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卿:地就是我们的根本,这么些年我们什么都插一脚,结果有什么比卖房子更赚钱?你知道我和老爷用了多长时间,把我们的公司从8层变成80层?五年十个月。他看向窗外匍匐在他脚底的城市,那神态就好像底下的繁荣是他用魔法棒变出来的。
老狗其实不老,大概比韩庆大个十来岁,名义上是他表叔。老狗常年棕色西装白色皮鞋,头发一丝不苟,他的主张也是几十年不变的建、拆、建,恨不得把整个城都变成大工地。
其实韩庆是认同他的主张的:在这个国家,土地就是财富的根本。但他本心里对这样推土机似的碾压一切的姿势觉得厌恶,总觉得单卿天天刨土有什么劲儿啊其实老狗这外号也是他取的,只不过他自己损完又忘了罢了。
钟鸿雁:叔,资产时代已经要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无形资产。年轻人都醒悟了,与其花大半辈子养房子,不如遵从自己的本性,花在自己的爱好上。以后是城市游牧民族的时代,谁还买房子,谁还把自己钉死在一个地方?
死宅钟鸿雁其实也不宅。他金鱼缸般的厚镜片,让他看上去像二次元的重度痴迷者,但他心思很活络,一心希望公司能朝向互联网发展。
今天他提出开发租房子的产业链和Apps,把公司一些资产做成年轻时髦的公寓,再用apps形成一个随时租房的网络。韩庆对他说的那些城市游牧、2.0时代的漂流之类的概念完全不想了解,他只是听懂了想睡哪儿就睡哪儿,想睡谁就睡谁这句,就觉得,这个项目还挺对胃口的。
韩庆听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从扞卫自己的想法变成扞卫自己的面子时,就觉得该出手了。他笑着说:单叔,您的眼光向来都很准,革命路那带确实有潜力,地是贵了点,长远来说还是值!我有个想法,您看看可行不?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韩昀说:前段时间阿昀提过要翻新榆树区,不过那地儿盘根错节,拆迁成本太高,进行得不太顺利。他的想法大家都挺赞同,借着酒店和餐饮娱乐业带起房价,就是选的地儿不好啃。要不这样,我想先搁置榆树区那边,把资金先挪到革命路的项目,也让阿昀跟着您学习学习。
躺枪的韩昀也就是恐怖的哥斯拉,顿时觉得委屈得不行,正要说话,却看见哥哥脸是笑着的,眼神却很冷。他本能地把话都吞回肚子里去,差点没憋死。
虽然韩昀和单卿有共同的爱好,但他觉得自己跟那老气横秋的叔叔境界完全不同。单卿的目的就是盖房子,然后取个不中不洋的名字再引进个名校的附属小学什么的,把房价抬高。韩昀的想法却不是盖房子,而是建一座城,这些区域会像岛屿一样自给自足,吃喝玩乐齐全,生活各个方面都会得到逼格的提升。
对于两人的主张,韩庆其实没什么倾向性,他甚至觉得韩昀的破坏性要更大一点,听说有些老头因为买棵葱都要到大超市排队,最后还发现只有日本进口的,不得已只好把绿化地围起来自己种菜比较起来,在单老狗那些乱七八糟唯利是图的地盘上,居民还能维持大致上的生活消费习惯。
但单卿可不认为韩庆是向着自己的。他饶有深意地看了韩庆一眼,知道大公子这是不放心,派条自家的狗来看门。他是前朝功臣,脾性大,于是就寒着脸不置可否。
韩庆给韩昀递了个眼色。韩昀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说:单叔,革命路这块我也了解过,zf正规划要在那边盖条直通机场的高速,还要迁进两所艺术大学,这一块地肯定抢手。CRJ foods beverage还想在那里做有机大超市和餐馆,找我探听过呢。老爷子常说,您是我们集团的鹰眼啊,哪里有食就最先扑过去,一抓一个准,这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韩庆赶紧接过话道:是呢,老爷子还交代说,让叔多带带我们后辈,传授传授经验。阿昀,你想法太多太杂,要多听听叔的意见,可行不可行的,叔一听就心里有数。
他们两兄弟这么一唱一和的,就把单卿给架了起来,明明是项目的主导者,不知怎么升成了老顾问。单卿心里气得不轻,但人家搬了老爷子出来,他也不好发作。他咬咬牙道:等地拿下来再慢慢商量。阿昀做的几个项目都不赖,也不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插什么嘴。
韩庆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弟弟脑子是好使,就是不肯低头,说几句好听的话也不费什么劲。
于是他笑了笑,双眼直视这单卿说:单叔如果不满意这个安排,我们可以再商量?
