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赵王诚心来贺,一句质问之词都没有,不免又心疼起弟弟来,只想待明年十七郎来京必要多予他些好东西。
京城里的事,乃至天下的大事,托时不时可以在屏风后受政治熏陶的福,柏冉都知道点,但赵王府的细枝末节,她是不知道的,皇帝是个什么性子,有什么举措,她也不知道,自然,她目前也想不了那么远,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心中有一个皇帝将有后,赵王要挫折了的观念。
临淄侯再心急孙儿能成才,也不会与她说更多。她还是个软团子,真正的软团子,一捏上去全是肉,软嘟嘟的,一整日大半的时间都是用作困觉,余下的一半儿就是吃——说到吃,这是一个纠结的地方,此处没有奶粉,只有人乳,要不吃就要饿死,柏冉起初还有些扭捏不适应,到最后也习惯了,真是节操碎了一地——再来就是动胳膊动腿的玩耍,三不五时的到她阿翁书房里打滚儿。小日子过得挺惬意。
然而于谢氏而言,有另一件儿极是让她发愁,小阿冉轻易不出声,其他孩子这个年纪都是伊伊呀呀的乱叫找存在感的,可是阿冉却极安静,有时半天也不见她吱一声。这倒非因柏冉高冷不爱搭理人,小盆友还是非常亲和的,素日也爱在长辈面前卖个萌,她不爱出声儿盖因硬件条件不完备——婴孩一张口就流口水,要是仰躺着还容易呛到。
要真是个婴儿倒也罢了,可柏冉是穿来的,穿越者也是有尊严的,也是受不了自己老是流口水的,于是她就干脆少张口了。
谢氏自是不知道她这想法的,便只得不断的逗她,但柏冉也只是笑一笑,依旧不肯说话。这孩子不会先天有缺陷吧?谢氏颇担忧,但她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担忧面上也没带出分毫来,只是逗女儿说话的次数更多了些。
柏原常来看女儿,见此也略不安,不过受也是男人,他到底要镇静一些,他想宽慰,又怕谢氏不领情,只好状似无意道:“阿冉打落地就比别人家的孩子透着一股灵气,现在又能看出她沉稳,这于她大有好处。”
语气很温柔,旁人看来便是令人称羡的一对,奈何柏冉知道事情真相,觉得她阿爹极体贴,真是她娘的好姐妹好闺蜜……
好像有哪里不对……
谢氏担忧了几个月,直到十一月底的某日,柏冉八个月多月,终于不怎么流口水的时候,她竟开口说话了——“凉,凉。”,谢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又听柏冉调整了下舌头,发出了一个字正腔圆的音来——“娘。”
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去刹那间便放了下去,谢氏上前抱起柏冉,摸摸她已长得密了许多的发丝,柔声道:“再来叫声。”
柏冉从善如流,奶声奶气的又唤了声:“娘~”
“好,好。”谢氏大为欣喜,能让从来淡然,连被丈夫软禁起来都岿然不动的她这般连说两个好字,殊为不易。实在是,柏冉身份太过特殊,一点缺漏都要不得。谢氏又一直以为那时选了娘家送出柏冉很对不起她,日后柏冉若是一直好好的,倒也罢了,不然,谢氏第一个就原谅不了自己。
其实柏冉一点也没怪她,那时的情势是她从头看到尾的,若要她来选,也未必能有更好的办法,不单单临淄侯拿她娘家威胁她这一点,而是,双方的优弱势太分明,本来阿翁与阿爹就已经定下了,看着是问谢氏意见,实则,谢氏应也得应,不应也有让压着她应的办法。
柏冉便后仰起头,抬起小手在谢氏的面上蹭了两下,竟有安慰之意,谢氏不禁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小主人八月成语,实在是件喜事,房中气氛颇为高兴热烈。
锦娘道:“这事该禀了郎君,一同高兴才是。”
谢氏点头,眼睛却还看着柏冉,道:“等郎君回府,便请来说话。”
柏冉依在她香软的怀里,考虑到时候要不要再喊个爹什么的。爹娘这样的称呼,平日都有人逗她来说的,倒也不算神来之笔。
不想,这日柏原遇事牵绊,入了夜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这一声爹,又推迟了几日才从她口中说出来。
过了十一月,就是腊月了,腊月除了新年,对谢氏等人来说还有一件要紧的大事,便是谢父的寿辰。
去年因怀有身孕,便没能去给父亲祝寿,今年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不单她去,柏原作为女婿,柏冉为外孙也一同要去。
这一去,柏冉意外见识到她父不俗的战绩。
要说起让柏原在女儿面前展示了一番战绩的姜璟瑞,也合该这货作死,上赶着找抽。
先太后娘家姜家不是世家,而是个暴发户,自姜璟瑞往上数三代,他家是屠夫,从事杀猪的行当,也是姜家祖坟冒青烟,那会儿遇上叛乱,姜太公放下屠刀没立地成佛,他去从戎了,当兵这事,须得些天赋运气,姜太公这两样都有,于是便让他立了功,渐渐升了上来,到京里做了个小校尉。
就是这样没底蕴没背景的姜家,这十数年来,一直牢牢压着顾皇后的娘家顾氏。顾氏为世家,却被姜家这般不堪的新起权贵压制,面上自是不好看,奈何姜家运道极好,不单有个今上这般的尊贵人物做外孙,还有一个极有可能成下任皇帝的赵王做外孙,加上今上宽仁,有好处总忘不了外祖一家,心眼儿偏得很,相比起一直无所出的顾皇后,姜家自然压了顾氏好几头。
但眼前境况不可与日前同日而语了——顾皇后怀孕了。
单从表面来瞧,世家的外孙做皇帝自然要比土鳖暴发户的外孙继续做皇帝要好上许多。故而,不少人是极乐见这孩子出世。这么一来,朝廷的风向便略有变动。
姜璟瑞过了二十年顺遂日子,在他那圈子里也是横冲直撞,说一不二的人物,眼见从前见了自己忙不迭卑躬屈膝的小弟,现在要慢一拍才卑躬屈漆了,心中如何能快活?
