪现出邪恶的光芒。男人一个箭步迈到我跟前,在我的大腿内侧狠狠的掐了一把。
我弯下腰,大叫出声,半是惊讶,半是疼痛。
就那么糟糕。金发男人俯视着我,扯出一个冷笑,走吧,先生,潭泽庄园是个好地方,希望你过得愉快。
我被请出了马厩。
第4章
暴怒不足以形容我返回城堡时的心情。出生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对待我,哪怕是父母。但那还不是全部的原因,除了生那个金发男人的气,我还恨自己不争气。我居然在疼痛中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大概是禁欲太久了。
那个马夫是谁?伯爵先生的什么亲戚吗?我问管家。他是我在潭泽庄园见到的第一个人,可我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让我想想,对了,那是因为他并未在我面前介绍自己。我可是自报家门了,即使是化名。
你说尼克?管家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你错了,梅恩先生,女孩可能会觉得他英俊迷人,但他就只是个驯马师而已。
或许,他很受伯爵先生的重用?
管家斟酌了片刻,他倒是高地数一数二的驯马师。
难怪气焰嚣张。
我找管家要来纸笔,给艾莱斯泰尔伯爵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艾莱斯泰尔伯爵先生:展信佳。阁下现在一定在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这个约翰梅恩。在下得替你省点力气。尽管我万分期待与你相见,但事实是,我俩未曾谋面。我是伦敦人,在苏格兰巡游已经一个月了,一场暴风雨引起的意外让我不得不暂时借住在阁下府上,唐突之处请阁下多多包涵。虽然潭泽庄园并不在我规划的游览线路上,但毫不夸张的说,从一开始这儿的美丽和古朴就深深的打动了我。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在路边捡到钻石的珠宝商。我从管家的口中得知,阁下热爱赛马,我参观了你修建在丘陵上的马场,绝对是国内一流水准,真遗憾你不在府上,否则我们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话题。本来,我预计在今天离开,但尼克,阁下府上一名优秀(写这个词时我讽刺的笑了)的驯马师告诉我,我的挽马伤到了腿,需要休养。看来,我只能再多叨扰几日了。谨以此信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
我拿笔尾点了点下巴,加上一行,另外,尼克似乎对我有所误解,在成信之时,我仍然感到震惊,他对我使用了武力,并且将我赶出了马厩。我完全相信他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或许是我无心破坏了某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论如何,我在此向阁下致歉,并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度发生。一千一万个感激,祝君愉快,潭泽庄园的不速之客,约翰梅恩。
我的信没有石沉大海。几天后,回信乘着银托盘来到了我手中。
信纸是10盎司纯棉纸,我有一本手工印刷的《圣经》,就用的这种纸。凭着对纸张的熟悉,我敢说不论艾莱斯泰尔伯爵先生的在格拉斯哥的产业是什么,他一定从中捞了一大笔。
正当我小心翼翼的揭开火漆的时候,会客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人大步流星的闯进来。
原来你在这儿,梅恩先生。
是尼克。他在我面前站定脚步。
我连忙将信揣进上衣内口袋,躺进椅子里,假装用开信刀修剪指甲。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慌里慌张,像是被逮个正着的小偷。或许是因为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金发男人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绿眼睛里冰冷的愤怒像乌云翻涌。
就算下一秒,他冲上前揪住我的衣领照我的鼻子来一拳,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找我有事?我漫不经心的说,确保他看到我手中的开信刀,一件趁手的小武器,以免他做出任何盲目之举。
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到马厩来了?尼克问。
显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无礼之举。要么心太宽,要么脑子太小。
抱歉,我抬起视线,我的前蹄受伤了,需要休养。
他盯着我,脸上的愤怒逐渐转为鄙夷,梅恩先生,如果你对我存在任何不满,直接来找我,任意形式的决斗我都乐意奉陪,但告密是卑鄙小人的行为。
想到揣在我内口袋里的信,我感到一阵得胜的喜悦,伯爵先生一定给予了他某种程度上的惩罚。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装傻充愣是我的强项,我很欣赏你的大胆。遗憾的是,作为一名贵族绅士,我不会卷入任何自降身价的决斗。
突然的沉默让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家里还以为我在尼罗河与热病和鳄鱼作斗争呢,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偷渡到苏格兰来了。
你是一位贵族绅士?尼克怀疑的打量我。
我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补救之策,索性承认了,是的。反正,我用的是化名。
谈话陷入了僵局。尼克举棋不定的盯着自己的脚尖,而我则失去了冷嘲热讽的兴趣。我何必跟一个下人斤斤计较呢?这才是自降身价。
最终,尼克抬起头,对不起,梅恩先生,从你的举止和谈吐,我本应该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