单卿当然是不满意的。不过韩庆积威渐重,单卿也不敢直接抹他面子。他只好说:阿庆你深思熟虑,什么都想好了,我能有什么不满意?
这场对战就这么落幕了。单卿被架了起来、钟鸿雁直接被冷落了,韩庆好像两边都赞同,但两边都没有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还挑不出他任何毛病。
会议开到这里,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了,刷微信约局的约局,想事儿的想事儿。
一直沉默的三弟韩悦这时候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房产这半年来明显放缓了,反而矿石方面的利润增长了20个点。我觉得单叔给我们打好了基础,我们可以多向发展,尤其是矿石方面应该加大投资。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筐里嘛。
还没等单卿反击,韩悦就打开了面前的盒子。盒子大约两个烟盒般大,韩悦把它稍微移动,迎向窗外阳光,只见盒子里微微发出了光芒。这种光不强烈,却是虹彩绚烂。
韩悦轻轻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枚耳环。大家对这个东西都很熟悉,是流星石。因为它液态时像钻石那样璀璨发光,大家都称它为流动的钻石。
韩悦说:我们铸造这流星石时,外层加了棱镜,所以在阳光下会折射出漂亮的光。比之前我们的几个产品都要闪亮很多。他看着流星石耳环,就像看着神迹一样。
单卿冷哼一声,他觉得这就是哄小孩的玩意儿,不明白老爷子这一生英明神武的,为什么几个孩子不是坏就是傻,竟没一个像样的。
不过在这个会议室里,大部分人对流星石都很好奇。大家争着玩儿这耳环,连平时严肃的财务部主管裘易米都把它戴在耳边,晃了晃说:好看不?大家眼前一阵群星乱舞,只好说:好看呦裘姨,您别晃了,我的眼睛都被您晃得自带马赛克了!
林若凤笑眯眯地把耳环从裘易米耳朵上抢了过来,端详了一下,就交给了韩庆。韩庆摇了摇这小东西,只见里面像藏着条银河般,一晃一荡,变化多端。近看之下,流星石确实美,就如半夜赶路人一抬头,看到整个天幕的星星般,让人一下子心情平静下来。
韩悦对哥哥说:流星石价格又要涨了,听说矿里也没剩多少了,我建议加大这一块的投资,多收一些。
韩庆摆弄着手里的石头,突然使劲一抛,扔向韩悦,一道流星划过西装革履的人们的头上,被韩悦准确地捞在手里。批了!韩庆笑道。韩悦很节制地笑了笑,把石头熟练地放进盒里,过几天我去矿里找曾明义聊聊,有成果再向你汇报。
单卿把椅子向后一扯:我那边忙着呢,先走了。有事儿再碰。说着也不看众人,推门离开。韩庆看着老狗的背影,觉得他挺可怜的,在他眼中大概这班人都不干正事,光是弄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其实老狗的看法也没错,不折腾租房Apps、岛屿城市这些现代概念,踏踏实实地发展土地,集团的利润反而来得更快更稳当。但现代人的生活可不就是吃饱了瞎折腾出来的吗?
例如流星石。这个矿物很稀罕地只存在于大漠深处的月亮河湾,因为开采的方式风险太大,争议性很强。但这东西又新奇又贵,很快成了城市吃饱了撑阶级的新宠。结果,涵丰集团做了多年房地产和能源生意,却凭着一颗小小的宝石声名大噪,一举摘下了土帽子。流星石的利润不及房产千一,却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股价,连颐养天年的老爷子都含蓄地赞了他们一句:年轻人思路开阔,不赖!