不快活的他在谢家寿宴上见到众星捧月般受人赞誉的柏原,而自己却坐着冷板凳,心中更满是气愤。他感觉到了一种名为羡慕嫉妒恨的强烈情绪在胸口作怪。
柏原生的比他好,风度卓然的世家子,举手投足间皆带出良好的家教来;比他优秀,柏原走的是疏狂名士的路线,行为世范,言为士则,仰慕者众。这两件加起来已够秒他了,柏原的祖宗还比他强,柏氏往上数二十代都是贵族,他......不提也罢。
心中本就不满,加上这几日“不顺”,姜璟瑞猛灌了几盏酒下去,酒入愁肠,使人忘忧亦使人做蠢事,姜璟瑞接下去就做了件蠢事。
他端起酒,挤过人群就到柏原跟前,歪着嘴,眯着眼,形容颇是猥琐的望着柏原怀中抱着的柏冉,笑道:“哟,不是说体弱?怎地又着急慌忙的拿来显摆了?折了寿可怎么好。”
喧闹的场面立即便冷了下来。
柏冉窝在柏原怀里听了半日赞誉的话,已听得昏昏欲睡,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她打起精神来想看看是谁这么勇敢。
大脑门儿刚探出来,整个身子就被她爹送到了一旁的谢诚手上,柏原彬彬有礼地对大舅子道:“请舅兄看护阿冉。”
谢诚大约知道妹夫要做什么了,二话不说,将外甥抱过来,退到五步外。接下来,柏冉就亲眼看着她爹挽起袖子,拎起拳头把那个长相猥琐、言语恶毒的怪叔叔揍得跟猪头一般,连爹娘都认不出来。
姜璟瑞原是仗着酒醉想撒撒气,又自以为姜家在京城的地界上横行霸道十余年,没人真敢拿他怎么样,至多也就寻些场面话来圆场罢了——世家,就是这么虚伪而死要面子——还能将他如何?往日他就是这么撒泼的。
谁想,他今日啃上了一块硬骨头,柏原在谢氏面前气短是因他始终心有愧意,在临淄侯跟前仁弱,是他“藏拙”,至如其他闲杂人等,这位侯门世子可从没吃过亏,当即半句废话没多说,直接上手揍人!别说姜璟瑞喝醉了,即便没醉他也不是柏原的对手,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第6章 六
柏原半点没留情,揍完后,还霸气外露道:“姜家子言辱我儿,不打不行!”
众围观客人相互交头接耳,却没一人出来阻止的。姜璟瑞见柏原打完了,估摸着不会再打了,心想要发几句狠话来捡点面子回来——虽然其实已捡不起来——他刚一抬头,就见谢家不过十岁的小儿谢简蹲下身子,笑眯眯的望着他,道:“不服?还想再与我练练手?”
姜璟瑞人蠢,打架也不行,但他很会看场面,还有一点小急智,听谢简这话,立即便装作体力不支,呻、吟两声,昏了过去。
有这种子孙,他祖上就算是杀猪的,也要被他蠢哭。谢简轻蔑一笑,垂手恭敬退到长兄谢诚身后,谢诚眼光向边上一扫,自有谢家仆役到外头将姜璟瑞的仆从叫进来,把人拖回家去。
柏冉在旁围观了她爹打架的全过程,那帅气的身形,干净利落的招式,不禁有种那个打赢了的是我爹,我爹最厉害的骄傲感。
这孩子入戏很深。
她探出两只胖胖的小手,口中唤着:“阿爹~”
柏原回过头来,笑意温和的抱过她,只是口中的话却很不温柔:“阿爹与你出气,日后若有人这般说你,你就自己上手揍他去!”想了想,万一女儿不是人家对手会吃亏,又道:“打不过就来告诉阿爹,阿爹帮你打。”
柏冉笑眯了眼睛,露出长了半粒的小白牙,点点头:“嗯!”有亲爹言传身教,她立刻就把这话记在心上了。
动静闹得极大,另一边与同辈人正说着话的寿星翁谢回不能不知道,直到姜璟瑞被自家仆从带走后,他老人家方领着谢诚谢简兄弟二人怡怡然走来,先让阿茹抱柏冉到后院去,而后再朝宾客们拱了拱手,致歉道:“不慎请了恶客来,搅扰诸位兴致,老夫深感不安。”
一句话就表明了谢家立场,也是,被姜璟瑞咒折寿的可是这家的外孙。众人忙回礼:“岂是谢公之过,竖子无礼,正该教训。”
姜璟瑞出言咒一尚未满周岁的婴孩,其行可鄙,柏原若什么都不做的认了,才叫人瞧不起。何况,姜璟瑞为人轻佻混账,在帝都走狗斗鸡,欺男霸女,众人多少都知晓一些,一开始就在心中有一个不论出了什么事,总是那个一向都品行低下的人的过错的第一直觉,见柏原动手,非但没人责备,还要传出他的慈父之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