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是几秒钟的空白,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老师,是我。”
我说不出来那声音是不是陌生了,也许只是我太久没有听到了,一瞬间涌上来的,除了脑袋里的空白,就只有心脏狂跳的律动。
我没有说话,我说不出来。胸口真是堵,堵得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说:“老师,我想你了,你能来看我么?”
他的语气实在太平、太淡,就像隔着电话约在车站的一次普通的约会一样。
沉默,沉默,沉默。
我终于从沉默的空白里醒来,轻声说:“好。”
我决定去赴约,见见我从来就不曾忘记、也无法忘记的人。他一句含混的想念,时隔这么久竟然还能掀起我心里如此巨大的波澜。也许,我只是在等这一天,实在太久太久。
我收拾了一些简单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拖出了一只更大的箱子,将我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进去。带不走的,我都打包寄回家。做完这些,我打电话辞去了工作。我要去找小末,所以,给了自己一个孤注一掷的理由。
三十个小时后,我来到小末所在的城市。我没有去旅馆,而是找了房子租下来,房间简陋得只有床。我匆匆洗了一把脸,换了衣服,又仔细地看了看镜中的脸,这才走出门去。
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分明,深秋白天的长度正在一点一点被吞噬。城市里满是干燥的气息,风吹到脸上有着细密的痛感。我看到很高但是灰蒙蒙的天,看到古老的红砖墙的街道。我向小末所在的大学走去,在校门口遇到一群可爱的大学生。
他们大多有着明媚年轻的脸。好些男孩子穿着篮球衣或是骑着自行车,女孩子们则不畏秋天的寒冷穿着短短的裙子,看起来那么青春洋溢。我从他们中间穿过,幻想着小末会是什么样子。
我到他说的学院楼前等。已经下课,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我身边走过。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于是掏出电话依着他打来的号码拨过去。
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听说要找小末,立马吼了一嗓子,像是在叫小末听电话。
我没有听到小末的声音,因为他已经从学院楼里走出来,和我面对面,不过十米的距离。旁边几个高大爽朗的男孩子跟他一起走出来,其中的一个还拿着电话催促他快接。
他看了我几秒,终于回头对那几个男生说了什么,他们便笑着走开了。拿电话的男孩子挂了电话,轻轻揉了揉他浅褐色的头发,笑了笑也走了。
我也收了电话,强迫自己收拾好纷乱的心绪。走近他的时候,发现他真的变了很多。
依旧消瘦的身躯,上身白净的白衬衣和浅灰色针织外套包裹,看起来不知道有多清爽。头发还是浅浅的颜色,却长长了一些,细看发型好像也变了,愈发衬托出他的安静和内敛。他就站在我面前,用我不熟悉的高度和我对视,脸颊消瘦的轮廓已经非常分明,说不出来有多好看。
他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笑意,却不是我熟悉的羞怯的笑容。如果说以前的他是一张暗涩的底片,那么,现在我所见到的他,就像是突然曝光在过于强烈的光线里一样耀眼。
他看着我,轻声叫:“老师。”
久违了,是有多久了呢?我无法形容我听到这两个字的感受。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尴尬,他突然轻轻地笑出了声。“哧”的一声浅笑,带出他洁白细致的牙齿来。那一刻我看到了熟悉,眼前的人,因为这个笑,让我想起了我熟悉的小末。
“走吧。”他轻声说着,转头给我带路。
刚转过身,洁白的颈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他颈后三道殷红的痧,像是刚刮上去不久的,带着一丝新鲜的嘲讽。
我想起借他电话,亲昵地抚摸他的头发的男孩子,想起我在旅馆里在他小小的脖颈上留下的痧,血液不可遏制地出现了逆流般的疼痛。
我开始怀疑,自己孤注一掷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十章:痧与疮(十)
我新租的屋子不大,甚至还比不过我那个狭小的教工宿舍。我来不过几个小时,为数不多的行李堆在墙角,屋子里显得有些空空落落。
他从我背后进来,轻轻地带上了门。我感觉到他的气息猛然贴近了,温柔的手臂穿过我手与身体之间的间隙,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个头已经长完,下巴可以够到我的肩膀,冰冷的脸轻轻地蹭着我的后颈和耳朵。这样紧密的拥抱,带着不安的骚动,让我几乎要忘记自己薄弱的立场。
“老师……”他终于在我的耳边低低地、沙哑地喊出来。手指那样灵活地拨开我的大衣,解着衬衣上细小的纽扣。
我制止了他的动作,回过头去,看到他眼里灼烫急切的欲望。他把头埋到我的衣襟里,手指那样悄无声息地解去我所有的扣子,脸颊温和地蹭上我的颈和胸膛,那是一如往昔我们都习惯的位置和方式。
心里说不出来的堵和压抑,在他细微又恰到好处的挑拨里更加沉重。我死死地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把他从我的怀里拉出来。
他眼里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想要俘获的欲望。他看着我,几乎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在说:
“老师,你不是早就想要我么?”
一瞬间我感到了自己潜意识里的害怕,好像眼前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我不认识的人。他那样精致漂亮,却又像一只不可捉摸的狐,他所想的,好像跟他正在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关系。
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我早就想要他,不管是他最初哭着跑来找我的时候,还是在车站等我有着漫不经心的表情的时候,还是眼前他主动热切甚至谈得上魅惑的时候,我都那么想疯狂地拥抱、亲吻、占有着他。只不过,我没有忘记他颈上刺眼的痧,就像我每到寒冬就会复发的疮一样。他早就占据了我心里最柔软干净的一方,像是一道新鲜的伤,只是脆弱地生长,却永远也不能愈合。
我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找回自己丢失的冷静,说:
“我看到你脖子上的痧,也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我很想要你,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小末,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分开太久了……也许,我从来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你……”
他眼里涌过淡淡的惊讶,随即是惊喜。他疯狂地扑过来勾住我的脖子,亲吻我的颊和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老师……我好高兴……你在为了我吃醋……真好……真好,我还以为,你不再喜欢我了……”
傻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你?