幸好老爷子不知道,韩悦折腾这东西,一开始就为了泡个野模而已。
第六章:西天
几件大事一定,报完了流水账般的经营事务,大家高高兴兴地散了。诺大的会议室就剩下三兄弟和林若凤。
韩庆走向韩悦,一只大手掌覆盖在流星石盒子上,笑眯眯说:这个给我吧。韩悦面无表情道:不给。你要买的话,我可以给你算个85折。韩庆怒道:凭什么,猴子建买你还给个5折呢。
韩悦轻笑一声: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石头越来越稀罕了,听说再采个三五年,那月亮湾底下就要挖空了。所谓奇货可居,现在猴子建要买我都不给他呢。哥,你要来干嘛?
韩庆蹲了下来,下巴撑在韩悦的椅子扶手上:给小满,她快过生日了。
林若凤走了过来,不客气地把盒子收进口袋:庆哥,你丢不丢人,给老婆买个礼物还得乞讨回来。哦对,她还没答应做你老婆呢。
韩庆愁眉苦脸:姆妈对我实行经济制裁了,说我最近花钱太多。别说给老婆礼物,谁能请我吃饭,我都能嫁给他了。
韩悦居高临下,摸了摸韩庆短短的头发说:姆妈要不管你,你能把我们祖屋都卖了去。你没饭吃可以啃你那些轮胎嘛。
韩庆最近迷上F3,自己玩不够,还养了个车队,搭上自己的一点储蓄外加亏空公款,连带对亲朋好友各种恐吓哄骗,也快无以为继了。
韩庆看着韩昀,亲切地说:老二,听说你的餐馆挺挣钱,分店都快要开到东京去了。我好养活,你手指缝漏出一点就够我吃的了。
韩昀还在赌气呢,他冷笑说:你要打秋丰,找老狗去。他家养的十几匹马,草粮都是从俄罗斯运来的,不差你一口。
韩庆陪笑道:阿昀,你还生气呢。把你出卖哦呸,我是说把你发配给老狗,是为你好啊。
韩昀懒懒地看着哥哥,一脸鄙夷。韩庆当然不会告诉他,他是为了一个黑子毙掉了弟弟苦心经营的项目,于是他诚恳地说:榆树区是我们的,等时机到了,随时都可以动;而革命路那一带老狗是铁了心要沾手的,如果我们这儿不支持,他也会跟别人一起干。他的人脉广、资源多,你跟着他正好摸清他的底。韩庆的脸严肃了起来:像老狗那样的人,你要学会做小伏低,从表面看他人模狗样的,身上一点破绽都没有,只有低下来才看见他屁股没擦干净呢。
林若凤皱起了眉头:谁要看他屁股。韩昀却若有所思,觉得哥哥的话不无道理。
韩悦不像韩昀那么心眼实在,他笑道:别听哥的,他又忽悠你了。我跟你说过什么,榆树区你肯定动不了,这是他的老巢啊。
林若凤也落井下石:没错,你知道他在哪儿有多少私产吗?你要拆迁,第一个钉子户就是我们大老板。你拆得起吗?
韩庆被拆穿了也不以为意,他厚着脸皮说:我这叫深入卧底。
他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好了,今晚谁请我吃饭?大家装着听不见,纷纷收拾家伙什走了。
韩庆对着落地窗外如蝼蚁般的车水马龙,深深叹了口气,他自问平时和蔼可亲、谦逊有礼,怎么人缘就混得那么差呢?
榆树区在城的西南边,自来就是小商贩的聚集地。这些做小本买卖的人,最容易跟随潮流,也最容易撤退。所以几百年的大风大浪下来,这一块已经被进进退退洗刷得千疮百孔。出租车司机特不愿来这里,进了就转不出来,而且总有几次险险蹭到路边乱停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